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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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自然的,若是慣犯,至少也得換個封麵。”鄭亭淵咳嗽一聲,輕輕緩緩道。撇過臉去,望向楓落殘紅的院落。
玉質的院子裏和他那思危院子裏景致一樣。同樣的紅楓葉子,待到風來,飄飄灑灑,落下一地。倒是好看。
“啊?”鄭玉質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猛地鬆開窗柩,勉強笑笑,才發覺他哥在打趣他。
這時候可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已然回來了,又哪裏會容許自己重蹈覆轍?
鄭玉質深吸口氣,清清淺淺一笑。那淺淡的眉眼,像是薄雲出透般清雅秀氣。
“往日裏,我們看這樣的書,怎麽也要多準備幾個聖賢書的封麵的。便是被人看到了,誰能知道自己在看什麽?”鄭亭淵扭過頭,看自己還帶著書卷氣斯文的弟弟,一板一眼說著。毫不臉紅。
“兄長也看這樣的?”鄭玉質笑笑,知道鄭亭淵在安慰他。歪著頭,調皮地舉了舉手邊的書,特意亮了亮書名。
“唔。”鄭亭淵挑挑眉。神色自若。“往日裏被逼著讀幾本書。倒是學了不少這樣的。”
“…………”
鄭玉質心裏一窘,到底是不習慣和這樣的鄭亭淵說話。有些接不過來。
虞國公府雖世代都是武將出生,可到底要讀書的。大哥不僅要讀書,還曾奉命陪太子伴讀的。
這樣的,他卻說自己被逼著讀書。
鄭玉質明明知道大哥在與他開玩笑。卻真的不知該怎麽反應。
隻得微微點點頭。笑得謹慎。“兄長說笑了。”
“非也,非也。。”鄭亭淵搖搖手指。帶著笑。步子一邁就進了屋。“都說開卷有益。總有我這般的朽木,一開卷,那睡意就從四肢百骸傳來。”
鄭玉質一愣。看著鄭亭淵大步走進來。
為什麽他覺得今日的大哥,腳步輕快了幾分?
鄭玉質莞爾笑笑,覺得自己是太過大驚小怪了。他前世對大哥何曾心平氣和地觀察過?又哪裏知道自己大哥平日裏的事情呢?
“你怎麽總看著我?”鄭亭淵施施然坐在他對麵。對著淡淡望著他的鄭玉質挑了眉。
鄭玉質心想,我哪裏是總看著你?分明是你從一進來就一直與我說話,便是不看著也是不妥的。
不過方才沒注意,看著鄭亭淵直直坐在他對麵,稍微一愣。
“大哥這是想試一試?”鄭玉質眼裏一亮,含笑望著他,垂頭望著棋盤,嘴角一勾,那雙清淩淩的眼睛現出惹人眼的笑來。
他這個弟弟,看著清雅沉靜,溫潤秀致。可,兩眼微彎,笑的時候倒是有種讓人眼前發亮的韻致,帶著些撓人的張揚。
也不知道像誰。像施姨娘嗎?不對。施姨娘雖然張揚,卻是潑辣得多,哪裏有這樣清潤的樣子?若是像爹,感覺也不怎麽一樣。父親雖說沉靜舒朗,卻是端著些冷漠。
鄭亭淵想了一轉也想不出來,這樣氣質的玉質到底像誰。還未回過神來。下意識問了句“試什麽?”微一頷首,垂目一看,卻是不由得苦笑出聲來。
“該收官了。”鄭玉質揶揄道。狡黠地伸出了玉指,對著那棋盤點了點,提醒道。
“咳。”鄭亭淵一赧,假咳一聲,幽幽起了身來。“為兄棋藝不精,就不丟人了。”
坐下便是應棋,隻怪他方才坐下時沒看清楚,這棋局哪裏是他能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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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玉質閑來擺著玩的。”鄭玉質臉色一僵,忽而笑笑。手一揮,打亂了棋局。“這等棋局,擺出來觀瞻觀瞻罷了。非得無元子那等閑適靜心的大師才能動子。”
“既如此。”鄭亭淵點點頭,深深望了鄭玉質一眼。轉而一笑。自倒了杯清茶。
若是往日,玉質怎會放棄這個贏他的機會?如今雲淡風輕的樣子倒是真的讓他覺得這個弟弟與往日不同了。
那棋局,明明已經該最後收官了。據他所知,原本的玲瓏棋局,該是還在中盤吧。想來,玉質平日裏琢磨得不少。如今一句話,卻是給了他台階下。
“兄長找我,可是有事?”鄭玉質將那顆顆分明的黑白子收回來。白子瑩然,竟抵不上那人手指如玉。
“自然是有的。”鄭亭淵點點頭,喝了口茶,淡然道。“明日裏就是鹿鳴宴了。今日裏,禮部侍郎顏辰親自將帖子送到了府上。今年擺在了照龍台下的春風樓。”鄭亭淵說著,抬起頭來,靜靜看著玉質。仿佛在等著他回應般。
“哦?”鄭玉質微蹙著眉頭,有些不解。“曆來這鹿鳴宴不是擺在春熙園?”
秋闈從來不是重頭戲。便是秋闈出色的,也隻是這地方小小地方周圍一塊的翹楚。哪裏又能同來年春闈時,金榜題名時真正意氣風發相比?
