18、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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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臣的轎輦和馬輿停侯在皇城旁,放眼看去整齊有序,三兩個仆役攏著袖子,聚在一起話家常,官場上的良友,連帶下人們見到麵,也是其樂融融。

    彩閣小跑出了皇宮,見拴馬樁邊有匹白馬,也不管是誰人府邸的,踩著馬鐙借力翻身上馬,她雙手扯緊韁繩,邊用腿夾馬肚邊喊“駕”,白馬立即撒開蹄子就跑。

    皇宮裏的孤軍奮戰,加之天際的密雲不雨,幾乎壓迫的她無法呼吸,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衝,隻想先出城再說,奔馳的速度,帶來稍顯涼爽的風,她已經忘記,多年前在河套平原上是何等的瀟灑。說逃避也好,失望也罷,此刻彩閣不願與任何人說話,甚至想拋下一切,盡快回到武安侯府,繼續過她自由自在二小姐的愜意生活。

    她往東城門奔去,一路暢通無阻,城門的幾個守衛,見騎馬女子似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馬匹轡頭上印了高陵侯府的姓,便未多做盤查,直接放其出城。

    待人走後,才交頭接耳起來。

    守衛甲說:“莫不是那位美名遠揚的侯府小姐?”

    守衛乙不屑道:“外人傳她有傾國容顏,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美則美矣,就那副騎馬的姿態,一看便是個淩厲的主兒,女人麽,還是要小鳥依人得好。”

    守衛丙嘿嘿笑:“你怎知她入夜後不是小鳥依人?”

    幾人笑的猥瑣,遠遠又看到潁川王騎馬帶著侍衛們靠近,連忙七手八腳將路障抬開,還未與人搭訕,先吃了一嘴塵土,眾人揚長而去。

    守衛乙啐了口唾沫:“呸,一個不得寵的皇子,裝什麽大爺!”

    守衛甲湊過去道:“去年你隨他去四川,出生入死的,王爺也不給你提提銜兒?”

    守衛乙一臉的鄙夷:“想咱們在嘉定府剿匪,遇見南詔軍,潁川王第一個掉頭就跑,若以後真同南詔國打起仗來,他定是貪生怕死之輩。”

    一直在旁沉默的守衛丁說:“話別說的這麽難聽,當時若不是人家王爺把南詔狗賊引進青龍溝,你以為我們帶著那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們還能全身而退?王爺連人帶馬掉進桫欏湖的時候,生死未卜,你又在哪?”

    守衛乙掐腰吐沫橫飛:“唯獨你看見了?你本事大,還不是隨我在這兒天天喝西北風?”

    同樣皆是不起眼的小兵卒,誰也別看不起誰,守衛丁看著遠處越漸平息的沙塵道:“沒事管好自個兒的嘴,喝西北風總好過嚐孟婆湯。”

    “你說什麽!”

    虧得有人從旁拉著,不然定會打起來:“今日過節,大家都消消氣,下職後去喝酒,我請。”

    彩閣騎馬一溜煙地跑到了驪山西麓,這裏的天空一改長安城的陰霾,明豔了許多,落日掛在半山腰處,假如此刻步行上山,定能等到夕陽晚照。

    她喘上一口氣兒,理了下額前的碎發,再去摸發髻,唯一值錢的金步搖不知什麽時候顛簸掉了,走的太急身上沒帶銀子,她倒不擔心,取官道一直向東去往洛陽城,那裏有郝家的祖宅,怎麽都能幫她渡過難關。

    彩閣這才聽見身後陣陣馬蹄聲,潁川王勒馬停在她身邊,氣喘籲籲的間隙,還不忘調侃人:“我當你真要拋棄太子,原來還是舍不得的。”

    彩閣瞟他一眼,視若無睹,跟著拿皮鞭去抽馬屁股,繼續馳騁,踐出月見花飛揚。

    潁川王一麵追,一麵叫喊:“錯了,翁主,我錯了,跟我回長安好麽?”

