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白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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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府近來十分熱鬧,春暖四月,嫁娶皆宜。
程家家宅裏一派熱鬧,喜慶的燈籠從大門掛到深院,回廊紅俏俏一片,奪目出彩。
他由廊前走過,滿地炮仗碎屑,紅衣束帶飛揚,眉目俊秀,與這昭然的喜氣渾然相襯。
隻一雙清明好看的眸子裏,不見半點歡喜,亦無半分溫情。
“白庵。”程老夫人站在門口向他招手,露出慈愛的笑,“快過來,大家都等著新郎官喝酒呢。”
堂裏鬧哄哄,他在廊前站了半晌,方邁步進去。
這一進去,便是熱酒暖話遍身走過,伴著歡喜事,似乎能把一顆被寒風醃了數月的心給熨貼回來。
他端起酒,唇角緩緩勾起,仰脖一飲而盡。
餘生不過幾十春秋,無他歡喜,也能熬盡白頭。
一轉身,八年也不過彈指瞬間。
***
八年後,徽州府。
魚安好奇的走在大街上,粉白裙子襯的她越發嬌小可愛,眉眼純然乖巧,烏黑的發上垂下幾縷藤花,隨著步伐在耳後輕輕晃蕩。
她小跑到一個賣燒餅的鋪子前,手腕上銀鈴作響,好奇的直眨眼。
約莫是覺得這姑娘好玩的緊,那商販一邊手腳利落的往爐裏貼餅,一邊笑著問她,“姑娘可要買餅?我們家的燒餅是徽州府裏人人誇讚的老手藝,好吃的勒。”
一聽他說好吃,魚安頓時雙眼放光,猛地扭頭去看身後的人。
容眠抱著胳膊站在那裏等她,雲紋燙金廣袖服,衣白如雪,纖塵不染。
大街上人來人往,七嘴八舌的聲音吵鬧不絕,他眉眼間多了抹不易察覺的煩躁,見她看過來,容眠直接瞪過去,凶巴巴的說道:“看什麽看,沒錢,不許吃。”
仙人可幻化人間紙幣,他並非沒有銀錢,隻是這個小胖子一路走過來都在吃,嘴就沒停過,他十分懷疑再吃下去小胖子的肚子要撐破了。
聽到不給她買,小姑娘的嘴癟了癟,一副馬上要哭的模樣。
“就買一個好不好?”魚安豎起一個白嫩嫩的手指跟他商量。
容眠站在那裏衝她呲牙笑,笑的陰惻惻,“不好,過來。”
魚安吸了吸鼻子,眼睛裏瞬間蓄起眼淚,可憐巴巴的絞手指,“你不給我買我就要哭了啊,我真的要哭啦……”
容眠:“……”
一旁的商販看不下去了,見小姑娘可愛又可憐,憨厚的笑道:“沒事,不難過哈,我請你吃,想要吃個多大的?”
魚安瞪大眼睛,一臉驚喜又感動的看著商販,“伯伯你人真好。”
容眠嘁一聲。
魚安繼續說道:“伯伯,我要一個跟他臉一樣大的燒餅。”
她頭也不回,手卻一點不含糊的指向他。
容眠:“……”
他到底是為什麽一時腦抽答應跟著下凡?
商販樂嗬嗬的揉了麵團,兩下一拉扯,往上均勻的撒芝麻,再往鍋爐裏一貼,不一會兒便用鐵鉤子把烙好的燒餅勾出來,他遞給魚安,笑道:“吃吧,當心燙嘴。”
魚安心滿意足的捧著燒餅走過來,小鼻子不停地聳動,聞著芝麻香激動的臉都紅了,“哇啊哇啊,好香好香,你要不要吃?”
她眼睛亮晶晶的,把油紙包著的燒餅遞到他麵前。
容眠嗤一聲,那神情就差把嫌棄寫在臉上了,“我堂堂仙界上三天殿下,豈會吃這凡間俗……唔……”
魚安樂滋滋的小口咬著餅,還不忘撕下一塊塞進聒噪的某位殿下嘴裏堵住他的嘴。
“喏,給你嚐一口,是不是特別香特別好吃?”
被迫塞了一嘴的容眠:“……”
魚安邊走邊吃,嚼著滿嘴的食物香氣,腳步歡快的差點蹦起來。
從未見過吃東西能吃的原地跺腳和狂跳的上三天殿下震驚了。
從未被人如此粗暴對待的上三天殿下僵化了。
這東西有那麽好吃?比上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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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臭丫頭膽子這麽肥,連他老虎的嘴都敢碰!
