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計劃裏，雷登並不打算這麽快攤牌，期望通過長時間的相處，把對方慢慢拉過來，變成自己人。可是，海勒的出現，本身就打破了他的計劃，當有人提起恰赫季斯這個地名的時候，雷登一下就記起伊麗莎白跟他說過，她原來的城堡離維恩很近。

    這件事情讓雷登意識到，並非鄉下小支係出身的海勒，早晚有一天會對他隱瞞的事情產生懷疑，讓他們的同盟關係出現裂痕。

    本來，維恩的原繼承人身份就帶來了太多的變數，雷登在經過短暫的推演之後。發現海勒如果一心想要回到維恩去，並通過他帶來的技術招兵買馬，那雷登自己這邊的力量增長就不一定能夠跟得上對方。到時候，原有的力量平衡被打破，海勒在他手下人的慫恿下，很有可能會產生吞並雷登這一方勢力的想法。當斯圖亞特的第二大城市重新成為他的靠山時，雷登可以肯定，自己和他的決裂將會是必然的了。

    曆史上發生的錯誤和慘劇，他雷登又不是不清楚，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種事情發生呢？與其當個縮頭鳥，亦步亦趨地走到那一步，倒還不如幹脆一點，把他拉入夥，讓他成為自己的同伴。趁著雙方力量對比在有利於己方的時候，全部梭哈，不留退路，直接讓海勒站隊——結果或許會更好一點。

    雷登這樣做，並不是全無把握的。正如海勒在與他接觸的短短半個白天裏，學到了許多談判的方式技巧，明白了自身的立場和要做的事情一樣。雷登也同樣在海勒透露出來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了魔法師——至少是斯圖亞特家一部分最基礎的現狀。

    這一切都圍繞著兩點，瑪娜和魔力。盡管還不是很清楚它們兩個到底有什麽區別，可雷登至少能用自己可以理解的方式解讀——把它們比作“原子”和“分子”。當一個人能把自身體內的瑪娜凝結成魔力，他就擁有了成為魔法師的資格。而一旦學會了用這個魔力，去驅動自然界裏的瑪娜時，這樣的人就是魔法師了。

    雖然，如何用魔力去驅動瑪娜這件事情他還不是很明白，也不清楚海勒直接念咒語和畫魔法陣到底有什麽區別，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了。那就是，自然界中的瑪娜恢複速度慢得異常。

    魔法師隻要在此地施展過一個大型的魔法，那就很容易造成瑪娜短缺的現象。而一旦出現這種現象，就會發生一種惡性循環。因為缺少瑪娜而無法讓生物在這片土地上存活，土地上又因為缺少生物的活動和生長而很難恢複瑪娜，再次導致生物難以存活……如此循環往複，這片土地隻會越來越荒蕪——除非有人花大力氣去治理它。

    在現在的魔法界裏，或者說，在斯圖亞特家的圈子裏應該有這樣一個共識。那就是自然存在的瑪娜稀少，不足以讓他們隨便揮霍。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他們就決定從其他地方借來瑪娜，用來維持日常使用魔法的需求。

    那麽，到底在哪裏才能找到一種瑪娜含量又多，還可以讓它們定期增加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呢？雷文家選擇了魔獸，而斯圖亞特家選擇了穀物，再準確點來說，那就是麥子。那些被他們課以重稅收上去的麥子並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以擴建或者維持法師塔的。這也就是為什麽，斯圖亞特會看不上那些人口稀少的村子了。還要強製定一個人口標準，把在家族裏混吃混喝的家夥給派出去開源節流。

    瑪娜是稀有資源，小麥也並不是能無限儲藏下去的東西，而陳糧中蘊含的瑪娜量必然會比新糧更少。這樣的情況就決定了在目前的糧產量下，或者說是在目前的瑪娜產量下，隻要斯圖亞特在這個世上存在一天，那他們的這種掠奪就會一直進行下去。

    哪怕雷登找到了增產的方法也是一樣。這並不是他出於主觀的態度去惡意揣測斯圖亞特家族，隻是借鑒了自己原來位麵已經發生的曆史，對這種手握著絕對暴力的統治階級會不會在生產力進步的情況下，主動分出一部分利益來……咳，國足世界杯出線都比它靠譜。

