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朝一日,鬆柏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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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歎口氣,生來為父兄寵愛有加,更多良人善待,所以即便雙目失明,也絲毫不曾有對生命失去熱愛,更是心願天下也能多些相愛的女子定定“凝注”著秦樓,輕聲道:“隻是,與秦大哥一樣,為人兒女,既然受恩父母,有時候,明知不可為,卻也總是要盡力一番的,不是麽?似佛家渡厄,尚有薩波達王以身平秤,舍身喂鷹,隻不過為一無緣無故的鴿子;小妹自問與佛不可同語,卻也願以綿薄之力,隻望秦大哥能略減傷痛,容世人一絲憐憫的機會……”

    佛家《楞伽經》有雲:昔有我佛為王,號薩波達,布施眾生,慈惠德披十方。有天帝釋,為佛法繼,以身作鷹相試,令邊王成鴿,飛於王座之前,哀求藏之。王哀其命,護於衣袖之下。鷹尋後至,問王索食。王以慈悲守信,不予,自身割肉以代其命,身肉都盡仍不得與稱平,是故連骨壓稱,不惜以命相抵。其痛之無量,隻為慈忍之心,願鴿活,舍身不悔,是為大善,我佛慈悲。

    秦樓眉頭微皺,神色感慨看了眼沈冰,這不隻為當年一段香火而被自己幾次三番攔於門外的女子,卻是轉身,漫步亭邊,凝注著亭外飛雪,無動於衷。

    憐憫?若佛憐憫,何苦眾生?佛既難渡,自有掌舵之人操舟橫行,又豈容礁石作梗。

    或許也知道自己有些強人所難,因為目盲,所以聽覺也就異於常人敏銳的沈冰苦澀一笑,想是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所以也並沒有多少失落,畢竟不說對這眼前一直當作大哥哥一般看待的男子的了解,隻是父母血仇,放在任何一個做兒女的身上,又豈是輕易便能化解寬恕,何況在這眼前男子,這令天下也盡多忌憚的大紅錦袍,對於自己這個“恩將仇報”的仇人之女,不說從未有過遷怒,反而猶念香火,在當年不及阻攔父親動身紫禁便已愧疚於心的沈冰,又豈能體會不到,這些年,眼前男子對自己拒之門外的善意苦心。其間恩情,已足夠沈冰一生感激。

    隻是,在深知自家風零落厲害的沈冰,卻總還是存著一絲奢望,畢竟冤冤相報,唯親者痛,在一直就將眼前男子與父親一般敬重的沈冰,卻實在不願看到,這兩個在自己生命中無比重要的親人,有朝一日,竟會生死相向。這兩人,可都是自己用盡一生,也都不夠珍惜的人啊。

    所以,也不知想到什麽,沈冰麵上幾分感懷,頗有些恍惚“凝注”著秦樓,輕聲道:“小妹猶記得,當年跟隨師尊初到鳳丘,秦大哥待小妹親切有加,便是連馨兒妹妹,也都有些吃味呢。在小妹心中,秦大哥一直便是小妹最為敬重的兄長,那一曲《蝶雙飛》,小妹與文烈大哥更是一直珍藏在心。當年,若非秦大哥不意傷骨之痛,以自身氣血替小妹活血舒脈,小妹更是不能苟活至今……”

    黯然一笑,不覺卻有兩行清淚,無聲滑落,先天有損,在當年秦樓活生生耗去半身氣血方得活命的沈冰深吸口氣,強忍酸楚“望”著秦樓,輕聲道:“隻怪造化弄人,當年紫禁之巔,小妹不想有人會說動父親,不及與父親明言,以致伯父伯母隕落紫禁,在小妹心痛愧疚,卻無一日不曾自責。雖然父親也是身不由己,但總是做了罪魁幫凶,小妹心中唯有自恨。我知道,秦大哥一意獨斷,但有所決,從來不為外物所動,小妹自問也沒那個資格,隻是……”

    神色柔和握住身後青年替自己輕輕擦去淚水的右手,從去西楚王朝謀取徐星有首級便存了以身代父心思的沈冰楚楚“望”著秦樓,苦澀道:“小妹卻實在不願看到,有朝一日,秦大哥與父親生死相對,更不願再見秦大哥手下與沈家再有損傷。你們兩個,在小妹心中,可都是用這一生也都不夠珍惜的人呢。小妹厚顏,從不敢奢求秦大哥能放下仇怨,但求秦大哥能看在徐星有首級,容小妹一次機會,替父贖罪,略微償還……秦大哥予小妹的情義,就容秦大哥再疼小妹一次,小妹當結草銜環,來世再報了。”

