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回神
字數:5921 加入書籤
“他真的轉了性了?”白敬之眨巴眨巴眼睛。期期艾艾道。
若不是這話是從鄭亭淵嘴裏出來的。別人跟他說,虞國公庶出的公子脫胎換骨,不再陰惻惻和自己兄長撕了。白敬之定然要上去糊那人兩嘴巴子。
大放厥詞也不是這樣的。這牛皮不是頂上天了?
鄭玉質的名號他可是如雷貫耳。和鄭亭淵走得近的,誰不知道他有個糟心的弟弟?日日和他作對不說,還頗為沒眼色。
偏生鄭亭淵還真把他當弟弟。供著哄著,還要時不時受人家兩句罵。
“權且相信吧。”鄭亭淵鬆了口氣。坐在白敬之身旁可算是露了個淺笑來。“敬之,我真的不是做夢是吧?”
鄭亭淵輕輕喃一句,兀自倒了杯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望向那包廂樓外偏僻的月光。
窗外月華光轉,流瀉到窗柩上的月光,將鄭亭淵的臉映得沉靜如暖玉。
十歲那年,年前母親帶著他們潭柘寺去上香。他貪玩,聽了下人的慫恿,帶著玉質冒雪進了後山抓麻雀。
豈料,那一日下的是漫天的大雪。待到他們發現時,他們早已經被困在了山裏,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了來時的路。
他跌跌撞撞,拉著玉質,在山林裏漫無邊際地走著。
耳朵被風刮得生疼,四肢凍得沒了知覺。卻連身在哪裏都不知。
鄭亭淵永遠記得那個感覺。那漫天的涼意鋪天蓋地,冷得他整個胸腔都疼。
他們在雪地裏不知道待了多久,隻覺得滿眼的大雪。隻記得雪地裏,玉質緊緊攙著他的胳膊。一個踉蹌,他倆摔在雪地裏,連著身子都被隱沒了。
“哥,我們能走出去。一定能。”玉質比他還小兩歲。咬著唇,那雙眼睛清清透透地看著他,堅定不移。
他從沒想過他這個弟弟那麽地依賴他。弟弟從小病弱,娘親教導他要少與弟弟玩鬧。不然出了什麽岔子,有他受的。他以前連碰都不敢碰他。這次帶他出來,也隻是那奴仆說方得有人給他搭把手。
自己十歲,他八歲。他隻知道,自己是哥哥。他帶著他拚命在樹林裏嘶吼,隻希望哪裏有個人能救他們。
無邊無際的大雪裏,平素裏更健康結實的他反而凍昏了過去。
再醒來感受到的是娘親柔軟的懷抱,看到的是娘親臉上的點點淚痕。娘親抱著他偷偷在施姨娘會客的隔間裏哭。
他這才知道,玉質還沒醒過來。
娘說他在佛前求了兩日夜,隻盼得他能夠醒來。娘說害人害己,管他們作甚,我的淵兒是世子,她誰都不需懼。
是他對不起玉質。
十歲的年紀。已經隱隱約約聽得懂,娘親日日躲在房裏念叨的什麽了。
娘和佛祖說,慫恿他們的奴仆是她偷偷找的施姨娘的人,用來嫁禍施姨娘的。娘說,她未曾想過害誰的性命,她隻是想懲處施姨娘,卻差點讓自己的兒子丟了命。
娘說,她縱然再不歡喜施姨娘,可那個孩子沒有錯。
後來他才知道。是玉質,當日脫了自己的外袍在雪天爬上樹,將它係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在高高的樹枝上,讓找他們的奴仆看到,才救回了他們的命。
玉質那時候發了高燒,多日不退。娘便跪在佛祖前為他祈福。
待到玉質醒了後,娘便讓他與玉質一起玩了。
“他是你兄弟。日後你們要倚靠著過活的。”娘說的認真,他聽得也認真。
他至始至終都記得自己是大哥。他忘不了那年玉質望著他時眼睛的信任和依賴。
即便,玉質不再記得,他們倆是手足情深的兄弟。
“不是啊。當然不是做夢。”震驚過後的白敬之回過神來,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冷笑一聲。
“我忽然想起來,他今日秋闈得了解元?”白敬之挑了挑眉。深深望了眼鄭亭淵。
“是。”鄭亭淵眉頭一皺,臉上一冷。
“嗬嗬。”白敬之手裏轉著喝酒的杯子。忽然一撒手,杯子“啪嗒”一聲落在桌上,轉了轉。
“你可清醒?”白敬之打了個哈欠。這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沒甚意思了。
他還真以為,亭淵府上的那位得了竅,迷途知返了呢。嗬嗬,左不過還是有求於人罷了。
“自然。”鄭亭淵冷聲道。手往後一背,從從容容轉過身來。
“那兄弟便不多說了。散了吧。”白敬之撇撇嘴。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然後直直朝門外走去。
不早了,該回府了。
偌大的房間回複了寂靜。鄭亭淵垂目看著那歪著的酒杯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原本是來和敬之分享這份喜悅的。玉質他終於和他冰釋前嫌。
卻被敬之,毫不留情地潑了盆冷水。
那水冷得刺骨,讓人心寒。卻讓人不得不清醒。
玉質今日的作態,確實是奇怪了。
難不成,真的是為了他即將到來的仕途?
