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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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下學時。

    待其他學童走光,書棋才愁眉苦臉地走進講堂:“少爺,今天……”

    柳輕風難得果斷地合上書:“先去見個人。”

    唉……又不能按時回府,又要被關小黑屋。書棋的臉更苦了。

    柳夫人選擇二丫來冒充自己兒子時,自然考慮到了她單純的背景。當府中舊人盡數離開的時候,也就沒有人再能認出她曾經叫木須。

    然而她卻沒料到如此細密的考量也會有一個漏洞。

    這個漏洞如今正穿著一身洗得脫絲的舊袍子,露出一張比“叔叔”年輕得多的臉龐,站在一個破舊的小院裏,得意地向柳輕風展示他三年勤勤懇懇的勞動成果。

    一間低矮的茅草屋,位於城北窮人聚集的坊間。外牆用泥巴糊著,屋內一張桌子斷了半截腿,七八張草席在地上展開,連個凳子也沒有。

    這裏住著十五六個男孩,他們有的腿是天生殘疾,有的則相貌有瑕。若非如此,也不會被父母丟棄,流落街頭。隻有極少數幾個男孩是完好的,隻因為家中遭逢劇變而被迫流浪。

    “老大!”

    “老大!”

    他們聚集在他的身邊,迫不及待地向他匯報自己今天的消息和收獲。

    男孩們口中的老大,看上去也隻比他們高一點兒,老一丟丟。

    “怎麽樣?”乞丐老大得意洋洋地看著她。

    她的目光落在院子裏那些整齊碼在角落的木炭頭上。黃泥地由於不停被寫上字,寫了擦擦了寫而變得黑乎乎,屋內草席排列齊整,地麵幹淨,放在桌上的是一本舊書,還有院外那些顫顫巍巍努力扒上泥牆的爬山虎,這種親切而陌生的煙火氣令她羨慕:“真不錯。”

    “?”書棋一臉問號。

    這破地方連柳府最低等的下人都不願意住,少爺居然說不錯?!

    早知道是這種“做客”方式,他死也要拉住少爺!

    少年聞言,更得意了,朝她勾勾手:“跟我來。”

    他帶她翻過泥籬,拔開屋後的樹叢,她看見一小片用竹枝搭建的籬笆圍住的菜地,翠綠翠綠,生機勃勃。

    “種的白蘿卜?”她看一眼葉子就認了出來。

    “不錯!”他得意插腰:“怎麽樣?”

    “真不錯。”她由衷地再次誇獎。

    她喜歡這種蓬勃而出的旺盛生命力,充滿希望。

    柳輕風對少年的印象有所改觀。他隻是一個她在街上隨便認識的家夥,連長相年紀都不清楚。三年過去,她完全忘記了這號人,沒想到會意外地再次遇見。說實話,如果不是那雙讓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她真認不出來。

    那日在小巷相逢時匆忙,並未和他深談,少年迅速而敏感地意識到她身上一定有大問題,那一刻竟然什麽也沒有追問,嘴巴閉得很牢,使書棋沒有看出任何異樣。三日之後,對她的觀察結束了,少年才隨意找個借口,遣一個小弟跑去族學邀她來他家做客。

    “看在你給我啟動資金的份上,我就不介意那兩隻狗了!”他還記著她讓自己吃狗糧的事,但是看她混得貌似不錯,所以表現出對有錢人的寬容,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多照顧我生意!”

    “我給你……啟動資金?”這個詞,什麽意思?

    “呃,”少年撓頭,“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有時候腦子裏會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啊呀,反正都是以前養我的那個奇怪大叔教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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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叔?”

    “就是一個神神叨叨整天嘀咕別人聽不懂的話的怪人,不過他總有很多奇異的新想法,我好多東西都是跟他學的。隻是,他、他已經死了……”

    柳輕風沉默。

    少年以為她不知如何接話,便想大度揮手說沒關係,生死乃常事,自己已經看開了。

    誰知柳輕風突然來一句:“沒事,養我的人也死了。”

    呃。

    這也能算安慰?

    迷之寂靜。

    “那個,哈哈。總之,多謝你給我的一兩銀子!它幫了大忙!”少年為了緩解尷尬,突然跳進菜地挑挑揀揀,最後拔出一個蘿卜,就著木桶裏接的雨水洗了洗泥巴,遞給她:“嚐嚐!”

    柳輕風沒有拒絕。

    她餓了。

    幸好書棋沒有跟來,他的腿太短了,連泥籬也跳不過,正在幹著急。然後又被她手上那隻葉子上還有泥點的白蘿卜震驚到,頓時不想過來了。

    “你怎麽把一兩銀子變成這間房子?”

    “你怎麽變成現在的闊少爺?”

    兩人同時開口提問,然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異口同聲:“誰先說?”

