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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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馬香車從東長安街到朝陽門大街,前有高頭大馬開路,後有隨從跟著,引得不少百姓停下看熱鬧。張鶴齡招搖過市地到了威遠鏢局,一掀圍簾,跳下了馬車。
看著大門上的匾額,他唰地展開扇子,自言自語道:“這就是臭丫頭家啊。”
和展風一前一後上了台階,門口守衛不敢阻攔,恭敬地請他們入內。出發前,侯府那邊按著江湖規矩先送拜帖再登門,顧威斷沒有將客人拒之門外的道理,他帶著謝琨和管家老陳親自迎出來,隻是來人不同於往來的托鏢主顧,請入談買賣的正堂恐怕不妥。顧威一邊打算引著他們去前後院之間的花廳,一邊著人去找顧孟飛和周一釗。
可惜,不安常理出牌又我行我素的張鶴齡決不會老老實實, “顧老局主不必跟我客氣,我四處逛逛就好。來人!”幾個隨從捧著錦盒過來,“臭……芊芊近日可好,聽說上次從城外回來就病著,這是本侯送她的禮。”
壽寧侯在京城中的名聲算不上好,顧威對這份突如其來的殷勤不免憂心,“小女身子無礙,請壽寧侯和展大人入廳喝茶。”
展風見壽寧侯東張西望地不應聲,隻好道:“有勞。”
顧威讓管家收下禮,便等著壽寧侯移步。但張鶴齡卻不想喝什麽茶,那些為客之道在他這兒根本不放在心上。這偌大的鏢局在他眼裏隻算得上質樸謹素,卻讓他覺得新鮮,“那邊是何處,聽著倒有些動靜?”
“鏢局的練武場,都是些粗人怕是要衝撞侯爺,還請侯爺和展大人……”
顧威話都未說完,張鶴齡又出言打岔:“還有這麽個地方,本侯去看看。”
展風伸手一攔,“侯爺,客隨主便,我們還是去喝茶吧。”
張鶴齡腳步一頓,心裏有些不痛快。展風這人向來清冷慣了,做事一板一眼不講情麵,他突然覺得找他當牽線搭橋的人,實在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張侯爺好大的架子,我爹好心請你喝茶你不去,倒是想著闖別人家的院子。” 牆後突然傳來戲謔聲,眾人往前一看,顧芊芊正背著手走出來。
顧芊芊雖然平時喜歡在家裏逛來逛去,但鏢局有鏢局的規矩,她從不逾越。聽小林子說有客上門需要回避,她還是很配合的。隻是沒想到客人來得太快,前堂那邊還沒把人請進去,她已經出了練武場到了回廊處,這邊與前堂就隔著跨院的一道牆,那邊說話能聽得真真的。
張鶴齡見是她,臉上不禁帶上笑意,心說這臭丫頭還是那副不饒人的刻薄樣子,偏他就吃這一套。“你倒是好得很,難為我念著患難的情分來看你。”
這話說得著實孟浪了,不等芊芊說話,顧威不滿地咳嗽一聲,喝道:“芊芊,不要胡鬧,快回去!”
謝琨見局主因壽寧侯言語無狀動了怒,上前請客人先行。但張鶴齡不動,隨他來的展風和幾個隨從也未動。院子裏烏泱泱的人,一時靜默下來,倒讓張鶴齡麵子上有些掛不住。顧芊芊雖然與他認識沒幾天,但多少能摸到幾分脾氣,此時見他神色不愉,好像隨時要發作的樣子。
她忽地把臉一揚,道:“張鶴齡,你堂堂一個侯爺,怎好紅口白牙的亂說話,這可不是你的壽寧侯府,既然來了就要守規矩。”
“本侯若不守規矩又怎樣?”他唰地開了扇子扇風,有些不屑地反問。
“還能如何,隻能將你連人帶物趕出去唄!”顧芊芊冷著臉又道:“枉我以為你隻表麵紈絝內裏存著幾分真性情,難道是我錯了不成?”