鄭亭淵幽幽歎了口氣。
又何必呢?
他若是想,便是他拚盡全力,也自然會安安穩穩,讓他平步青雲。
………………
清桂時節,沒了連綿的雨,這天氣倒是好。
鄭玉質以病重為由,倒是偷得浮生幾日閑。
居安院的書房裏,擺了棋,烹了茶,茶香嫋嫋,主人倚在窗前,被午後的陽光照著,整個人都亮眼了幾分。
鄭玉質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書頁,時不時地笑幾聲。陽光下,那執著書頁的手指根根分明,白得過分。
忽然鄭玉質眼前一暗,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低醇的聲音,從自己上方傳來。
“興致不錯?”鄭亭淵嘴角噙著笑意。狹長的眼睛瞥著鄭玉質。
準確來說,瞥著鄭玉質手裏的書。
“啊?兄長?”鄭玉質忽然醒過神來。下意識地就想把手裏的書闔上。
忽而一想,合上,那封麵書名不是更明了?正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要動作的手一頓,通紅著臉,轉而快速放下了。
“我看到了。”鄭亭淵被鄭玉質的動作逗笑了,挑了挑眉,幽幽道。
“啊?”鄭玉質慌亂中下意識叫一聲。窘得抬不起頭來,咬著水潤的唇,一臉委屈。“左右無事。我就看看。”
“嗯。”鄭亭淵輕輕點點頭。憋著笑意。順勢靠在了窗柩上。“看著,也不是慣犯。”
“真的隻是第一次看。”鄭玉質又羞又惱。看著手邊的遊記,藏起來不是,拿起來也不是。他是真的偶有閑情才拿出來的看看的。哪兒曾想會被鄭亭淵抓住?
看些雜書倒真的不是鄭玉質的習慣。鄭玉質重生前,日日對鄭亭淵怨恨不已。天天想著超過鄭亭淵,光顧著勤勤懇懇讀書了,哪裏會有心情看這等東西?
這習慣還是他當年自請去梧州時養出來的。梧州偏僻,他當個縣令自然清閑極了。又不是個愛去應酬的,閑寥的時候,煮壺茶,擺盤棋,自己與自己打發時間,倒也不寂寞。
這幾日,他耐心看了自己文章。雖有些氣魄不足,好歹底子在那兒,文章寫得倒是中規中矩。不用費心改什麽了。
故此剛閑暇下來,便搜了本書來看看。卻不曾想,這才剛看呢,就被鄭亭淵抓住了。
其實抓住了也沒什麽。他是看本遊記,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誰還沒看過一兩本這樣的?隻不過如今秋闈剛過,他還恰巧是個解元,自古秋闈剛過,那些成績尚好,希望春闈也博出彩的新舉人們哪個不是窮極辦法出去登門求教?
唯有他,窩在院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倒是怪異極了。
怪異也沒辦法啊。鹿鳴宴過兩日才開,對著京城裏大大小小的文豪書生們他連底子都沒探過,哪裏好下手?去找個老師問問路?
大哥肯定門路不少,不過大哥知他身子不爽,前幾日特意來吩咐,讓他安心養病,又怎麽好意思汲汲營營地趕著去讓大哥替他操勞?
這事情不用自己說,大哥想必已然替他找好了。
前世裏,鄭玉質記得,大哥替他找了禮部尚書餘賀,餘老先生。
餘老先生可是一等一的清流文豪。能得他的垂青,日後的仕途定然好走。
可惜,那時候自己恃才傲物。又是因為跟大哥倔,莫說去拜謁,連大哥千辛萬苦替他求的舉薦信都撕了。
是了,多少書生想要拜謝在餘老先生門下?哪裏是他隨意能去的?讀書人多有傲骨,虞國公爵位雖高,到底是武將世家,對著讀書人的門路又哪裏是那麽容易進去的?
大哥拐彎抹角為他求的舉薦信,被他毫不留情地撕掉了。也怨不得大哥後來對他再不過問。連著他後來做了梧州縣令也隻是略微提一提,並沒有極力阻止。
路是自己走的,自己那時候哪裏會領會大哥的拳拳之心?
大概大哥後來是死心了。
可那梧州,又哪裏是能去的?終究是被人在心上紮了一刀。翻皮入骨,痛徹心扉。
連著大哥,都不得善終。
往事不堪回首,想到這裏,鄭玉質臉色一白。手指狠狠抓住窗柩,太過用力,泛起點點青色。
(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