    呃。

    “你先,”她啃了一口汁水充盈的蘿卜,慢吞吞說,“我的故事,聽了很可能要命。”

    這麽恐怖?想起曾經被兩條大狼狗支配的恐懼,少年飛快地坐遠,以行動表達惜命之情,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始眉飛色舞地向她講述自己的“發家史”。

    在賺錢上,他有獨特的才能和眼光。他用一兩銀子去賭坊居然真能翻上數倍,拿一點糧食去換被抓起來的流民身上的錢,又用錢去籠絡同城的小乞丐,利用遍布全城的眼線獲得有用消息。他助流民逃跑,為走投無路的賣身者牽線搭橋,為大戶人家搬東西跑腿,為路過離火城的行腳商推銷落腳處並提供貨物市價的行情,還為……

    他無孔不入,什麽都幹,隻要能掙錢。

    十五六張正在長身體的男孩的嘴,是很難養的。

    他看起來並不比三年前健壯,甚至也沒有長高很多。

    “我日後要去賣私器和妖寵,”他用力握拳,目標遠大,“這兩樣頂頂掙錢!我以後要蓋大房子,做大財主,養幾十個小弟,讓大家都住得舒舒服服,天天吃肉!”

    柳輕風不明白私器和妖寵是什麽,他便解釋。所謂私器,就是未經過官府準許而鑄造並由私人持有的鐵器,大多數都是兵器或是刑具,柳老爺擁有的,以及關流民的鐵柵欄,都是私器。如今的鑄劍師早不比當年鼎盛時期,軍器監劃撥的款項年年縮減,他們需要靠手藝換錢,哪怕違反法度,但是當今皇上寵愛美人,疏於朝政,群臣忙著相互傾軋,甚至從私器販賣中獲利,於是無人管束,此事成了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

    而妖寵,就是耳鼠這種討貴人喜歡又有點特殊能力的小妖獸。在大妖絕跡的當今,凶獸不存,這種沒有戰鬥力的小妖獸威脅很小,均由朝廷背景的玄黃閣養殖販賣。這其中又有很多訣竅,如有的妖獸需要主人馴服,有的則可以用克製住它們的東西把它們囚禁起來,這些據說是從千年前的戰爭中總結出來的經驗,大多為不傳之秘。若要從他們手中分一杯羹,那得碰運氣找人引薦,或者自己冒險越過守衛大齊的天子防線,去曾經的妖族古地抓獲才行。

    果然是目標遠大,不是違法亂紀的生意,他通通不做。

    不知道家裏那隻除了吃就是睡,沒有半點用處的耳鼠能賣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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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我以後要是打出好的兵器,說不定可以找他買了換錢,有了錢才好跑路離開柳府。

    柳輕風如此暢想,然後又覺好笑。眼前這個少年在陋室中白日做夢,而她自己連打磨刀劍都會傷到手,什麽時候才能打出一把名揚天下的好劍呢?

    不過,沒道理他敢想敢做,她卻畏縮不前。

    她想用自己鑄的劍,去殺自己的仇人。

    少年說完自己的事情,見她不開口,隻好主動問:“你又是怎麽回事?”少年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示意。他想了想,又補充:“挑不會要命的部分說。”

    沒有不要命的部分。她挑了挑眉,略過自己殺死柳老爺的部分,把後麵的事情三言兩語概括。柳夫人沒有通神的本事,隻要少年裝作什麽也不知情,裝作今天隻是見她的第二麵,柳夫人便什麽都不知情,任何要命的事故也就不會發生。

    “柳夫人為什麽選中你?”

    “你確定想知道?”

    呃……瞬間想起這小娘子第一次見麵就不露神色地坑了自己……少年的眼珠滴溜溜轉,權衡一番,果斷搖頭換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秘密?”

    她啃完自己手中的蘿卜,盯著濕乎乎的雙手,後知後覺地發覺少年可能不安好心,因為生蘿卜……可能讓她一會亂排氣體。握著蘿卜梗,她表情微妙,隨口答:“因為你死了我也不可惜。”

    喂喂。少年一臉囧樣,覺得自己好像又被坑了。

    她看得有趣,拍了拍手上的水漬,順便扔給他一個小盒子,給出一個還算認真的回答:“希望有個人知道自己是什麽人,這樣我才不會有朝一日死得不明不白。”她知曉目前這樣的狀態不會一直持續。當她年紀漸長,瞞不住的時候,柳夫人母庸質疑會動手除掉她。至於柳家的財產歸屬,是給她的便宜妹妹招贅,還是轉移到柳夫人娘家,她就不知道了。

    少年沉默片刻,他心思通透,自然明白其中凶險,老氣橫秋地長歎一聲:“有錢人的世界真是複雜。”

    她笑了笑:“其實前麵那句我也是認真的。”

    “……有錢人的世界果然複雜。”

    “有錢人要回府了,不送。”

    “等一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少年抱著小盒子坐在原地,漆黑的眼珠子不透一點光,“三年前那個小孩說全村遭災的事情怪你,為什麽?”

    “你真的想知道?”

    “又是送命題?”

    送命題?又一個新詞。柳輕風想了想,搖頭:“和我沒關係。”是一條魚引起的災禍。

    至於少年信不信,那也和她沒關係。

    她要走了。

    “朋友,再等一下!我、我還有最最後一個問題!“

    “你沒完沒了?“

    少年站起來,朝她咧嘴一笑:“你叫什麽?”

    “柳……”

    “我是說本名。我、我可以先說!小生本名謝錚,如今江湖自號謝來錢,兄弟們都叫我來錢哥,嘿嘿!”

    “……”真是一望即知此人是幹什麽的好名字。

    柳輕風猶豫了一下:“二丫。”

    “噗!”他噴笑:“比我還土!”

    柳輕風:“……”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吧本文有男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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