震驚到麻木的殿下木著臉無意識的嚼了嚼嘴裏的燒餅。
“容眠,容眠,怎麽樣,是不是好好吃?”魚安又蹦回來,抱著燒餅一臉期待的看著他,紅潤微翹的嘴角還粘著一個白芝麻粒。
容眠吃著嘴裏的食物,表情風雲變幻。
好像……還真的……挺好吃的……
不過,殿下眼神一睨,開始算賬——
“我的臉很大?”
“不給你買就哭給我看?”
“不吃還硬往我嘴裏塞,嗯?”
容眠一邊算賬一邊冷笑,冷氣嗖嗖的,嚇得魚安鼓著腮幫子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他瞧著這副傻模樣,拿過她手裏的燒餅不客氣的咬一口,嘴裏仍不肯閑下來,“膽子越來越大了嘛,誰慣的你?”
還真的挺好吃,上三天殿下心裏嘖嘖兩聲。
“???”懵了半天的魚安眨了眨眼,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懷裏,出離憤怒了,“容、眠、你、還、我、燒、餅!”
容眠回頭,傾城一笑,不忘得瑟的晃了晃手裏的燒餅,“不還,上麵寫你名字了?”
“老板給我的,你想吃自己買去。”魚安怒哼,跑過來要奪回自己的食物。
“小氣鬼。”容眠閑閑的舉高胳膊,故意又咬了一口,逗她,“被我咬過的燒餅就是我的了,放棄吧小矮子。”
魚安夠不著燒餅,氣的夠嗆,直接抱住他手腕踮腳一口咬上去。
“……”
容眠盯著自己手腕上咬出來的一圈整齊牙印,滿臉錯愕的去看罪魁禍首,“魚燈燈你屬狗的?本殿下金貴的手腕上一圈你的小狗牙,你……”
“好了嘛,你吃我的燒餅,我咬你一口,咱倆扯平了,別這麽小氣嘛,走吧走吧。”
魚安笑眯眯的搶回自己的燒餅,瞬間又變回那個乖巧柔順的模樣,她很是高興的拉著容眠的袖子往前走。
容眠黑著臉抽回自己的袖子,手指勾著小矮子的衣領將她扯回來,冷笑著抬起被咬的手腕在她衣袖上擦了擦,“小矮子我記住你了,這一咬之仇本殿下遲早會報。”
魚安瞅著他白皙手腕上亮晶晶的口水印子莫名有些心虛,她挺了挺胸脯,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殿下你真的是太幼稚了,連草哥兒都知道做人記恩不記仇,這樣才能幸福快樂,你怎麽能一直惦記著報仇呢,這樣你會不幸福不快樂的。”
容眠氣的就差七竅生煙了,聞言衝她露出扭曲一笑,磨牙森森,“本殿下不是人,是……”
“我知道。”她滿足的咬了口燒餅,隨口附和道。
“……”容眠撫了撫胸口,氣笑了,“本殿下不是人,是上三天的神,你這個小胖子是不是嫌自己活了四百年活膩味了?信不信我一個手指頭把你扔到八荒那個鬼地方去?”
“信啊。”魚安一臉正直的看著他,“我知道你很厲害的,是上三天的殿下嘛……”
容眠哼一聲,“算你有點眼光。”
魚安撇撇嘴,攤手,“我活了四百歲,還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上三天仙使,本事不大,吹牛皮倒是一頂一,真是厲害死了。”
“……”
魚安似乎覺得自己這個刀子插的不夠狠,又補充一句,“還有啊,你比我多活了一千多歲,前前後後加起來一千五百多年,你是怎麽努力把自己一直活在仙使這個仙階上的呢?一定很不容易吧。”
“……”容眠的臉色精彩紛呈,他想捏死這個小胖子。
“魚燈燈啊……”他緩了緩臉色,甚至還拍了拍魚安的腦袋,一臉欣慰的說道:“你這腦袋瓜子怎麽這麽聰明呢,真的是聰明絕頂啊,你這聰明腦袋下三天怕是快裝不下了,要不要來我們上三天混口飯吃吧。”
魚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一個小小的仙使,也就比我的仙階高那麽一點點,就不怕我上去以後搶了你的飯碗嗎?我才不要去呢,我可喜歡我的花草園了。”
容眠嘁一聲,目光一轉終於想起這一趟下凡的正事,問她:“魚燈燈,先別吃了,快點把你園子裏跑走的玩意兒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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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 魚安毫不擔心,“就在這徽州府裏啊,尋著氣味找過去總能找到的。”
兩個人說說走走,沿著青巷扶柳一路踏去,行至一方家宅前時,魚安終是停了下來。
“到了。”魚安啃完最後一口燒餅,心滿意足的拍去手上芝麻粒,指著上麵的匾額說道:“這家人姓程呢,我家園子裏的花木躲這裏來了。”
容眠沒說話,他目光深深地看著程家緊閉的大門
半天,他眼神忽地一凜,神色肅穆,“這家……在請人作法。”
“啊?”魚安傻愣愣的看著他,“作什麽法啊?”
