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長龍伏地 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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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刨了一會兒,他食指終於卡到一個硬物,下意識地又用力刨了幾下,一個小竹筒被取出來,拍了拍上麵的濕泥巴,打開封印,迫不及待地趁著月色將密信展開——

    “蠢貨,停止散布謠言,你已被人盯上。”落款人——“夜鷹”。

    “什麽鬼!”榮越心裏頭罵了一聲,“我散播羅致是細作的消息來擾亂軍心,甚至已經初見成效了,夜鷹,哼,你不就憑著將軍府的人脈偷個城防圖嗎,有什麽了不起。我這才叫動腦子,憑真本事。”

    水窪裏的波紋又蕩漾了。一個人影從不遠的樹上飛身而下,榮越毫無預兆地被嚇了一大跳——哪個死孩子大半夜沒事爬樹玩兒?

    可根本不是孩子,而是個魁梧的八尺豪漢抱胸而立,程剛笑道:“榮老板,我看你沒醉啊!”

    榮越瞬間心髒要跳出嗓子眼兒。

    完蛋。

    將軍府內。

    胖子在娓娓道來他的身世。離鄉背井多年的他早已沒有了川蜀口音。

    華承煊則一麵聽著一麵低頭把玩著手中的文庫房的黑鎖。

    “家逢巨變後,我四位哥哥死於非命,隻剩下我一個人從川蜀逃了出來江湖流浪至今……”

    在譚五冷得毫無情緒的聲音中,華承煊腦中閃過一種奇怪的推論。這時桌上的燭火又閃了閃,目光瞥向外麵的窗戶就能看到一個剪影。

    這丫頭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竊聽竊得明目張膽。華承煊不由瞎操心,想著想著,輕笑了一聲。

    譚五一抬頭,目光說不出的冷酷怨毒。一個人在和你說淒風苦雨的身世,你笑什麽?

    哀矜勿喜。本應高高在上卻淒風苦雨的譚胖為眼前年輕人的輕浮而有種凜然被侵犯的不滿。

    華承煊雖然已經盡量表現得親和,但身上那種驕傲矜貴氣質瞞不過曾經也是世家少爺的譚五。他不由想,這李惠是哪家的紈絝,吃飽撐得卷入蘭州是非之地,又見他正微微噙著笑意,竟是有些走神!

    在人前總是一張麵癱臉沒有任何情緒的譚五目光漸漸凜成兩道冷鋒,還來不及言聲,便因華承煊的動作戛然而止。

    隻見他忽地一抬手將鐵鎖向前飛擲,銀色光芒劃出一道弧線呼嘯破窗而出。

    這黑鎖可是證物!

    門口一聲嬌呼。一抹紫色身影飛跌而入,身形還不穩,踉蹌了幾步好容易才停住慣力,華承煊出力不大,可那把銀鎖卻重得很,飛撞到懷裏難免吃痛。

    一張美麗的臉卻還要擠出尷尬的笑容。

    笑容很勉強,可在她臉上也是可愛的。

    “尤念!”譚五常和司文打交道。

    尤念臉上有些掛不住,揉著肚子賠笑:“見過譚管事。”說完之後又是幾聲幹笑。

    華承煊皺眉撇了她一眼:“咳,這裏還有一個人呢。”

    尤念轉頭去看他,臉更紅了,低著頭道:“見,見過惠……兄。”

    尤念紅著臉道:“……恵兄好眼力。你聽我解釋,我可不是故意在門外偷聽哦……是這樣的,我太久沒回司文嘛……漏一頁要簽章的。所以我……深夜前來……”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事實就是——不老實。不老實的她話沒說完額頭已有些微汗,一張俏臉漲成粉紅色,暗暗道,本姑娘自小巧舌如簧能言善道,怎麽現在卻磕巴!?

    半晌後,華承煊流露出一絲不太明顯的笑意:“這麽說還是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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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念有些憤憤不平地嫌自己沒出息,梗了梗脖子,但知道演戲決不能猶豫,立即袖裏快速掏出登記簿遞了過去。

    她閃電般的心思已經繞了蘭州三圈,華承煊卻看不出來,隻當她還在為偷聽被抓現行感到尷尬。

    譚五打開一看,確是公務,也不再作懷疑,他一向克盡職守勤勤懇懇,壓著困意聚精會神翻看起來,有時紙張撚不起來,就會用那粗粗的小食指在嘴邊沾一點唾沫,動作熟稔,活脫脫一個文庫房老掌事的樣子。

    尤念覷著他,這胖掌事看上去動作熟練讓她不由想起自己家裏那幾個十幾年資曆須發皆白的賬房老先生。可譚五畢竟才中年,總讓她覺得很不對勁。

    華承煊一點兒也沒有要走的意思,默然在旁喝水,燭火照著他的眸子忽閃忽滅。

    夜已經深了,可三個人卻還有十分的耐性。

    一個還有話沒問完,一個要把戲做足,一個是要證明自己是來辦正經事並非偷聽。

    這段插曲終於以譚五鄭重地在登記簿其中一頁敲了個章作結束。

    尤念喜滋滋:“太謝謝譚掌事了。”說罷,正正經經地要提衣而去。

    華承煊:“慢!”

    尤念一腳頓住。

    譚五:“嗯?”

