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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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少了一小塊兒,給這圓滿的日子,帶來些許殘缺。

    眾人走出茅草屋,護衛們穿皂衣戴紗帽,個個不苟言笑,更夫傻楞在原地,站也不是,動也不是。

    潁川王怕走漏風聲,便道:“我們是去江浙送信的驛使,途徑此地,暫為歇腳。”

    身著錦袍就是官,更夫卑躬屈膝,不敢多做打擾。

    老嫗見彩閣晚間沒吃多少東西,特意做了碗豆腐花,上頭澆了層花生末和醬汁,端過來問她吃不吃辣:“都是些尋常東西,供官爺們賞月時用。”漆盤裏還放了梅子酒、炒黃豆和葵花籽。

    彩閣回身去廚房,看到婦人將豆渣和穀糠攪拌均勻,拿擀麵杖做成餅,再放進鍋灶裏幹炕。

    小女孩眼巴巴地等,得到一小塊豆渣餅,露出甜甜的笑容。

    彩閣說:“讓我嚐嚐。”

    小女孩怯生生道:“有些硬,我當零嘴吃的。”掰不動,遂整塊給了彩閣。

    什麽叫味同嚼蠟,刮喉難以下咽,大抵如同此物。

    彩閣以前沒吃過什麽苦,在她從未涉足過的某些地域,原來這裏的百姓生活的這般艱難,縱使艱難,也會將最好的給她,著實令人心酸。

    豆腐花不能浪費,拿過來給小丫頭的話,有長輩在場她未必敢吃,彩閣百感交集,走到庭院中。

    潁川王拿調羹攪勻,遞給彩閣:“涼了便不好吃了。”

    彩閣微微點頭,眼前氤氳起一層薄霧,她連吃了兩勺:“味道不錯,比宮裏的廚子手藝好。”

    潁川王輕笑:“我也覺得不錯,就是淡了些,若是多放一勺辣油,應當會更加可口。”

    彩閣捏著調羹微怔,原本惆悵的情緒,霎時煙消雲散,她瞠目結舌:“你先吃了?讓我吃你剩下的?”

    潁川王嗯了聲:“隻一小口而已。”

    彩閣想捶他:“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潁川王絲毫不在意:“宮裏還有嚐膳的內監呢,便當我替你試毒了。”他左手往前伸,右手捂著胸口,佯裝痛苦的啊了聲有毒,壓低聲音頗為煽情地說,“想我燕廷譽豪雲壯誌的一生,最終竟是要為你去死。”

    彩閣茫然地看他:“你的嘴巴開過光麽?”然後又輕聲說,“謝謝,謝謝你救過我。”

    潁川王以為她在說太液池落水那次,明顯不想舊事重提,他負手而立,抬頭看夜幕:“賞月,良辰美景不可負。”

    廣褒的天空星雲密布,月亮隻剩半邊,正逐漸變化成銀鉤。

    彩閣攏了下裙裾靠在躺椅上,雙腳隔空放鬆,像一葉推入碧湖裏的小舟,隨波輕晃,靜謐漆黑的夜,便是她不經意劃入的寬闊水域,撞開陣陣漣漪。

    一彎殘月,一盞昏黃的風燈,一個為她出生入死的自負之人。

    月亮完全消失,空留一片暗紅的圓影掛在原處,潁川王坐在竹塌上說:“若不是追你出來,咱們身在長安慶祝中秋,怕是看不到月食。”

    月亮夜夜都在變化,彩閣遙望星河:“老祖宗賦予每年的眾多節日,是讓某一天變得有意義,即便不去慶祝,隻要家人健康平安,便當是在過節了。”

    潁川王不同意這樣的說法:“就是因為佳節的來臨,才能讓這一日與往常不同。如果不曾慶祝,生活便是毫無情趣。”

    彩閣從容自若道:“有錢才能過節,沒錢隻會令人自慚形穢,想法子去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忘卻和躲避。”

    潁川王支起一條腿,將手搭在膝頭,鄭重其事地說:“餘下還有許多個節日,我會讓這裏的村民喜迎佳節,不再畏懼。”

    “由你嘴裏說出的,我自然相信。”天上有流星飛過,稍縱即逝,彩閣以為眼花,直身坐起來,“看見沒?有墜星。”

    潁川王唔了聲:“沒注意。”

    又有一顆,彩閣指著天幕,回頭望他:“快看。”

    潁川王微微抬頭迎向她的雙眼,比任何一顆星辰都要明亮,他隨口說:“看到了,璀璨動人。”

    流星前赴後繼愈發密集,落星如雨,在夜幕裏嬌縱墜落。彩閣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星隕,她往更為空曠的高處走去:“今日任性一回,讓我看到如斯奇景,倒是不枉此生。”

    潁川王跟在她身後,陣陣發香撲麵而來,方才怎麽沒聞到:“天下奇景多不勝數,你隻遇見星雨,便這般高興?若是去看江潮,還不興奮到尖叫?”

    高興之餘,彩閣難免感歎:“虧得長安今夜烏雲密布,看不到月食與星雨交替,如若不然,還不知明日欽天監會怎樣編排。”

    潁川王漫不經心地說:“欽天監如何啟奏我不知曉,我隻知道——倘若咱們今夜不回長安,定會有人編排我們。”四下無人,他竟透著些許樂不可支的神情,“諸如夜不歸宿一類的……我皮厚無所謂,就怕太子會敲斷我一條腿,屆時還望翁主不要阻攔,我可不想兩條腿都斷了。”

    彩閣瞪他一眼:“真想拿繡花針把你的嘴巴縫起來。”

    潁川王咧開嘴笑:“記得給我打個漂亮的結兒,不要有線頭的那種。”

    美景總是猶如曇花一現,月亮開始充盈,星雨也逐漸減少,總算有幸欣賞過,彩閣等著滿月再次降臨。

    潁川王借著夜色說:“回去吧,不要讓三哥擔心。”

    彩閣沒有直接答應:“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隨你回長安。”見他默許,便問,“那日為何要替五皇子頂缸?”

