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貳拾

字數:5209   加入書籤

A+A-




    已經平息了情緒的向春,提著死沉的籃子走在工字巷裏,邊走邊用手背擦掉了唇上粘膩的紅豔。

    花兩個時辰為他做幾隻蒸餃,或者有意塗上一點口脂是為了什麽呢?應該把他也當成和旬棠一樣與己無關的人才對啊!

    可向春還是覺得鬱悶,她在他麵前真的挺糟糕的。又凶又說謊貪財,現在還多了輕浮……怎麽會變成這樣?!

    輕微的‘啪嗒’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一個茶色的紙包從籃子邊緣掉了下來,細小的碎肉屑灑了整整一地。

    向春放下籃子,蹲在地上一點點把肉屑拾起來,吹吹灰塵又放回紙包裏。

    這是她特意早早地趕去肉鋪,給小白隼搶來的口糧。碎肉連著筋的下腳料,一兩隻要一文錢,她是從向能仁買碎燕窩的算計裏得到了啟發。

    小白鳥醒來時在她耳邊咕咕叫,窮有窮的養法,先這麽對付著,好歹她還有三十幾個銅板。

    “春子!”向春剛從地上站起來,身後傳來了陳媽的一聲喊。雖然她在探榜狀多耽擱了一會,因為今天起得比往常早,回來的時辰其實還是正好。

    她提著籃子等在原地,陳媽走過來瞧見她手背上醒目的一團紅色,關心地問:“這手是怎麽了?”

    “沒什麽,是不小心蹭到了口脂。”向春輕鬆地對著陳媽笑笑。她唇上遺留的殘紅色澤柔潤,宛如盛放的玫瑰,被淚水沁潤過的眼眸又像霧氣裏的晨露,泛著點點微光。

    這副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模樣惹人憐愛,連陳媽見了都微微一愣,隨即真心實意地笑著說:“春子生得俏,又有好手藝,院裏的公子誰能慧眼識珠納了你,真是難得的福氣。”

    方才的事向春本來已沒再多想,被陳媽這一提,‘輕浮’的煩惱忽地又冒出頭來。她挺直了背脊答道:“我要嫁給喜歡的人,做正經的夫人。”

    說完這話,她提著籃子活潑潑地上了五步台階,伸手推開黑漆大門。

    陳媽跟在後麵關上門,暗自搖了搖頭,“小姑娘都這麽心高氣傲,一無家世二無財勢,正經夫人是那麽好做的嗎?”

    放下東西後向春打了盆井水洗淨手臉,和陳媽一起忙起了早飯。

    做好旬棠的鬆仁皂米粥和臘肉糍飯煎後,向春撓撓頭,難得用上撒嬌的口氣對陳媽說:“陳媽,你去替我給旬公子送飯好不好?”

    捧著一摞碗筷的陳媽忙問:怎麽了?

    向春把碗筷從她手裏接過來說:“柳舉人總捉弄我,說些叫人臉紅的話。”

    這個事陳媽也知道。柳舉人人不壞就是愛開玩笑,放在夫人們跟前啐他一口也就算了,向春是姑娘畢竟不同。

    既然她不想去,陳媽也就爽快地答應下來,“我去送,你去飯廳裏擺桌子。”

    看著陳媽進了垂花門,向春低眉歎了口氣。就算沒有早上的這一出,隻看昨天旬棠欲言又止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樣子,她也應該避避嫌。

    好多時候都是這樣,當事的雙方本來也沒什麽,被人起著哄多嚷嚷了那麽幾次,感覺就莫名微妙起來了。

    她與旬棠一個天一個地,比和邱博古隔得還要遠。向春是個務實的人,這樣的事不要說想,連小半個夢都沒做過。

    她不止沒有父母的庇護,一貧如洗,還有兩個幼小的弟弟要撫養長大。姻緣這種事對她而言:往高裏說是‘我不想嫁’,往低處講是‘隨遇而安’……

    等向春忙完了飯廳裏的事,陳媽也回來了,拎著空托盤對她說:“旬公子剛才問我你怎麽了?我說夫人另有事吩咐你做。”

    “謝謝陳媽。”向春笑眯眯地說。她知道陳媽這是為了自己好,把理由推在夫人那裏,也算是一勞永逸。

    向春捧著碗站在灶間的小木窗邊,就著鹹菜疙瘩喝了碗粥。和陳媽打過招呼後,帶著紙包回到了耳房裏。

    “咕……”門一開,自由自在的萌白白就直接飛了過來,準確地停在她左肩上。

    向春帶著它走到木架邊,把紙包裏的碎肉倒在白瓷碟裏,有點抱歉地說:“是肉,不過吃起來有點麻煩,你當心點別卡著喉嚨。”