容眠手抄進袖子裏,眸光雲淡風輕的掃視一圈,笑了,“人間作法,無非好壞兩種,要麽驅邪避禍,要麽為己害人,這家的小孩子魂魄被勾走了一半,請道士作法把魂魄牽回來。”
“嚇死我了。”魚安拍著胸脯說道:“我還以為他們把我的花木當作妖怪要作法收了呢。”
“小孩子現在怎麽樣了?這作法真的有用嗎?”魚安瞪圓眼睛十分好奇。
容眠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勾唇浪蕩一笑,“小胖子,請時時刻刻記住你是個神仙,哪怕是個低階的小仙,也不要辱沒了我們仙家的風範。這點小把戲要是都看不出來……”
他話鋒一轉,先前的嚴肅和嫌棄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戲謔,“這點小把戲要是都看不出來,以後哪個仙家敢娶你,娶回家一發現,除了吃就是睡,嘴皮利索愛頂嘴,能使喚別人絕不自己動手,花草園充沛的靈氣怎地養了你這一身的懶骨頭。”
魚安嘟起嘴,不樂意道:“好歹我們也是仙友,你能不能對我一個女孩子說話溫柔點、客氣點?”
說話就不能好聽點嗎?非要夾槍帶棒的刺激她嗎?
容眠一樂,“咱倆誰跟誰啊,客氣多見外啊。”
“……”
兩個人正站在門口拌著嘴,眼前這緊閉的程家忽地‘吱呀’一聲,門開了。
門裏的人和門外的人麵麵相覷。
一名左手執符紙右手拿木劍的道人從門裏走出來,神神叨叨的在門前走一圈,嘴裏念念有詞,“割符割和尚,禍害自己當;疾速歸家去,獨自守橋梁。”
說罷,他眯著眼睛縫打量站在台階下的二人,眼裏精光一閃,撚著胡須說道:“這二人哪裏來的,還不快快攆了去,站在這裏衝撞大門,擋著你們小少爺回家了。”
魚安和容眠:“……”
這真是……好大一盆狗血潑下來。
魚安瞅著道人的短眉鼠目,被他這滑稽的模樣逗笑了,忍不住撲哧一聲,嘴角揚了起來,聲音嬌俏,“你這神棍又是哪裏來的,竟在這裏忽悠人。”
容眠更是一針見血,“氣息散亂修為皆無,內腑空虛四肢無力,嘴倒是挺能說。”
身上半點功德金光都沒有,還敢收了錢在這裏招搖撞騙。
門內眾人一驚,道人更是麵色一變。
“休得胡言,本道乃雲蒼山山岐道人嫡傳大弟子,爾等煞氣深重,站在這裏是何居心,還敢口出狂言辱我道門,簡直豈有此理。”那個道人一臉憤怒的說道。
容眠拍手鼓掌,被這番歪理說的心花怒放,他笑的直顫,搗了搗魚安的胳膊,說道:“哎,你聽見了嗎,他說我們豈有此理,哈哈哈真的是豈有此理啊哈哈哈。”
魚安一臉認真的憋笑,“嗯,他還說我們兩個煞氣深重。”
自打出生便是神仙的兩位當下笑的差點沒背過氣去。
門口鬧哄哄一片,許多人過來圍看,怒喝聲、大笑聲、還有竊竊私語吵嚷一片。
一盞茶過後,聚在門口和不遠處看戲的眾人,終是看見程家大門徹底打開,程家家主走了出來。
他身材高大腳步沉穩,麵容雋逸又帶著一股溫雅的沉穩,目光緩緩掃了一圈,落在台階下兩個人身上,神色一頓。
“何道長。”程白庵抱著孩子轉身去看道人,唇邊含著禮貌疏離的笑意,“此番有勞道長為小兒救治,道長費心,銀錢已為道長備好,家中酒席也已準備,望道長莫要推辭,晚飯便留下與我們一起吃吧。”
道人麵上作難,皺著眉似是在思考什麽,半晌,道人一笑,朝程白庵拱手道:“如此,便有勞程老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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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由程家的家仆領著朝飯廳走去。
程白庵目光轉向魚安和容眠,魚安率先開口,“我聞到你家飯菜香味啦,感覺好好吃,我能不能去你家吃飯?”