    潁川王一副“你怎麽知曉”的表情:“我以為你瞎猜的呢。”

    彩閣很想知道答案:“所以呢?”怕他說謊,又道,“月下老人看著呢,若你再扯謊,這輩子別想討到如意夫人。”

    潁川王想了下,含糊其辭道:“五弟腦子不好,做事沒個分寸,推你落水隻是一時衝動,若被父皇知曉,定會禁足於他,連帶謹嬪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彩閣納悶了:“你有沒有想過,倘若那日我淹死,你要如何交代?”

    潁川王怎會沒猜測過後果:“容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假如那天你真死於非命,父皇隻會要當時伺候你的宮女抵命,最多再添幾個侍衛陪葬罷了。雖然父皇不那麽看中我,可我好歹身為郡王,你人死不能複生,怎會再折一個皇子進去?”

    彩閣對皇帝看待自己態度上,還停留於她是太子妃的時候,多少有所偏差:“我竟是高估了自己。”

    皇宮裏的沉浮恩寵,有能耐也不一定有出頭之日,皆依賴皇帝的心情和臉色,潁川王總不能讓彩閣人還未入宮,便已先存顧忌:“你也不必擔心,父皇心念宸惠皇後,又最為尊重慈聖太後,對你,必是同樣愛護有加。隻要你沒有犯下重大過錯,父皇定不會懲罰你。”他抿唇,遲疑道,“太子妃之位,非卿不可。”

    記憶裏的自己並沒有犯錯,想她在東宮安分守己,連太子納妾都不曾有過怨言,皇帝都誇她大度,彩閣深深歎息:“也就那樣吧,我還能大鬧東宮麽?”月亮依然殘缺不全,她半點觀賞的興致都沒有,“回去吧。”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臨行前,潁川王讓親衛軍們將身上的銀子留下來做飯錢,老嫗感激涕零,攜家人跪地不起。

    他習以為常,不在乎多受一次。

    坐騎吃飽喝足,他將馬鞭遞給彩閣:“要換馬麽?”

    彩閣搖頭說不用,仍舊騎白馬。

    潁川王調轉韁繩打算繼續東行,彩閣奇怪道:“長安城在西麵兒,你要去哪?”

    “咱們往前走,由小道繞去驪山南麓,再回長安。”潁川很常謹慎,雖然要多走半個時辰的夜路,“明日要去北田郡查辦,若從這裏直接回城,他們必定知曉是村民告的狀,北田郡太守與宮中妃嬪還有些親屬關係,他罪不至死,隻怕會暗中報複,我倆他冒犯不起,村民卻要遭殃。”

    彩閣微微昂首,認為對待某些人真不能心慈手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便讓他下半輩子無法翻身,看他如何為非作歹。”

    潁川王覺得她開竅了:“果然是吃一塹長一智。”

    夜風微涼,彩閣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樣不好麽?”

    潁川王解開身上的素紗罩衣,拋給她:“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莫問對錯。”他的肩發在夜色裏肆意飄揚,若手持丈八矛蛇定是英姿颯爽,“隻要記住——永遠會有人替你擋風遮雨。”

    彩閣歪頭看他,目光交匯時,忽而心頭悸動,她笑著掩飾:“那是,武安侯府裏我有三位兄長呢。”

    他也笑:“還有太子,連帶東宮的親衛軍,隻要你想,隻要你願意,都能任你差遣。”

    彩閣不以為然地說:“我有鳳凰玨傍身,明兒個調些皇宮禁軍給你壯壯勢子。”她抬手往前,“踏平他北田郡守的府邸!”

    潁川王一臉的諂媚,變著腔調奉承道:“哎呦,小王在此多謝準太子妃的厚愛。”

    ***

    今夜沒有宵禁,長安東城門半敞,城牆靠南的酒肆前,圍坐了幾名城門守衛。

    一名提著花燈,穿著半新緞裙的妙齡女子,走過來喚了聲:“小虎哥。”

    被喚小虎的少年起身:“這麽晚了你還不回家麽?”

    女子笑道:“陪我到龍首河放花燈去,可好?”

    竇小虎看了眼同僚,撓了撓頭:“我陪蓮妹先走了,各位慢用。”

    旁人嗔笑他重色輕友。

    有推車擦身而過,竇小虎替秋蓮遮擋,她緊張地貼於他胸前,感受到衣裳底下有東西,順手拿了出來,歡喜道:“好漂亮的金步搖,是要送給我的麽?”

    竇小虎結巴道:“是今日一位小姐落下的,要還給她的。”

    秋蓮摩挲步搖的足金花瓣,明白以竇小虎的例銀,怕是攢三個月也買不起,難免有些失望:“哦,原來如此。”

    見她落寞的神情,竇小虎許諾道:“我存了些銀子,待到年底時候,定會買支同樣漂亮的發簪送你。”

    秋蓮愛不釋手,橫豎此刻失主不在,她綰起頭發:“小虎哥,幫我簪下,看看好不好看。”

    竇小虎麵露難色:“不是我們的東西,便不要輕易去佩戴。”

    秋蓮輕撫金燦燦的流蘇:“可這金步搖看起來,真的非常漂亮。”她仍不死心,“那位小姐是何身份,知曉你撿到她的東西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感謝 跳坑要人品 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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