    毛球一樣的萌白白伸頭聞了聞氣味,輕巧地從她肩上跳到木架上,好歹是開始吃了。向春放了心,拿著它的小瓷杯出門去井邊裝水。

    肉屑吃完後,萌白白又飛回向春肩上理毛,翅膀下麵腿腿上麵還有小脖子,統統用鉤鉤嘴順了一邊。

    向春摸摸它尾羽上的硬毛誇獎:“真乖,就跟家裏的兩個小哥哥一樣。”

    午膳後,汪素蘭來灶間找向春。見麵笑眯眯地說:“春子,下午我在後院支了門板縫被子,你來給我幫把手。”

    汪素蘭沒有女兒,家裏三個大男人事事都指望著她張羅,每年做冬被的時候,幾條十來斤重的厚棉胎縫完後,她都累得直不起腰。

    她記得莫莫提不僅會織布而且針線也好,料想向春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向春立刻答應下來。

    未時剛過,她穿過內院來到後院,院子裏已經用兩條長凳支起了一塊四尺寬的門板,門板上鋪著一條細布的舊單子。

    汪素蘭抱著一條灰撲撲的舊棉胎從房裏走出來,對閑站在門板的向春說:“春子,針線笸籮在屋裏的桌子上,你去拿過來!”

    她取了針線。汪素蘭往鋪好的棉胎上蓋了條花團錦簇的被麵,兩個人一邊一個坐著,穿針引線,認真地縫起了被子。

    廂房深處傳來幾聲低低的咳嗽,向春因此問道:“嬸嬸,大爹的身體好點了嗎?”

    汪素蘭一邊抽著長長的棉線,一邊苦笑笑,“你大爹那是心病!見著便宜沒法占的心病,隨他去吧。”

    聽汪素蘭這麽一說,向春發現原來自己猜中了,向能仁的病,真是和旬棠有關。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春子,你還不知道吧?旬公子他要走了。”汪素蘭說的時候,留意著向春的反應。

    旬棠如玉公子,向春也知道他貴重的身份,兩個人每天都要見上幾次麵,難免會動兒女心思。汪素蘭這麽說,也是有意給她提個醒,不要泥足深陷。

    “噢!”向春隨口應了一聲,並沒有多餘的表示。

    瞧她反應平淡,汪素蘭也放鬆了口氣說:“許是在這附近的事忙完了,要去別的地方。旬公子和你大爹打過招呼,租期到了就不再往後續了。”

    向春沒吭聲,專心地比著針腳的大小和間隔,將兩寸長的大針,一次又一次用力推過厚厚的棉胎。

    日頭寸寸往西挪。縫完兩床被子後,汪素蘭站起來拍了拍衣襟說:“春子自己先忙一會,我去把你弟弟們從學堂裏接回來。”

    她走後,向春也停下手歇了歇。

    大針磨得手指又紅又腫,木木地脹痛。她輕輕揉著手指,看著院子上方幹枯的枝頭,突然想到:旬棠會走,住在探榜狀裏的邱博古也會。

    等他發現徐莫文並非夏卿野以後,他大概就會走了,像雁過長空……

    就這樣稍微發了會呆,向春拋開了終將了無痕跡的‘大雁’,重新開始在棉布和棉胎之間‘跋涉’。

    汪素蘭帶著兒子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獨自縫完第三床被子,鋪好了最後一床。

    汪素蘭見此情形很是高興,有個好幫手就是省心省力。她好言誇讚過向春後,帶著兒子們去盥手吃點心,等他們歇夠了開始溫書才回到院子裏。

    被子做完後,日頭西斜低沉。

    汪素蘭和向春一起合力將門板裝了回去,收拾停當後,她一定要向春吃塊點心再走。

    向春推不過和汪素蘭一起進了屋。

    桌上的瓷碟裏還剩下七八塊綠豆糕,她們一人拿了一塊,汪素蘭掩著口說:“我去接你弟弟們的時候,在巷口看見一位公子,差點把他錯認成了‘旬公子’。”

    綠豆糕在嘴裏化成了沫沫,向春聞言一愣:難道是邱博古?她輕聲問:“然後呢?”

    汪素蘭咽下點心,給自己倒了杯水,“隻是瞧著像,都是一樣俊秀清貴的氣派。這位公子好像在等人,一直到我們回來時他還在。”

    向春立刻站起來告辭:“嬸嬸我先走了,陳媽在等著我忙晚膳。”

    “去吧。”汪素蘭目光慈藹地說。

    向春快步走過書聲朗朗的內院,並沒有直接回灶房,而是有點忐忑地來到黑漆大門邊。

    她手扶著門閂停了停,才慢慢地抽開了它,輕輕打開一條細細的門縫後,從裏麵朝巷口望去。

    傍晚的巷子裏,孩童嬉鬧人來人往。如此喧鬧的舞台那邊,已經沒有了邱博古的身影。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