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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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須尷尬地站在原地。
柳老爺已經毒發身亡,她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光看柳家母女坐在地上嚎哭了。
柳家有個身嬌體弱風一吹就倒的少爺,叫柳輕風,一聽就不是一個能長命百歲的好名字。因為太弱了,木須在府中一年多竟然從未見過他。而兩人見的第一麵,就是陰陽兩隔。
柳少爺被嚇死了。
柳家小姐不敢因為這點事情麻煩她娘,於是自以為機靈地搬來自己哥哥做救兵。結果木須還沒幹啥,也不知道柳少爺在外頭看到什麽,又聯想到什麽,反正就是一聲不吭悄然倒地,活生生被嚇死了。
木須覺得……有點冤。
隨後趕來的柳夫人和柳小姐不知道木須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看見摔碎的妖獸籠、被毒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老爺和已經上天的少爺,母女兩個抱頭痛哭。
不,或許柳夫人猜到木須在這件事情中起的作用,她隻是不說。就像她看見還有一口氣的老爺卻不去叫大夫,而是腿一軟坐在地上一味哭泣,一直哭到他斷氣為止。
柳家老爺“名聲”在外,對妻女自然好不到哪裏去,盼著他死很正常,不過……
木須懷抱耳鼠,正欲想個辦法脫身,然而柳夫人卻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盯住她。
“棠兒,”她喚柳家小姐,“你幫娘看看,這個奴婢的臉型、眉毛、鼻子和嘴巴,是不是和風兒有些相似?”
柳曉棠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看她死去的哥哥,又看看木須,一臉茫然無措,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來人,把小姐帶出去。”柳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淚,站起來。
木須盯著這個女人不疾不徐的動作,感覺渾身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她突然明白,不管她長得和柳輕風像不像,柳夫人都會讓她“像”。隻有這樣,柳家的財產才不會因為沒有男丁而被宗族收回。
以柳老爺一個回合就被她撂倒的能力,居然能在離火城橫行霸道多年,他的夫人絕對功不可沒。
眼下,她別無選擇。
木須摸摸懷裏汪汪傻叫的耳鼠,冷淡地朝柳夫人點點頭:“你能讓我學讀書寫字嗎?”
“你是個聰明孩子,當然想學什麽都可以。”
*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聲名遠播”的柳府老爺因為馬上風而進了棺材,屍體如今都已爛成白骨。而柳家少爺因為傷心過度病倒在床,一度無法見人。
悲傷難抑的柳夫人一看見過去服侍老爺的仆人,就心痛如絞,不得已或遣散或轉賣掉許多舊仆。柳夫人心地善良,遣散的仆人都拿到了豐厚的補償。
離火城的杜鵑花謝了三次,又開了三次,木須從牆上第四塊豎磚那麽高,長到超過第五塊。
她終於可以出門了。
這當然不是柳夫人的意思,她恨不得將木須永遠關在潤細院,但是族長卻要求她必須送孩子去上族學。這是規矩,隻要身為名義上的一家之主的柳輕風自己不反對,就沒人能夠攔著。
呼吸一口濕潤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春風,滿心舒暢。偽·柳輕風深感族祭時在族長老爺麵前抓住機會努力刷臉,表達自己很願意交多多的束修支持族學,是一件多麽有用的事情。
族學的課她不感興趣,但是不感興趣也要努力學。她想真正的柳輕風應該會非常珍惜可以走出家門讀書的時光,畢竟他的身體使得他從未能有機會走出家門。
既然代替他,享受他的一切,就要替他好好珍惜。
“輕風!輕風!”下學的夥伴在叫,經過三年,她已經很熟悉這個名字,也能快速做出反應。
“一起去玩兒呀!”夥伴們叫她,對於這個族中最有錢但是身體最差,發育遲緩,一張臉白得像女孩子的新夥伴,意外地並沒有受到其他小夥伴的排擠,他們在好奇之餘,居然都很照顧她。
可能是因為柳夫人不得不慷慨拿出來的束修足夠他們這一個月能多吃幾回肉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上課時先生都把提問的火力集中在她身上,其他學生樂得輕鬆的緣故?
