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五陵年少爭纏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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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人,虞同韞不會不認識。

    那張弓搭箭對著他這個方向的是裴家那以遊手好閑為著的三郎裴劭,站在他身旁的那人是太子,虞同韞年紀輕輕便官至秘書丞,頗有些心高氣傲,認為裴劭這類人不成什麽氣候,隻是靠著他老子的威名而已,裴忠一死,裴家便逃不了坐吃山空、家道沒落的命。

    所以當兩人走過來的時候,他理了理袖口,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隻朝著穆元酂略略一拱手,“巧了,在這遇到太子。”

    穆元酂有模有樣地背著手挺起胸膛,沉聲道:“虞同韞,你方才幹什麽呢?怎麽抓著一個小娘子的手不放呢?”身為朝廷官員,時時刻刻都要注意言行,特別是慎獨,在曲江園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調戲人家小娘子,太不像話了!

    自然的,這番過激之語,穆元酂想了想,還是沒說出來。

    兩人拿了箭矢經過這,才正巧看見的這一幕。穆元酂一邊說,一邊又想起方才裴劭射箭時眼裏那股狠勁兒,仿佛箭端一偏,就要把虞同韞射個透心涼。

    虞同韞滿不在意道:“太子誤會了,方才那人是我的未婚妻,隻不過鬧了點小脾氣,讓太子見笑。”

    虞同韞有點小才,皇帝陛下也蠻喜歡他,時常讓穆元酂多向他學學,不免會有些文人特有的恃才傲物。穆元酂脾氣好,聞言有些尷尬,以為自己方才誤會了他,摸摸鼻子,“哦,嗯……是這樣啊。”

    說著偷眼去瞥裴劭。

    裴劭麵無表情,站著沒動。

    虞同韞指著那沒入樹幹的箭矢,笑道:“太子真是好興致,在人來人往的曲江園中射箭,方才可真是嚇著我了。”

    一旁裴劭突然接過話,“元酂他要跟我學騎馬射箭,不過我學藝不精,與他半斤八兩,一不小心手抖射偏了。”又伸出兩指比劃了一下,“可惜啊,再偏一點,你就不能站這了。”

    他雖然比虞同韞小了六七歲,但身材頎長,比之同齡人還要高一點,兩人麵對麵地站著,虞同韞居然覺得有一絲壓迫感。

    “你……”虞同韞一時語噎,心裏又覺得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沒必要和這種人一般見識,便一甩袖子,對穆元酂說了句“告辭”,疾步離去。

    他若是回頭看一下,便能看到裴劭又朝他搭起了弓箭,像在看一頭不知死活的獵物。弓弦被拉到緊致,再緊一分,便要應聲而斷,如若放手,弓箭便能呼嘯著穿透血肉之軀。

    裴劭慢慢眯起眼。

    “表兄!”

    穆元酂有些慌,連忙出聲提醒。

    虞同韞這態度確實欠扁,不過裴劭脾氣不大好也是真,他倒真怕他這位神射手表兄真給他來一段“百步穿人”。

    好在裴劭隻搭了一會便放下了,神色恢複如常。

    “這幾日你怎麽有空找我?”

    穆元酂一愣,繼而有些悶悶道:“老師被阿耶革職了,我聽其他人講課無聊,便溜了出來。”

    太子少師便是右仆射吏部尚書,自穆元酂八歲起便擔任太子府屬官,雖算不上光風霽月,但為人低調,不露圭角,不大像會隨隨便便觸犯龍顏之人。裴劭思索片刻,罕見地猶豫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了一下,道:“他犯了什麽錯?”

    穆元酂搖搖頭:“我未曾問過阿耶,所以也不知道。”

    他又想到了什麽,皺著眉頭道:“話說回來,這幾日我看朝裏的動靜,還有阿耶的意思,是想要左仆射做我的少師。”

    左仆射虞師道便是虞同韞的父親,一提起他,穆元酂便頭疼,“他講起道理來,動不動就長篇大論的,而且還特別嚴格。好幾次我忍不住睡著了,他就在阿耶麵前告我的狀,一想到以後時刻不離地被他管著,我就頭疼。”

    裴劭心不在焉地“嗯”一聲。

    穆元酂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愁眉苦臉,突然想到什麽,道:“不說這個。方才那虞同韞,平日裏正兒八經的,我怎麽不知道他看上了誰家的小娘子,進展還這麽……哎?表兄你怎麽了?”

    裴劭攥緊手裏的弓,咬著牙道:“看清楚了,那是你表嫂!”

