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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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博古的眉頭,立時皺成了一隻十八褶的包子。
剛才他躺在床上,聽見向春的聲音後精神一振,想馬上出來又覺得應該再等等……不料等到一個送口脂的‘天下第一翩翩佳公子’。
因為急著出來弄清楚原委,邱博古也沒仔細看,抓起那件脫的時候被他扯反的衣服就套上了身,再退回房裏去重新穿……好像也來不及了。
阿悌幹著急,邱博古很鬱悶,加上憋著笑的向春……三個人的模樣簡直能演台戲。麵對此情此景,向春覺得隻有她是外人,如果她當作沒看見,邱博古就不必覺得難為情。
於是責無旁貸地打破了沉默說:“邱公子,我是來給你送蒸餃的。”說完後她把食盒放在了桌上,默默低頭。
她不願抬頭,是因為阿悌剛才說她像喝了血,向春不得不懷疑:自己塗了口脂的樣子很難看,也不敢隨便顯出來嚇人了。
小食盒就放在桌沿上,前一刻鍾還能讓邱博古心情沮喪的蒸餃,在新的情況下變得不再重要。
反穿著衣服的無比心塞邱博古,冷靜地控製著情緒,如常淡定地問道:“不知向姑娘說的天下第一翩翩佳公子,到底是什麽人?”
向春沒想到他會再回到這件事上來,見他異常認真,意識到是自己口快犯下了錯。
大家公認的‘天下第一翩翩佳公子’正是夏卿野。她剛才那樣說,等於是泄露了旬棠的秘密。
向春想要補救,在不覺中抬起了頭,嘟著那張紅豔的嘴說:“他隻是我們院子裏的一位舉人公子,因為有些才學所以大家愛打趣他。並不翩翩,真的。”
“是個公認有才學的人?”邱博古暗自估量,對此卻並不怎麽在意。才學對於他而言,已經是和空氣一樣稀疏平常的東西。
有才學……向春覺得自己又說錯了。她以為邱博古接下來肯定會問:這位公子也能寫一手惟妙惟肖的‘夏氏佐書’?
可他問的卻是:“這位公子樣貌如何?”
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問題,向春答得很實誠:“他和邱公子你一般高矮,樣貌也是差不多的俊秀。”
早就發覺他家少爺另有目的的阿悌,在旁觀中忍不住插嘴反駁:“我家少爺英姿無雙,這世上哪有能和他比肩的人?”
向春也承認邱博古相貌出眾,可也不能這麽誇口啊。她很有見解地對阿悌說:“邱公子他像金子,別的公子又像玉石,風格不同不好相比,隻能說各有千秋。”
這話本來也不無道理,在邱博古聽來卻不是滋味,‘金子有價玉無價?’原來他在她心裏這麽俗氣!
看著向春嘴上那抹俗豔的大紅,他有些不甘心地說:“隨便送人家姑娘口脂,堪稱舉止輕浮,怎麽能稱作如玉公子?”
“你說這是……輕浮?”雖然自問無愧於心,麵對這種論斷,向春還是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看見向春和他當時一樣困惑,邱博古按照阿悌告訴他的那套邏輯,揚眉問道:“你和他沾親帶故?”
“不是。”向春有點可憐兮兮。
“那你們是知己好友?”