這話說得張鶴齡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愣,心裏的幾分氣沒來由地就散了。在他聽來,臭丫頭的話句句帶刺,一點麵子也不給,但最後一句卻說進了他心裏。早年皇上曾說:爾雖頑劣,實乃知理之人。即便他張鶴齡任性妄為,但也是知好歹不敢悖理的,可如今滿京城的人對他不是奉承就是畏懼,更有甚者人前曲意逢迎,人後咒罵貶踩。
“臭丫頭,我就知道說不過你!”他佯裝氣急地回了句,便舒展眉頭,心思又活泛起來,“本侯站這兒都有一盞茶的功夫了,這總不是你家的待客之道吧。”
靜立一旁的展風看著壽寧侯的臉色由因陰轉晴,不免驚訝地將目光投向顧芊芊。他以為她嬌蠻膽小,沒想到竟有這等本事降得住張鶴齡。看來九環塢那一遭,她與壽寧侯倒是有了些交情。當下,他並不接張鶴齡的話,隻冷眼旁觀,看顧芊芊如何應對。
“侯爺與副指揮使大人大駕光臨,便由在下和一釗引兩位在鏢局裏轉上一轉。”身後響起清朗地說話聲,顧孟飛和周一釗步履穩健地穿過跨院到了顧芊芊身邊。
周一釗長臂一展,“兩位請。”
鏢局往日迎來送往的客人不少,像今天有這樣兩尊大佛來訪並不多見,顧孟飛憑著和小興王的交情,京中年輕輩的顯貴大多都識得,這等應酬交給他最是合適。而張鶴齡雖素與小興王交惡,但對小興王結交的江湖高手和招攬的手下是羨慕得緊。他這個人隻佩服有本事的,顧孟飛當日與賊寇交手的情形他是看在眼裏的,再看旁邊的人,倏地一愣——
“一釗?你是威遠鏢局的周一釗!闖興王府的那個?”張鶴齡突然靈光一現,滿臉欽羨地瞪著眼睛,頓時心情大好。他最看不上小興王那副自視甚高的模樣,上回被人行刺再加上有人強行闖府,可算是報了輸球之辱,令人大快人心。他剛聽說的當晚,高興地連飯都多吃了一碗。學著江湖人的樣子,張鶴齡抱拳道:“周兄,幸會,幸會,威遠鏢局果真名不虛傳。”
顧芊芊有些驚訝,不知張鶴齡為何對釗哥如此熱絡,而周一釗卻並不把張鶴齡的恭維放在心上,麵色仍是淡淡的。“侯爺謬讚,請吧。”
“侯爺,請。”顧孟飛再請,張鶴齡才移了貴步。
封建社會等次森嚴,皇族貴戚之於平民隻可仰止不可輕慢。顧芊芊看著家人不卑不亢地應對,卻仍感到□□裸的不平等。她討厭這種感覺,但無可辯駁。
顧芊芊的‘委屈’被展風的冷眼看得清清楚楚,就兩個人的幾麵之緣而言,他實在覺得她與那‘清明自持、淩霜傲骨’挨不到邊,這會兒竟做出不願為權貴折腰的樣子,當真是個奇怪的女子。展風心中存了疑惑,但轉念想到這等俗事又何需費心,便一笑了之地搖了搖頭。
人都去了練武場,顧威仍負手立在院中,謝琨不免上前寬慰:“局主放心,有少局主和一釗在,大小姐沒事的。”