“我再背一會書再走,不然進度太慢,明日又要被先生罰了。”她習慣性壓低嗓音,對他們無奈地說。幾個孩子互相對望,想去先生的戒尺,心有戚戚焉。
“那你好好背書,我們走了!”他們說完便快活地玩兒去了。
沒人打擾,她飛快溫習完今天所學,然後愉快地拿出一本《相劍》如饑似渴研讀起來。這本大齊初年由歐陽名師撰寫的論兵器冶煉和鑄造的書籍乃是經典中的經典,即便歐陽氏後來因為謀逆而被誅滿門,但是此書卻未被禁止,而是隱去著書者真名,以綽號名師代替,流傳七百年而經久不衰。
“少爺,少爺,該回去了!”侍讀急切催促:“不然夫人定要找詢問小的去問話了!”
柳夫人問話可不是好事。為避免她露馬腳,這個名叫書棋的侍讀,因為從小就跟著柳輕風,柳夫人把他留了下來。然而他自己覺得腦袋隨時都會從脖子上掉下來,堅定地以看緊她為目標一百年不動搖。
她合上書,意猶未盡。她太小了,又沒有師傅指點和實際操作,裏麵的許多理論她都讀不懂,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複琢磨。薄薄一本《相劍》,已經被她翻得起毛邊,線也快斷了。
如果爺爺還在就好了。這念頭偶爾會浮出,又被她很快壓下。
“走吧。”她站起身,拂了拂衣袍,挺胸直背,步伐沉穩,像個少爺的樣子走出去。這樣的儀態她足足練習了半年才能如此自然。
路上,她心念一轉,自作主張換了一條小路。這樣不會更近,她隻是為了恰好能經過那家徐氏打鐵鋪。
可惜今天徐大叔並沒有當街展示他的手藝,甚至門前沒有一個幫工看著,鋪門上了一半的門板,看著準備早早關門。
柳輕風左右張望,見四下無人,便躡手躡腳地偷偷溜了進去。
“少爺!”
“噓!”她回頭:“在這等我,不許說話,不然明天我便求夫人換個侍讀!”
書棋委屈得兩眼汪汪:“那您讓我跟著成不成啊?”不然夫人又要罰他了。
她勾勾手指頭:“進去以後機靈點!”這個小侍讀傻乎乎的,現在還弄不清保佑他的人到底是誰,不過若不是他腦筋直不經嚇,柳夫人也不會同意她的要求。
她進去以後忍不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半眯著眼吸了一口氣,渾身五感都張開。那種隻有鐵匠鋪才會充盈的鐵具和黃泥、木碳等物混合的氣味,聞得她熱淚盈眶。
這熟悉而親切的味道!
她強忍住自己想要到處摸摸的念頭,迅速而仔細地觀察鋪子裏的每一處陳設,每一件工具的結構與用處,甚至是那些還沒有扔掉的爐渣,她都湊過去聞聞,希望分辨出爐渣裏殘餘的幾類物質,從而推斷出冶煉時使用的具體手段。
書棋目瞪口呆看著少爺蹲在地上像狗一樣抓住那些黑乎乎的東西嗅來嗅去,心想少爺可是個女孩子啊!該不會被夫人折騰瘋了吧!
忽然,他看見少爺把頭抬起來,耳朵微動。
“什麽聲音?”少爺嘀咕。
啥?他什麽也沒聽到啊!
然而少爺卻已經邁開步子往裏走了。書棋嚇壞了,後麵是私家地方,被發現會當成小偷抓起來的!
“呲,呲,呲……”往裏走近,果然有聲音,細而尖銳。書棋不知道那是什麽,他很怕再往裏去。
柳輕風整個人亢、奮起來。
是磨劍聲,竟然是磨劍聲!這裏有鑄劍師!
她聽得出,這是在拋光之前最後一道細磨,精細些的鑄劍師會用不同材質的磨刀石配合劍身不同部位的需求。聽聲音她就知道,這個磨劍的人正是使用最精細的那種方式。
她知道,她想看,很想很想看。
一口井邊,坐著一個少年。
他穿著一身黑得發亮的短打,手腕和腳腕上皆纏著綁帶,還未束冠,自然下垂的頭發隻用一根帶子綁起。他正在聚精會神地進行細磨的工藝,手中七尺青鋒在他的手下逐漸發出越來越奪目的寒光。
她看得呆住。
“你喜歡?”少年忽然開口,他抬起頭,眉目清秀,一雙點墨似的眼睛冷淡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並不生氣,淡淡地問:“要試試嗎?”
她激動起來,語無倫次:“我、我、我可以嗎?”她唯一做過的東西就是脖子上那隻糙得令人發指的小鐵笛啊!