“也不是。”她聲音更弱。
“所以啊,”邱博古以為她也明白了,語氣柔和得像在哄勸一個孩子:“大溱雖然民風開化,但是隨便送姑娘口脂這種事,絕對不是如玉公子會做的,下次不可以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
阿悌看了半天才明白,原來他家少爺在跟‘口脂’較勁,說得那麽義正言辭,好像完全忘了他衣櫃裏還有滿滿一箱子繡鞋……
向春垂著頭,鼻子發酸。
昨天邱博古待她那麽和善,送她帷帽還給她買了白隼,她受寵若驚得有些無所適從,滿心的感激隻是無法表達。
所以今天寅時天未明,她就點燈去了灶間,用水浸了麥粉,沉澱出麵筋後放在鍋裏小火烘幹,再反複磨了三遍,終於有了雪白的澄麵來給他做蒸餃。
像冰雪般晶瑩的蒸餃就是她美好的謝意,雖然仍舊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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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一時心動塗的口脂,不止被阿悌嘲笑,原來在他眼裏也會顯得那麽不堪。
委屈和羞愧壓迫著向春的心,沒忍住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她慌張地行了個禮說:“邱公子,我要先走了。”
沒等邱博古他們回過神來,向春已經逃也似地離開了那間屋子,關上門後她定了定神,很快穿好鞋提起籃子跑下了樓。
“阿悌,她怎麽了?”看著門在向春背後‘砰’地關上,邱博古隱隱覺得不對。
阿悌眼尖,心虛地嘟囔著說:“向姑娘好像哭了……”
“哭了?”邱博古的目光檢視過向春剛剛站的位置,牙色的地毯上有幾點深色水漬滲入的痕跡,他立刻心慌意亂起來。
“阿悌,你不該說她像喝了血……”
“少爺,你還說她隨便輕浮呢!”
“我不是說她!”邱博古緊捏著拳。
“那不是一樣嗎?……”
波浪般湧來的歉疚,讓邱博古感覺很糟糕。他看著桌上的食盒和地毯上留下的眼淚,突然覺得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他家少爺這副手足無措的樣子,阿悌都不忍心看。他慌忙勸道:“少爺不用急。我覺得向姑娘不是小心眼的人,她肯會原諒你的無心之過。”
其實阿悌已經很後悔了……要不是他那天懶得去送鞋,故意跟邱博古說了一堆關於‘輕浮’的話,他家少爺根本不會想到這些,更不會對著向姑娘說出來。
邱博古對他的勸告置若罔聞。
阿悌從沒見過他家少爺的表情這樣落寞。在擔憂惶恐中,他的一顆小腦袋轉得飛快:想他家少爺不再自責,就要讓向春先高興起來,怎麽能讓她高興起來呢?
“少爺!”阿悌突然笑了,“向姑娘不是需要錢嗎?我們送錢給她,她就會開心了。”
不過他跟著就搖頭否定了自己,剛剛才說過一盒口脂是輕浮,那一包銀子是……
邱博古十八褶的眉頭,微微展開了。
他沉思片刻後走進了內室,坐在桌案邊寫了一封短函,招呼阿悌說:“把這個交給府台刑大人。”
阿悌進房接過信函問:“少爺要請刑大人幫忙查找徐莫文的下落?”
邱博古坐在椅子上疊著雙手說:“徐莫文不是安遠人士,大溱近四萬舉子裏叫這個名字的就有九十七個。按律:凡在安遠定居超過三年的舉子可以獲得戶籍,他既然在這裏討生活,也許府衙裏曾留有備案。”
阿悌聽了眉開眼笑道:“少爺,早就該這樣了。冒充朝廷命官是掉腦袋的大罪,你還替他藏著掖著。”
邱博古站起來脫掉身上的衣服,無奈地說:“阿悌,這件事並不簡單,我要明白原委後再做決定。”
“知道了,事關前途名譽嘛……”阿悌把信揣進懷裏嘟囔:“要是旁人遇到這種事,早就讓官府把有嫌疑的人統統都抓起來了,那多省事。”
邱博古送他一記白眼,麵色不虞地說:“每一個舉人,都經曆了極為不易的數十年寒窗苦讀,才能走到會試場裏來,不能因為捕風捉影就毀了他們的前程。”
阿悌吐了吐舌頭,明白是自己腦子淺胡亂開口了。不要說被抓起來,就是被傳進府衙裏去問個話,對舉子們的清譽來說也是汙點。
而且要是府衙知道出了這種大事,又關係到他家少爺,肯定會搞得興師動眾。還有那個討厭的譚侍郎,不知道又會借機從九曲十八彎的肚腸裏掏點啥出來……
想到這裏,阿悌果斷出門去了。
邱博古靜靜躺在床上,堆疊的床幔好像漂浮在他頭上的一朵雨雲,裏麵藏滿了各種不確定。
他覺得自己已經分成了兩部分,一半在理智中平靜無波,一半在失控中百味雜陳。
等找到了徐莫文,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給她六百五十兩。
如果他道歉,她還會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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