    彩閣依然不理他,馬鞭揮得更勤。

    潁川王與她並驅前行,又不能強行跳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馬上逼停她,隻能另尋機會,嘴上依然討好著:“你的騎術在我所認識的女子中算是不錯的,不知可會射箭?”

    彩閣高聲道:“廢話麽不是?完顏家的女子向來都是巾幗不讓須眉!”

    潁川王便去激她:“光說不練假把式,咱們月底上圍場比比?”

    彩閣哼了聲,又不說話。

    遠處的道路似是澆上一片金黃,越漸靠近,不知是什麽東西,有老嫗在路邊揮手呼喚:“官爺,莫要往前。”

    原是村民將收下的稻穀晾曬在路上,其實真要強踏過去,損失不會很大。

    彩閣還是停下來,想著怎麽改道而行。

    潁川王卻下了馬,並招呼身後的親衛軍:“幫他們收稻子。”他抬頭望彩閣,“看什麽?還不下來幫忙,搭手遞個簸箕也是好的。”

    彩閣頓了頓,下了馬。

    身體結實些的老叟在揚場,木鍁抄起稻穀,往天上用力一拋,劃出一道金色的弧線,借著風力,吹散礱糠,底下的人分工辦事,這一邊推稻米,另一邊掃穀糠。

    都是些老幼婦孺,不知要忙活到何時。

    彩閣他們有馬,駝米袋幫著運去邊上的村落,能節省不少人力。

    彩閣以為都要往村子裏送,一個稚氣的聲音告訴她:“多謝姐姐的幫忙,裝糧食的袋子留在稻場這兒,隻送那邊裝糠的麻袋回村裏。”

    彩閣不理解:“糧食不是你們的麽?”

    小女孩身子瘦弱,眼睛大而明亮:“裏長晚間會過來點收,要送去北田郡。”

    彩閣蹲下來與小女孩平視,蹙著眉道:“那你們吃什麽?”

    小女孩低頭羞澀地笑:“米糠餅可以吃的,還有前些日子收了好些紅薯和黃豆,等秸稈曬幹了帶回家,還能烤紅薯吃。”

    彩閣叫潁川王一聲:“廷譽。”

    潁川王愣了下,走過來:“何事?”

    彩閣問:“這邊的田地賦稅多少?他們都吃不上米飯的?”

    潁川王對民情還算了解:“京畿周邊都是兩成,今年看起來收成不錯,怎會沒飯可吃?”

    彩閣總不能衝他發脾氣,但口氣卻不怎樣:“小孩子都說要吃糠了。”

    邊上的婦人一把將小女孩抱在懷裏,眼神閃躲道:“娃娃不懂事,亂說話,望軍爺不要放在心上。”

    潁川王環顧四周,還要收拾好一陣子,便說:“待會兒我們去村裏用晚膳,照你們平時的膳食備著便好。”

    婦人躬身道諾:“奴家這便回去準備。”

    彩閣用胳膊肘戳潁川王,湊過去說:“你這樣提前告知,她還不回去拿最好的東西招待你?”

    潁川王看到她的頭頂,青絲上還掛了糠,他伸手去撥弄:“能留你下來,已經是他們最大的福氣。”拿點好吃的不是應該的麽。

    這會子氣都消的差不多了,回不回長安也不急於一時,彩閣捋了捋頭發:“我可沒那麽容易改變主意。”

    潁川王察覺她分明開始動搖,嘴硬心軟罷了:“好好好,小姐在旁歇息,這些粗活我們來做。”

    來了位老嫗給彩閣倒水:“姑娘喝口水吧。”說著不好意思道,“沒有茶葉,是井裏現打上來的涼水,莫要嫌棄。”

    彩閣接過茶盞:“北田郡的人日日過來收你們的糧食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見老嫗遲疑,她指著不遠處扛米袋的潁川王說,“那位公子在長安頗有聲望,朝堂上也能說上幾句話,若是你們真遭遇不公,他定能替你們出頭。”