    悄然起身,竟是離開輪椅,對著秦樓斂衽一禮,跪拜了下去。嫋嫋淺紅,有如雪清淚,跌落亭中。

    含暉幾人麵色一變,登時動容,卻見秦樓目若幽海,神色森冷凝注著亭外飛雪,仍舊無動於衷。一時為九幽碧火繚繞的愛晚亭中,溫暖之餘,反而一種令人壓抑的沉寂,令人窒息,唯九幽碧火盎然愈盛。

    良久,也就在亭中諸人屏氣凝神,便是連一直昏昏欲睡的紫韻邪虎也不禁皺了皺虎頭,頗有些不爽打了個獠牙畢露的嗬欠,秦樓神色漠然,凝注著亭下不遠處不安踢雪,所以脖頸的銀鈴也輕微叮鈴的雪白麋鹿,輕歎口氣,淡淡道:“亦瑤,你可曾想過,有朝一日,能親眼看看這世間的風景?便如這彌天大雪下,那依舊長青的鬆柏?”

    轉身,神色柔和看了眼沈冰,“後來”心冷如鐵的秦樓幾分自嘲,右手一拂,浩然正氣過處,將沈冰輕輕托起,輕笑道:“時間,可真是快啊,這隻雪麋,都被你照顧這麽大了……”

    閨名“亦瑤”的沈冰心頭一震,登時“凝注”著秦樓,淚如泉湧,泣不成聲道:“秦大哥……”

    秦樓搖了搖頭,卻看了眼沈冰身後,寡言少語,盡多憐愛凝注著沈冰的青年,左手摩挲著腰間玉扣,輕笑道:“多年不見,你倒是一點都沒有變。你的劍呢?”

    出身武林七大山莊,鑄劍山莊,少時便已能氣禦七劍,有名楚軒的青年神色溫煦看了眼秦樓,看著沈冰,輕笑道:“在手中,在心裏。”

    秦樓點了點頭,輕歎口氣道:“很好。若有來世,記得早點去子衿園,我讓沈冰替你編一隻花環。”

    少女有目,不見花開,若得複明,更比山花迷魅人眼。

    昔年鳳丘,曾有少年學編花環,親手戴於少女頭頂,少女一笑,更比桃花嬌豔。

    那一年,鳳丘的紅葉還未曾秋,桃花與人盡多爛漫。少年有名,楚軒。

    若非錯過最好醫治時間,但凡早一些時日尋到鳳丘,以秦樓手段,原可令沈冰雙目重見光明。

    清楚秦樓心意的楚軒目中一絲感激,幾分感慨,望著秦樓,笑著點了點頭道:“謝謝,我會記住的。”

    神色柔和看了眼沈冰,這從第一次意外在碧水湖畔偶遇,就再也不曾離開過女子身邊的年輕人,目光如水,隻是又替沈冰擦了擦臉上的淚,輕撫了撫眼前女子的發鬢,有些憧憬微笑道:“我想,那一定會是天下最美的花環。”

    隨後,兩個驚才絕豔,便是放眼天下也都少有爭鋒的年輕人相視一笑,也就在沈冰淚流不止,“看不見”的悲慟中,有風,乍起亭中,紅袍似火,是與劍光一起掠出亭的。

    劍,就藏在沈冰輪椅後麵的暗匣中,一共十四柄,各不相同,俱非凡品。其中九柄,也就比龍文鳳語略差一線,有名“九歌”,為上古流傳七十二件神兵名列二十七;餘下五柄,更是遐邇,也不知為天下多少劍客眼紅覬覦,十大名劍獨占一半。

    劍如影,人如爐,不僅寒芒畢露,更是氣貫長虹,傲立雪中,油然令漫天風雪也盡湮滅,凜冽虛無的劍氣,縱橫,劍意更盛。

    當年紫禁之巔就不惜令八國武林盡數陪葬的秦樓神色冷冽掃了眼十四柄旋劍,看了眼楚軒,淡淡道:“劍用葬麽?”

    楚軒莞爾一笑,搖了搖頭道:“這得問過才能知道。”

    秦樓一笑,點了點頭,右手接過映月遞上前的九尺霸槍,槍身如火,“鏤刻”有一隻火鳳,七彩,欲破槍而出似,扶搖烈焰,是為“涅槃”,為七十二件神兵名列第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