少年卻並不理會她的猶疑忐忑,輕輕在劍身上澆了一潑清涼的井水,起身讓位。
“來。”
“橫豎隻是一把劍而已。”他毫不在意。
這是一把劍啊!一把真正的寒兵!柳輕風雙手顫抖著坐下,顫抖著挑了一塊磨刀石,顫抖著低頭彎腰,然後平穩地、小心翼翼地打磨少年還未完成的刃身部分。這是一把上好的劍,劍脊厚而直,劍刃薄而韌,劍身其色清明,磨瑩之,則黯然青且黑。它呈現出的這種叫做“喜鵲青”的色澤,與傳說中的湛盧寶劍一樣,是以最好的百煉鋼為材。
她竟然有幸能夠觸摸到這樣的寶劍,還能夠親手去打磨它!別激動,別興奮,要鎮定,不能出錯!
“你學過?”少年看她雖然手生,卻很有章法,不免很是意外。
柳輕風搖了搖頭:“看、看書,自己瞎看。”她的聲音也抖,給激動的。
少年見狀,淡淡開口:“你不必怕它,不過是件死物。你想對它如何,便能如何。”
死物?才不是,她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聽到了劍吟。這把劍太新了,新到還不算完成,所以它的吟聲是細微而不安,讓她忍不住想去撫摸它,感受它,和它交流。
“小心!”少年忽的叫道,隻見一道血線順著劍刃滑落,這是新手常有的小失誤,他急忙解下發帶給她包紮。
“多謝。”她的目光依然沒有離開這柄劍,那一絲細微的血線飛快消失在劍刃處,連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就好像、好像被劍給吸收了一樣。
“奇怪。”少年也發現了,他皺眉從柳輕風手中接過劍去,用力一拋,扔在了一塊石頭邊。
她看出少年不高興,聽說有些鑄劍師忌諱在完成之前讓兵器見血,急忙道:“抱歉,我……”
“是這把劍不好,與你無關,”少年冷漠地斷言,“它廢了。”
啥?她一呆,更急了:“千萬不要,明明是我……”
“少主,出了何事?”徐大叔的聲音忽然插.進來,他與另一人從內院走出,打斷了她的話。
徐大叔看見她的臉,愣了一下,覺得有兩分熟悉,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這很正常,一個小孩子三年的樣貌改變是很大的,況且他怎麽會把小公子打扮的柳輕風和一個僅見過一麵又不起眼的小丫頭聯係起來呢?
“你是何人,為何擅闖私宅!”
呃……容她想想借口。
“田叔,他是我的朋友,不要再說了。”少年忽然開口。他說話竟然很管用,兩個大人除了表情驚訝,竟然真的不再說話。
“你若喜歡,以後還可以來找我,告訴田叔一聲便是。”他指了指徐大叔,原來大叔叫徐田。
“還未請教朋友的名諱,”少年拱手,“在下姓徐,名雲風,天高雲淡的雲,風馳電掣的風。”
巧了。
她拱手回禮:“在下柳輕風,輕手輕腳的輕,風餐露宿的風。”
少年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柳君的確很輕手輕腳。”
喂,不帶這麽挪揄人的。
辭別少年,帶著被嚇得不輕的侍讀回家。路上聽著書棋叨叨回去晚了夫人肯定要問,完蛋一定要關小黑屋沒飯吃了。
不吃就不吃,她整個人的腳步輕快得都快飛起。今天的收獲實在令人驚喜,隻是她對徐田稱呼少年為少主感到奇怪。打鐵匠領著官府差事,還需要給自己找個主人麽?她走神地想,如果對方是鑄劍師的話,徐田的行為倒也可以理解。那少年如此年輕,竟然已經是朝廷的鑄劍師了麽,好厲害……
忽然,“砰”的一聲悶響。
額頭好痛。
“哎喲喲,你撞到我了,我的腦袋!痛痛痛!天哪我要被撞傻了啊!你不許走,你得賠償我啊,不然……咦?噫!”來人噤聲,驚奇地盯著她的臉看。
某人還真是三年如一日地堅持碰瓷大業。
作者有話要說: 爪雞寫的,寫完之後發現修改鍵按不了,複製內容之後刷新網頁,想取掉不要的內容後粘貼,結果選擇不要的部分時手抖又按了一個複製,辛苦寫了一個小時的全沒了,心在滴血……
又重寫一遍,累覺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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