    在刀耕火種時期，使用石器和青銅器的春秋戰國時代會餓死人，到了大規模普及鐵器和各種水利工程的明清時代依然如此。如果說跨越時代的例子因為人口的差距，而無法讓人信服的話，那就來橫向對比吧。某個坐落在南亞次大陸的大國，在每年都會有數百萬人餓死的情況下，依然是世界上能排進前列的糧食出口大國。而它北麵的鄰居，在人口和它差不多，人均耕地麵積比它少，糧食產量近乎是它兩倍的情況下，卻依然還在瘋狂地進口糧食，來滿足內部國民的吃飯需求。

    正因為有這樣血淋淋的例子存在，雷登才對此不抱期望。和海勒判斷他無法理解他所做的這一切對斯圖亞特到底意味著什麽正相反，他正是在和他的對話裏明白了問題所在，這才下定決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這是他到這個位麵以來，第一次在完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作出的賭博。沒有計劃、沒有預案，操作過程漏洞百出，連決心都不是那麽的堅定，可要他再回頭來重新決定一次，他依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幸運的是，海勒沒有選擇拒絕，這和他現在的處境有很大的關係。哪怕過去的身份地位再高，再受人尊敬，他現在依舊是寄人籬下的落魄戶而已。法師塔的建造要靠普通人，和當地村民的溝通要靠著普通人，就是連吃飯也比不上那個普通人。在能夠正視自己的處境之後，海勒也曾想過到底是因為什麽讓他淪落於此？是什麽讓他的親叔叔哪怕是即將觸及到家族的底線，也要置他於死地？那自己呢，如果自己真的回到維恩去，也要用同樣的手段去對付這位叔叔嗎？

    海勒沒有答案。他隱隱約約察覺到了，隨著家族內部毎一座城市、鄉村和法師塔的擴大，這種現象會愈演愈烈，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甚至有可能徹底破壞家族在這漫長的歲月裏固定下來的規矩。

    花了上百年，在消化完消滅雷文家的福利之後，斯圖亞特已經沒有向外部擴張的空間了。雷文山脈以北、以東都是半人馬的地盤，斯圖亞特山脈的西方和北方是自家的盟友和附庸，跨過白海是一片沙漠大陸，哈爾姆斯塔德半島的東方……那裏的原住民早在此處定居了數百年，是全盛時期的雷文家都要為之頭疼的存在。

    擴張的步伐在減緩，可家族成員的人數卻在不斷膨脹，這種現象造成的危機是顯而易見的。維恩的權力更迭就是這種現象的縮影，或者把它稱為前奏也不為過。在未來可以目睹的時日裏，一場比起近三百年前還要宏大的戰爭，即將由斯圖加特挑起——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

    這樣的未來海勒暫時看得不怎麽真切，隻是隱隱約約摸到了一個邊角，就已經不敢再想象下去了。可當他聽到雷登開始談起普通人和魔法師之間的關係後，這個念頭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了。

    或許他可以阻止情況的惡化？畢竟現在這個新的法師塔，能夠緩解家族內部的資源矛盾。如果還能拿出什麽新的事物來——比如說增收瑪娜什麽的，許多事情可能就不會發生。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海勒大人，您捫心自問一下，您說的是事實嗎？”

    雷登的無心之言，擊破了海勒剛剛假設出來的脆弱外殼。得到了這種技術的斯圖亞特，會停止自己擴張的腳步？會願意把這種技術擴散出去，造福家族裏的每一個成員？

    不，他們不會這樣做的。因為連海勒自己都有一種不想把這種技術分享出去的，他甚至還遐想過，獨占了它之後，可以創造出比維恩更偉大的輝煌——雖然中途被伊麗莎白給打斷了。

    這種技術如果握在一個人手裏，握在一個斯圖亞特手裏，就一定會發生戰爭。先是族內奪權，再是對外進攻，征服已知的、未知的大陸，或在海岸邊緣停下，或跨過海洋，去進行新的征服。

    什麽是魔法師？魔法師是怎麽誕生的？它又將發展成什麽樣？

    這不是一個魔法師應有的生活，是什麽讓他們日漸沉淪於對暴力的追尋中？甚至連家族內部引以為傲的法師塔技術都在原地踏步，被一個外行人誤打誤撞地做了改良？再這麽持續下去，他們還有資格自稱為人類的守護者嗎？

    “……為了人的全麵解放而鬥爭。”

    然普通人參與進來……這或許是一條路，是一條可以改變現狀的路。

    “那你就證明給我看。”

    “樂意之極。”

    雙方的想法雖不太在一個頻道上，但終究還是達成了共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