是也這鹿鳴宴也隻是個普通的相識會罷了。無非是給他們個機會,提前相識一場,運氣好的,說不準能得些消息罷了。
他們這些天子腳下的,近水樓台先得月,到底是有些便宜的。雖說不可能在鹿鳴宴上一蹴而就。可若是人品學識特別出彩的,被哪個碰巧在春熙園賞花吟月散步的達官貴人們撞見了,提前照應什麽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春熙園是京城最大的雅所。專供有錢的貴人們賞花聽風文雅的地方。
據鄭玉質所知,之所以這鹿鳴宴曆年擺在春熙園,是因為京城府尹曾見章的連襟是春熙園的掌櫃。
曾見章曆來喊窮,說清水衙門窮得叮當響,朝廷不撥錢哪裏來的銀子辦宴?
可這鹿鳴宴卻是擺的最好。因為他那連襟從不與他要錢。
曾見章的連襟聽說出身不凡,不然也不會在這水深的京城混得如魚得水。不過這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他不與曾見章要銀子,卻是在春熙園設了不少暗座。高價賣給那天進春熙園的人,次次都能賺得盆滿缽滿。
這也是為什麽鄭玉質不願意去鹿鳴宴的原因之一。曾經嫉恨大哥是一方麵,另一則,去那鹿鳴宴上被人當成猴看,簡直是讓人高興不起來。
那些暗地裏慕名花銀子去看他們的人,要麽是要砸大價錢壓在他們身上,賭來年春闈的。要麽就是些家裏有待字閨中小姐的奴仆,或者,純粹閑得無聊想去看看熱鬧。
不管是哪種人,鄭玉質都懶得搭理。
可這一次,竟然不在春熙園?
鄭玉質垂下眼皮,細細回想。上一世他沒有去,竟是不知道是不是在春熙園了。
想必也不是的。可這為什麽不在,倒是有些耐人尋味了。
“竟有榮幸,讓禮部侍郎親自送帖子。”鄭玉質笑笑,抬起頭來。“恭喜大哥了。”
他可沒那個臉覺得堂堂正三品的侍郎能為了一個連著春闈都沒考的舉人親自送帖子。便是頭名解元,他也沒這麽大的麵子。
便是春闈之後的狀元,能熬到三品的,也要個幾十年的打拚。何況,他隻是個連品階都沒的解元。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隻能是衝著鄭亭淵來的。
“哦?恭喜我作甚?”鄭亭淵抬頭細細看了眼弟弟。眼裏讚賞一閃而逝,嘴上卻仍然平靜無波。
“恭喜大哥開出一片新天地。”鄭玉質神神在在的,低頭給鄭亭淵倒了杯香茶。
一個禮部侍郎來獻殷勤沒有什麽。他們這樣的侯爵之家,隻要沒日薄西山,哪日裏不是門庭若市?
可這個關頭,能給虞國公府這樣的麵子,那可就可喜了。虞國公府軍權是有,卻是不怎麽立足朝堂的。沒有那長袖善舞的本事,也沒有那等能左右逢源的人精。如今有人示好,那最起碼也算是,有人幫襯幫襯了。也不枉大哥的苦心經營。
鄭玉質記得,顏辰這個人的名字,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
聽說那人長得是極為俊俏,曾經一笑醉紅顏,不知道被京城多少懷春少女惦記。
不過他出名的原因卻不隻是因為他那張色若春華,堪比秋月的臉。
若是鄭玉質記得不錯,那顏辰也比他大不了幾歲。這人十六歲過了科舉,而今也才二十過二。
六年間,做到了三品的禮部侍郎,到了別人可能要花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這樣的人,便是再天縱英才,也太年輕了些。
背後若是沒有人扶他青雲直上,鄭玉質也是不相信的。
是也,與其說,是顏辰來巴結他們虞國公府。不如說,庇佑顏辰的這位大佛,也把鄭亭淵當成了自己人。
那人是誰,不言而喻。
鄭玉質還記得不久前那人來見自己的時候。一身的清冷疏意,連著看他一眼的神情都帶著無形無絲的冰涼。
鄭玉質恍了神,仿佛仍舊置身在那個陰冷潮濕散發著酸腐氣味兒的牢籠。那人明黃色的厚重衣擺在他麵前掃過獄門,用平靜到一絲不苟的聲音告訴他。“你出了門去,朕就赦免你。可是你能赦免你自己嗎?鄭玉質。隻要想想,亭淵在地下看著你。你能過得安心嗎?”
他怎麽能走呢?他能去哪兒?這是用哥哥的全部換回來的。不管走到哪裏,他都忘不了自己造下的孽。
那人冷冷清清的話沒有一絲情感,卻讓鄭玉質如墜冰窟,從頭到腳的涼。
鄭玉質想到不遠的前世不自覺白了臉色,連著呼吸都不穩。
倒是識時務的。這個時候,該是替大哥高興。隻得拚命拚命抑製住心裏的複雜心緒,迎給鄭亭淵了個大大的笑。“兄長該大展宏圖了。”
“是我們要大展宏圖了。玉質。”鄭亭淵將鄭玉質的反應看在眼裏。斂了神色。輕輕道。“你既然知道往年都設在春熙園,你還沒說。為何今年不設在春熙園呢。”
“這。”鄭玉質蹙起了眉。指節泛著白潤,落在紫檀色的桌上敲出清脆的響聲。
“兄長若是想讓我猜,怎麽就不給些提示?”鄭玉質片刻之後收了手。轉而撐著下巴一雙清淩淩的鳳眼就那麽看著鄭亭淵。讓人覺得認真又透著狡黠。
其實不給提示他也猜得到。總是已經曆一次了,又不是蠢人。上次自己身在局裏看不明白,現在哪裏又看不出來?
正德二十六年。正德二十六年。
鄭玉質心裏不斷地重複呢喃這個年份。莫名來的呼吸一窒。
正德二十六年秋天,是安平王回京的日子。
鄭玉質知道,他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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