他搖了搖頭,歎氣道:“如今鏢局如斯地步,惟盼芊芊安安穩穩嫁到好人家才讓我安心。”
謝琨點頭應著,隨後謹慎地揮了揮手,讓身後的幾個鏢師夥計都下去各司其職。一陣暖風襲來,吹得旌旗飄動,碧藍如洗的天上一絲雲彩也沒有,顧威望了望天,抬步回了後院正房。
……
北鎮撫司大牢,昏暗幽閉,戾氣甚重,穆一寒從宣府提押回來的人都被關在這兒。都道這裏進來容易出去難,但偏偏凡事都有異數。
隻要進了北鎮撫司大牢,無一例外都關在潮氣熏人四壁簡陋的牢房,可剛住進來的宣府衛參軍百戶卻獨享上好的單間,不僅有窗能見著太陽,而且幹淨齊整,床板上蓋著厚厚的稻草,還加了一條綢緞麵的棉被。此時,這犯人正翹著二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腿躺在上麵,旁邊的矮桌上放著茶盤和點心,隻要一伸手就能夠到。
“不是說有人來看老子嗎,人呢!”牟易不耐煩地翻身起來。
不消片刻,有個錦衣衛小跑著過來,“大公子,人到了。”
宋青舟被領到牢房前,守衛的錦衣衛毫無忌憚地解開腰上的鑰匙,打開門讓他進去。他將拎來的八寶食盒放到桌上,頗為掛心地看向牟易,“牟兄受苦了。”
清林藥莊是大戶人家,宋青舟在宣府胡天胡地,狐朋狗友不少,與牟易算是酒肉朋友,一起喝花酒逛青樓混出的交情。但以牟易的家世,當初根本沒把宋青舟當回事,所謂遇事方知人心,如今自己坐牢人家來探監,牟易心裏很是承他的情,“我在這裏,他們還算盡心。”說完,一揮手,讓幾個錦衣衛都下去。
宋青舟一邊坐下來,一邊點頭道:“說的是,愚弟倒忘了,令尊大人身居錦衣衛指揮使之位,這北鎮撫司對別人猶如閻羅殿,對牟兄自然不值一提。不過到底所謂何事,還要牟兄屈尊進來住一住?我在街上撞見馮進,他隻說你在這裏,其他也不曾多說。”
馮進原是牟易在家裏的隨從,和他一塊到宣府衛做了親兵。這會兒聽說馮進沒有被關在府裏而是在大街上亂溜達,牟易心裏摸不準他爹是什麽意思,該不是真打算讓展風公事公辦吧。思及此,不禁愁悶,但麵上卻說的輕描淡寫,“也不是什麽大事,原是宣府衛扣下了一批走私火器,前些日子我當值,稍微不留神,那批火器竟然不翼而飛了。”
“竟有人如此大膽到軍衙裏行竊,查到是何人所為嗎?”
“八成還是走私的那夥江湖草莽,這我可管不著了。”牟易看了看宋青舟,道:“你倒是挺關心這事?”
宋青舟曬然一笑,“不過是擔心牟兄你才多問兩句,算了,不說了。”他打開食盒,道:“給你帶了望仙樓的幾樣菜,牟兄湊合著吃些,還有酒,有名的‘玉露香’。”
牟易心裏受用,開懷道:“我牟易總算交對了你這麽個朋友,來,幹杯!”