    出了這麽一個岔子,穆元酂沒怎麽練上幾回箭,頂多騎著馬轉了一圈,興致缺缺地回來了。

    裴劭則讓人去仔仔細細地查虞同韞和阮家的關係,最好是把家底翻個底朝天兒。

    他想,若不是阮明嬋幹淨利落地打那一巴掌,他指不定會把虞同韞的手給廢了。不過這麽一細想,自己被咬那麽一口,也算是“物有所值”。

    隻要他願意,就算被咬穿手臂也依舊能牢牢箍著她,哪怕是漏網之魚也能一把抓回來。但那時候阮明嬋反應激烈得有些出乎他意料,他心裏一軟,便鬆了手。裴劭向來不是一個有耐性反複無常的人,但杜五一直掛在嘴邊那些虛道理也懂一點,諸如“發乎情,止乎禮”這種。

    他想:她想慢慢來,那他就陪著。

    ……

    虞同韞不知道太子為什麽來這曲江園,但他明白太子和裴劭是少時玩伴,要真和裴劭較勁兒,吃不了兜著走的定然是自己。

    倒是阮明嬋讓他有些意外。

    回了虞府後,他沒把這事兒跟妹妹和父親說,而是一頭紮進了書房,連晚飯都沒用,翻著書卻什麽都看不進,寫了兩個字,又將紙捏成一團,扔了一地。

    這阮氏女……

    他談不上心中是喜是怒,隻想趕緊將這門親說成了。

    次日天一亮,他要去秘書省當值,因昨夜沒怎麽睡好,腦袋昏沉不已,進了馬車便忍不住睡了過去。

    大約過了片刻功夫,馬車停了下來,虞同韞模模糊糊地拉回意識。虞府在長安城東側,平日去皇城正門需要整整一刻鍾,現在好似到得太快了些。

    耳旁又響起鶯啼鳥語,嬌聲婉轉,言笑晏晏,間或夾雜著醉酒者大著舌頭吟誦著的淫詞豔句,讓虞同韞太陽穴跳了又跳,終於反應過來,猛地掀起簾布下車。

    眼前這哪是皇城門,分明是城東平康坊久負盛名的狎妓之所!

    怪不得一盞茶功夫就到了。

    大周沒有官員不準嫖妓的規定,虞同韞雖然平日裏看上去“一本正經”的,但在這事兒上也不怎麽堅持潔身自好,隻是不像其他人那般明目張膽結伴而行,而是宣稱聽歌賞舞、吟詩作賦,但來的次數多了,自然也成了熟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抬頭看看門前掛著的紅燈籠,又看看一臉討好笑的車夫,怒斥:“混賬!誰讓你來這的?”

    車夫年紀不大,長著兩隻一看就挺喜慶的招風大耳,跟了他兩三年多,做事也算機靈。他搓搓手,頗有些不好意思道:“郎君不是,每個月的初四,都要到這來放鬆一下的嗎?”

    虞同韞忍了忍。

    他說得倒是不假。

    因這裏有個姑娘琵琶彈得極好,堪稱冠絕長安。這姑娘藝高人美,隻是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隻在前半個月露麵,加之虞同韞本人稍有強迫症,又好麵子,不想和別人撞上,便定了每月初四來。

    隻不過今日恰逢他當值,他得先去宮裏。

    這之後嘛,可以考慮再來。

    車夫馬屁雖拍在了馬腿上,但至少沒拍到十萬八千裏外去,虞同韞念在自己事先沒提醒他的份上,便隻責罵了一句,道:“還不離開!”說著回身準備上馬車。

    “哎,郎君,來都來了嘛。”

    “臨陣退縮,這叫什麽話啊!”

    一條條滑膩光裸的手臂伸了過來,親昵曖昧地勾住他的胳膊。雲堆翠髻,榴齒含香,蛾兒雪柳,香粉撲鼻,胸前輕衣半掩,好似皚皚白雪。

    “玉芙姑娘又譜了新曲,二郎,聽完了再走也不遲,也不差這一會而麽。”

    “二郎近日不怎麽來,大家等你好久了!”

    虞同韞轉頭,看到一雙波光盈盈的眼,那眼角微微挑起,眼尾一簇睫毛翹著,一派天真無邪地看著他,好似小女兒含羞嗔怪,垂下眼的時候,濃密的睫毛覆上來,楚楚可憐般的嫵媚,又是另一番撩人的風情。

    他不自覺地想到了阮明嬋。

    “你閉上眼。”

    那人聽話地闔上眼眸,嘻嘻笑道:“二郎要幹什麽?”

    虞同韞伸手撫上她的肩頭,細膩柔滑,白皙剔透,和那日他抓住阮明嬋的手腕一樣的感受。

    他低下頭,在她頸間輕嗅。現下她的麵容又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平日裏讓他頻頻蹙眉的脂粉味現下也成了沁人的幽香,一縷一縷地鑽進四肢百骸,讓人渾身酥軟。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都以為虞二郎陷在了浮花浪蕊溫柔鄉,早將那勞什子公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虞同韞心裏的那根弦,確實斷了。

    被心心念念的女孩打了耳光,還要費力維持自己謙謙君子的形象,不去放縱一把,還真是委屈了他這個嬌生慣養的虞家嫡子。

    他虛咳一聲,理了理衣襟,對車夫道:“你去謝府一趟,讓他頂我的班。”

    “哎,好嘞!”

    身邊的女郎們彩蝶擁花似的簇擁上來。

    “二郎,二郎,我們上樓去。”

    三兩步上了二樓,纖纖素手往左一指,虞同韞也往左拐彎,踹開了門。

    疏忽間,迎麵而來一個灰影,然後除了落在身上雨點般的拳頭,他便什麽都不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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