    老嫗聞言跪地磕頭:“今日月圓竟是遇見貴人了。”彩閣連忙去扶,老嫗抹眼淚道,“原本前些年收的糧食要上繳一半,餘下的留種,加之換些日常用品,勉強夠奴家們溫飽,但是去年征兵,村裏的壯丁走了大半,土地荒置了一半不說,賦稅卻是實打實的按照往年滿耕的上繳,現下連來年的種米都成問題。”

    彩閣說不對啊:“你們的賦稅不是隻有兩成麽?為何要繳那麽多?”

    老嫗歎氣:“貴人有所不知,這些田地,一畝產十石糧食,除去糠殼隻剩八石不到,北田郡太守卻要我們按照每畝三成上繳白米,每畝地我們能自留的也隻有五石左右,加之現在還要上繳荒田那份,日子怎能不困難?”

    彩閣非常生氣:“太過分了!朗朗乾坤,竟有此等事情。”生氣之餘難免有疑問,“你們不去京城擊鼓鳴冤的麽?”

    老嫗很是無奈:“不止我們村,周邊的鎮子都是這樣,主要是沒幾個人識字,留守的婦人又不好上京,曾湊錢請教書先生前去疏通一番,卻是被打個半死,後來便沒人敢再有怨言。”隨後像是得到些許安慰似得說,“逢年過節時,郡守會給村子裏發些白麵粗鹽什麽的,勉強糊口度日還是可以的。”

    彩閣憋著滿腔的憤慨,無處宣泄。

    晚膳用的是米粥加饅頭,因著有彩閣他們,村民破天荒宰了隻雞,切碎的雞肉同土豆燉在一起,也煮出一大鍋來。

    傍晚見到的小女孩隻吃稀粥加鹹菜,饅頭碰都不敢碰,到底是孩子,望著條桌上唯一的葷菜直咽口水。

    老嫗在旁招呼道:“都是些粗茶淡飯,沒什麽好款待的,各位軍爺將就用點吧。”

    彩閣猜想他們已經把所有的能用的米都煮了這鍋粥,若不然定會以米飯招待,潁川王去揭廚房裏的米缸,裏麵幹淨見底。

    沒得令,親衛軍們不敢動筷子。

    潁川王板著臉,低聲說:“用膳。”

    奔波勞作了半日,眾人餓得慌,就著野菜倒也津津有味。

    彩閣一點一點地捏饅頭皮吃,沒什麽胃口。

    有老叟端來個鐵盤子,放了些月餅,也就十多塊的樣子,說是郡守的賞賜,村民當這月餅是稀罕物,呈送給今日來的客人品嚐。

    若不是潁川王珍惜糧食,早掀桌子了。

    彩閣見他臉色不好,伸手拿了塊月餅,掰了一半,先分給小姑娘,然後自己輕咬——硌牙,還有些發酸,差點沒吐出來。吃慣了珍饈美味,怎能咽下半點嗖味。

    潁川王起身去看她:“怎麽了?”

    彩閣拿水漱口:“這月餅,都變味兒了。”

    潁川王嚐了下彩閣吃剩的,臉色鐵青,直接摜在地上:“老子倒要去看看他北田郡太守今夜吃的是什麽!”說著欲帶親衛軍們過去。

    彩閣攔住他:“別衝動,你們隻有十幾個人,難保……”她輕扯他的衣袖,他俯身靠近,溫熱的吐息擦耳而過,一股酥麻的感覺自他後肩蔓延至全身,“北田郡太守欺上瞞下也不是一兩日的事了,你現在過去隻會打草驚蛇,不如回去報與聖上,再帶著聖諭正大光明地向他興師問罪。”

    潁川王的心房處突突直跳,甚至覺得臉上有些熱,也不知聽明白了沒有,他囁嚅道:“哦,好。”

    外頭銅鑼聲乍起,哐當當地響:“天狗食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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