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長龍伏地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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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有什麽辦法可以避免慘劇發生?

    答案好像隻有一個字,拖。

    於是就有了後麵朱雀軍屯兵閬江、對隴右隻圍不剿的故意拖延,即使這樣拖延幾乎耗盡了朝廷對惠王從“桑州大捷”建立起來的信任。

    華承煊抿了一口茶,表情淡淡的,在這樣一個群情激奮的環境裏顯得格格不入。小至處理內務嚴正軍紀,大至戰場殺敵橫掃六合,於他而言皆是有若閑談:“蘭州之危,應放到天下局勢來考量。要說天下大局,看似複雜,其實簡單。”

    場麵先是從三司青年這邊開始安靜,雷俊和尤念對他的能力極為信服,均燃起期待的目光。

    “就隴右局勢而言,無非是朝廷的朱雀軍、靈州的叛軍以及蘭州的起義軍。以朱雀的戰力要收複叛軍手上的幾個州還是十拿九穩的。”不會再有人比他自己對朱雀軍更有信心了。華承煊的聲音在廣場震蕩著,黑夜無垠,特別有一種難言的力量和神秘,“一切都隻是時間的問題。當然了,畢竟都是大寧的疆土,不同於北境,盡量不傷害百姓這也是朝廷的顧慮。”

    “那麽龔允戰敗後,便隻有兩個可能。一是朱雀軍沒有全殲龔允。這老賊必率餘部逃去祁雲山脈。二是朱雀軍全殲龔允。那當然最好。可你們會高興嗎?”

    羅致鼻孔“哼”地一聲,臉上很明顯“不高興”。

    華承煊:“叛軍滅了,天下一統在即,到時候你們要麵對的就是比龔允更加強大的對手,是朝廷。羅致,你既然說事在人為,那你覺得以蘭州軍能力能與朱雀軍一決雌雄嗎?”

    羅致心知肚明。

    蘭州軍不過兩萬,雖說都是起義時攢下的精兵,但也絕對不可能是朱雀軍的對手。別說“事在人為”了,必須的“神仙下凡”才夠。

    天上雲遮月,不是好兆頭。

    高戰雲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水道:“繼續說!”

    羅致已經完全沒了聲音。

    雷俊似乎聽出這番話背後更深的目的,心髒狂跳,又驚又喜。

    華承煊眼中光芒熾烈:“臨陣對決總要分清敵友才好用兵,否則縱有良策也無異於自蹈死地。蘭州並不是孤立無援——朱雀!朱雀和蘭州軍沒有交過手,也就沒有宿怨,配合起來不會有芥蒂。隻要老將軍點頭便能與朱雀軍結盟,那麽蘭州之危便能即刻消弭於無形。這才是蘭州幾十萬百姓福祉之所係!這才是事在人為!”

    他包圍隴右僅僅半年,期間再三請求乾升帝,終於拿到一份對蘭州原本赦免令上又添了加恩的招撫赦,曰:“為早見太平,朕心殊為憫惻,今特開專赦詳開加諭,爾若悔罪歸誠,從前抗拒之罪俱行赦免,乃論功敘錄,至爾標下將士。願爾等同心歸正,齊心滅叛,朕將寬待,酌量加恩。”

    真正玉璽親綬,言辭懇懇。

    可在這樣優厚的條件下蘭州方麵仍不為所動——真是徒令這道金光閃閃的“皇恩浩蕩”無處發光。

    風過山川,群星靜默。高戰雲一聲歎息如約而至。

    羅致猛地跳起來:“你胡言亂語什麽!”

    華承煊並未被他打斷,從容說道:“老將軍隻想一心經略蘭州,固守這方寸之地的太平,這是不可能長久的,您老心裏應該比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都清楚這一點。投靠朝廷,一來可以避免與朱雀軍一戰,二來可以與其前後夾擊龔允,報高天小將軍和三萬被騙降的冤死兄弟的大仇。”

    風聲過耳,以將千略萬策敬獻。高戰雲聆聽不語。

    “放你娘的屁!”羅致齜眉皆裂地怒吼一聲,惱怒到了極處,袍袖一晃,一把長刀橫握在手,人影已至院中,罵罵咧咧道,“你口中的退敵良策,就是要我等投降當烏龜孫子,我怎麽看你都像個朝廷的細作!說,你到底是誰!敢有半字假話,立殺無赦!”

    羅致用兵多年,又不傻,早權衡出保全蘭州的辦法隻有接受朝廷招安一條路可走。然而人總得有些堅持以區別於那些庸碌無為之輩,高戰雲義薄雲天,是真的把他當弟弟,自己也不願背叛,是以除了追隨他死戰到底不作他想,當然更容不得他人來擾亂。

    華承煊當然沒被震懾,兀自侃侃:“當今乾升皇帝是寬恩仁慈之主,已是天下人的共識。十幾年前,也有川民因不堪伐木勞役而□□,人數近萬眾,領頭的名叫鄧未,乾升帝派太子入川平叛,同時帶去的還有一道招安聖旨,聖旨一到,鄧未和一眾首領當即投降,解散隊伍。後太子押著鄧未等人回京,乾升帝念其殺朝廷命官是情急所迫事出有因,當即免了他的罪,又按招撫赦所承諾的,為他封了個五品散官。如今十幾年過去,鄧末還好好的在川中養老,享——”

    他本想說“享天倫之樂”,又念及高戰雲的獨子高天已被龔允騙降殺害,不由打住話頭。

    高戰雲不禁被勾起對獨子的思念,悚然起身,隻覺漫天彌地的悲愴湧上心頭,手一顫,茶杯從他指間滑落,砸在地上,碎骨粉身。他威猛的脊梁竟禁不起歲月的敲打而有些彎曲,站在高處顯得異常年邁和孤獨。

    南宮淼在一旁,連忙扶住。

    羅致氣的半死:“好你個巧舌像彈簧,好啊,好啊,八成是個朝廷派來的說客呢!”

    華承煊大感無辜:“我怎麽一會兒是細作,一會兒又是說客。”

    羅致見說不過,搶到華承煊麵前。

    包括尤念和雷俊在內的三司青年為羅致勇猛所攝,發出一陣驚呼。

    而程剛以飛身而出,擋在前麵,立好門戶,保持最適合防守的角度。

    高戰雲仍是皺著眉頭思索,這位蘭州軍的靈魂人物不說話時自帶威嚴感,顯得有些嚴厲。

    偌大的東院,氣氛肅殺高壓,又帶著絲絲軟綿無奈。

    華承煊兀自把玩著手中杯盞,全然無視羅致和院中諸將那猶如殺人於無形的目光,不慌不忙道:“當年高老將軍父子在蘭州起義兵,樹起大起義旗幟招討天下,多少義士誓死追隨,無非是指望跟著兩位做一番出將入相的大功業。可如今起義軍已式微,不要說是定鼎天下,就是連自保都十分艱難。”

    高戰雲銀髯戟張,臉上肌肉牽動,他的神情有些蒼老和複雜——是什麽在折磨著他?

    眾人見主帥反常,有些不安,紛紛用擔心的眼光看著他。

    南宮淼一旁關切道:“大哥——”

    高戰雲擺擺手,說自己沒事。他拍了拍南宮淼的手背,叫他放心,方道:“不是我高戰雲要自尋死路,是這世道逼著我們走這條路。”

    風已靜默,山川也傾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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