程白庵頓了頓,淺笑道:“二位若是不嫌棄,也來家裏吃飯吧。”
魚安笑眯眯的點頭,“好哇,程老爺你真是個大好人。”
容眠一臉黑線,“是不是別人給你東西吃就是好人了?你做人能不能有點原則?”
“不能,小仙女不用講原則。”她樂嗬嗬的跟著程白庵進去了。
進了門,三人走著回廊上,魚安看了看趴在程白庵懷裏睡著的小男孩,笑的眯起眼,“程老爺,那個道人來你家做什麽啊?”
她本來想直接說那個道人是騙子,但是怕嚇到麵前的人。
程白庵領著人繞過一道回廊,半晌,低聲道:“無事,我兒近來嗜睡,精神懨懨,祖母說是丟了魂,找道長過來叫魂。”
魚安哦了一聲,“那程老爺你相信這個嗎?”
“不信。”程白庵回答的毫不猶豫,他垂下眼,目光溫柔的注視著懷裏的孩童,“可也無法,禾兒近日的確有些不大對勁,吃了幾日藥也不見起效,我很擔心。”
魚安跟容眠對視一眼,魚安笑道:“小少爺肯定會沒事的,不過我有點好奇,那個道人用了什麽法子來叫魂呢?”
這一次,程白庵沉默的更久,他似乎是真的不相信這個,以至於壓根沒記住似的,思考了半天才回複他們。
他說:“據說是在黃紙上用朱砂寫下禾兒的姓名,一張塞進紅布口袋放在禾兒的枕頭底下,一張燒灰用水衝服,如此,即可。”
容眠聽他說完,便是一聲嗤笑。
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程白庵側眸看他一眼,眉眼淺淡,“我沒信,黃紙沒有放到禾兒枕頭底下,也沒有給他喝,這種東西,說不定真會害死人。”
容眠訝異的看他一眼。
魚安咬了咬手指,納悶,“既然不信,為何還請那個道人過來作法?”
程白庵便道:“祖母相信。徽州府南邊這段日子在搭建一座橋,搭橋需要……”
他說著,忽地就頓住,而後歎了口氣,才道:“老人們都說,建一座橋,要想這座橋能通人行走,橋底下必須要有頂橋梁的魂,祖母說禾兒魂魄被他們勾去頂了橋梁,要是不叫回來,禾兒就沒了。”
“爹爹……”懷裏的小兒適時不安的叫了一聲,小手揪緊了父親的衣領,眼睛沒有睜開,聲音綿軟無力,聽的人心疼。
“禾兒別怕,爹爹在這裏。”程白庵抱著他輕聲的哄,將小兒發悸的不安給撫平下去。
容眠看了眼不遠處的飯廳,勾出一個邪肆的笑,“程老爺若是信我,等這頓飯吃完,便讓那個道人收拾東西走人,你兒子的問題,我幫你解決。”
魚安和程白庵皆滿目詫異的看著他。
“你會治病?”魚安瞪大眼睛問道。
容眠笑容裏多了抹自信,他覷了魚安一眼,悠閑自在的說道:“別的不說,若論抓魂,目前還沒有人是我的對手。”
程白庵聽了容眠的話,也沒有當場應下,隻是給兩人安排了席位,便抱著昏睡的小孩去了後堂。
等人一走,魚安急吼吼的就問道:“你真的會抓魂?不是,我的意思是,程老爺的兒子真的是丟了魂?”
容眠點頭,端起酒喝了一口,“這個孩子八字太輕,魂魄很容易離體,放心,我剛才握著小孩的手試探了一下,他離體的那縷魂魄還在徽州府內,正好你園子裏跑出去的那玩意兒也在這府裏,留下來看看。”
魚安鬆了口氣,“哦,那就好,我還以為你一時想不開要學那個道人開始招搖撞騙了呢,不是就好,話說你為什麽會抓魂,上三天的仙使還要懂得這個?”
容眠嗤笑,在她腦袋上敲了一栗子,“本殿下小時候頑皮,沒事就愛在四海八荒裏亂竄,抓的魂多了去了,一抓一個準。”
“不是跟進來要吃飯麽,快吃吧。”
容眠把一盤子紅燒肉推到她麵前,成功的吸引了魚安全部注意力,見她終於閉嘴開吃,容眠嘖嘖兩聲,自顧自開始斟酒自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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