    華承煊目光一挑:“適才譚掌事正和我聊起他的家事,卻被你這不知輕重的丫頭打斷。”

    等一下,什麽我打斷?尤念一臉無辜,拜托,明明是你故意用鎖把我丟出來的好嗎。她莫名腦子忽然一陣疼,但心裏抱怨歸抱怨,卻吱也不敢吱一聲,隻訥訥站著。

    華承煊轉頭對譚五歉然一笑:“不知譚掌事可否跟在下再說一遍,沒辦法,我這人就是話聽了一半就一定要聽完。”

    譚五抬頭冷森森看了他一眼,白得發亮的臉如寒冰般,心道明明剛才正跟你講,你卻在走神,見華承煊杯子是空的,也不去給他沏水。

    瞎子也該知道這是逐客令。

    “譚管事說完,我即刻就走。”華承煊語氣中表足了誠意,眉宇間一抹堅定確是不容任何人違抗的。

    為什麽他對自己的出身這麽感興趣?是他懷疑上了自己?還是根本就是一個紈絝的好奇心作祟?可這個李恵又是哪家公子呢?譚五在心裏同時問了自己幾個問題,卻沒一個有答案。

    尤念偷偷覷著華承煊一眼,見對方神情安穩如遠山凝望般厚重深邃,生機有之,威嚴更甚。

    譚五隻好懨懨按下情緒重新說起他的身世:“我父母很疼愛我們。十年前,恰逢母親過壽,本來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我們卻被惡霸尋仇,母親體弱驚嚇過度,當場犯了心疾。父親悲憤難當與惡霸決鬥時被小人動了手腳,也敗了。父母接連過世,我的四位哥哥一時沒了主見,家產在一夜之間被惡霸掠奪了去……後來,我四位哥哥也死於非命,隻剩下我一個人逃了出來,在江湖流浪至今……”

    華承煊循著他的記憶沉思起來:

    對譚五來說,十年前家破人亡的仇恨不能忘記,但要先保住性命。這胖子像是經過長途跋涉的幸存者,經曆人世最大的苦難找到蘭州這樣一個落腳的地方。

    “譚五”不是他真名。

    再看他肥胖走樣的身型、永遠低垂的頭、離群索居的個性,可不就是一個逃難人的絕佳掩護。

    可帝國之大,每天都有各樣的悲劇發生,坐在高位的人默然地看著萬家燈火,沒有留意是誰家又多了個孤兒。

    沉思的華承煊看上去麵無表情,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惹得譚五以為他又在發呆更加厭惡,相由心生,臉上便作出厭惡的表情。

    但胖子就是這點吃虧,即使作出“不爽”的表情,別人也不太看得出臉部變化,因為臉上肉太多,即便是要皺眉頭,眉心的肉阻隔著,怎麽皺都皺不起來啊!

    生存之於譚五已經不成問題。多年偽裝到言行舉止都已經很有一套,他猶如一口枯井,任你丟多少石子下去都不會激起半點水花——因為是幹涸的。

    他曾經也多麽俊雅無雙風流倜儻,他也年輕過激動過,可經過苦難後他已把激動埋在他的內心深處,慢慢地燃燒,吸盡了他光和熱,鍛造出如今的平靜甚至是冷漠。

    但城防圖失竊案卻像是一顆奇異的石子,投入井中後順著它的來路向上看,他猛地看見了枯井之上所見的唯一的雲,寫滿“複仇”,一瞬間,天空猛烈地燃成血紅色。

    他睜大了眼緊緊抓住這視線,像變了個人。

    華承煊盯著對麵看不出喜怒的臉,感歎道:“譚管事也是百折不撓的好漢,這麽多年來一定也想早日再回家鄉。可亂世之中人命如草。”

    譚五人影微低:“如螻蟻,如砂礫。”

    華承煊提高聲音:“可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更應盡力來守護蘭州這一方太平,守護這城裏數萬的百姓,你說是不是?”

    一番話字字清晰,別有深意。

    還未等譚五作反應,華承煊起身道“告辭”邁出門去。不用招呼,尤念自來熟地尾隨而出。

    譚五起身送客。華承煊在門口又回頭與他作了別。

    始終,譚五站在房門久久獨立,他的眸色仿佛是深不見底的深淵,直至離去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野。最後,瞳孔急劇收縮,眼睛眯成一條線,猶如一隻和夜色通靈的黑貓,眼中充滿窺探、高傲,和真正的不滿。

    他身形胖如球,脊背卻傲如山崖的孤峰。

    月光下,兩個一前一後的身影若即若離。

    一個英偉,一個嬌美。

    “你跟了我一整天了。”

    “是兩天了。從出了地牢就開始算起來的話。”

    “你這丫頭倒還很有耐性。”

    “我很好奇你怎麽知道我是女的?”

    “你自以為是聰明人也就罷了,卻還以為別人全是瞎子,這就不對了。”

    “原來我是自作聰明。”

    “你是想查我?還是想查案?”

    “當然是想查案。”

    “好奇心強,可不是什麽好事。”

    “可是沒有好奇心,人生豈非少了很多樂事?”

    聽到這句,前麵的人忽地停下腳步,轉身朝著後麵的人微笑起來,他本就是孤獨的人,可笑容總是有奇特的魔力,能邀夜色明媚,能讓百花齊放,顯得整個人親切可愛。

    月映君顏更溫柔。

    前麵的人道:“說的真好,那明早見。”

    後麵的人大喜:“那你是願意讓我和你一起查案了?我沒有聽錯吧?是這個意思嗎?”

    前麵的人並未再回答,轉身走遠。

    作者有話要說:  城防圖失竊案是我兩年前(還是三年前?)寫的梗,現在回頭看真的感覺有點冗長,所以我又把原稿砍了許多,接下來劇情起飛嘻嘻,線索一個個浮出水麵,各位福爾摩斯歡迎加入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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