……
北鎮撫司那邊傳來的消息剛到展府,徐伯不敢耽擱,立刻派人快馬到威遠鏢局。
此時,練武場上,張鶴齡坐著四方紅木椅,正興致勃勃地看著他的護院跟鏢局的人切磋武功。反正他隻要有高興,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可不管這裏是不是自己地盤。
先前說是要轉轉鏢局,但看見練武場的一票人又心血來潮要比試。侯府的護院、隨從仗著主子撐腰,並不太把威遠鏢局看在眼裏,一個個躍躍欲試想露臉。顧芊芊家裏這邊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張鶴齡來了興致,那是八頭驢也拉不回,再加上旁邊站著的展風跟個石像似的半句話不肯說,到最後,倒是非要比試不可。還說什麽點到為止,威遠鏢局若是不接,反而落了下乘。
“我府上護院的武功還可以吧?”張鶴齡看著那邊拳腳相加,你來我往,帶著幾分得意問身邊的顧芊芊。
顧孟飛、周一釗、常小刀、季錦連同展風都是站著,隻顧芊芊陪張鶴齡坐著,聽見他說話,哼道:“那不過是我家的三等鏢師,將將打個平手罷了。是你說點到為止,倘若不然,是不是平手還難說呢。”
這話聽著就提氣,常小刀得意地朝季錦擠擠眼睛。季錦瞪他一眼,讓他不要得意忘形。顧孟飛考慮到壽寧侯的麵子,挑人時格外手下留情,所以,這所謂的比試不過就是哄人玩兒的。
張鶴齡的脾氣,跟炮仗沒兩樣,一點就著。顧芊芊奚落他,他自然忍不住要罵人,於是噌地站起來,指著那幾個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人,吼道:“都是廢物,要你們何用!天天在我麵前提什麽江湖,隻會在這裏給本侯丟人現眼!”
顧芊芊跟著站起來,臉上帶著笑意,“你自己說要比試,輸贏不計,現在何必如此。”
這話聽著更讓張鶴齡覺得顏麵盡失,不等他發作,侯府其他隨從一擁而上,將鏢局的三等鏢師陶豫和剛剛比試的另兩名鏢師圍在了中間。兩邊的人又動起手來,但以多欺少,也真是難看。
“這算什麽,懂不懂規矩!”常小刀生氣地嚷道,接著一個縱身飛了出去。季錦本想攔他,但抓了個空。
常小刀身上的硬功夫可是實打實的,那臂力連大門口的石獅子都能讓搬起來。他最見不得鏢局的人挨欺負,一雙鐵掌剛猛有力,幾招下來已經讓壽寧侯府的人無從招架。帶著迫人的拳風,眼看要正中那人麵門,卻被一記飛腿掃開。展風立在當中,冷然看向常小刀,“適可而止。”
展風出手,是想居中緩和,太下壽寧侯的麵子,場麵可能無法收拾。但常小刀是急脾氣,雙目一揚,道:“打贏我再說!”
鏢局的人在練武場上圍成一圈,看常小刀跟錦衣衛副指揮使交手,紛紛助陣。那兩人近身相鬥,以硬碰硬,看著比剛才的比試更讓人緊張,顧芊芊看場麵有些亂,不免擔心,但顧孟飛投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勝負已分。”顧芊芊聽見周一釗說。隻見兩拳相對,展風身形依然穩如泰山,常小刀急退幾步才收住勢。他還要再打,隻聽周一釗喊了聲:“小刀!”便隻得罷休。
展風抱拳拱了拱手,走回到張鶴齡身邊。他如此惜字如金半句也不多說,當真不給人麵子。顧芊芊本就討厭展風,看他那副拒人千裏之外的尊容就眼睛疼。雖說張鶴齡是貴客,他倆也算共患難,但陪著曬了大半天的太陽看熱鬧也是夠了。這會兒常小刀過來,她借口身子不舒服就要回房,
“芊芊,你怎麽了?莫不是因為我輸了?”常小刀心直口快地嗔了句,“不然就再比過。”他心裏其實並不服氣。
旁邊季錦拉了他一下,讓他不要衝動。顧芊芊對常小刀撇撇嘴,“大哥和釗哥都沒說你丟麵子,你急著分辨什麽。一時的輸贏何必放在心上,隻知逞凶鬥狠,一介武夫罷了!”
常小刀被說得沒頭沒腦,頓時沒了話。隻有顧孟飛懂了幾分她妹妹指桑罵槐的意思,不經意掃了眼麵無表情的展風,把話接了過去,“既如此,芊芊你趕快回去歇著。”
“哎……”張鶴齡想叫她,可大庭廣眾,這麽多隻眼睛看著他,實在說不出口。隻怪他剛才顧著看熱鬧把正事都給忘了。
顧芊芊看向幾次想張嘴的張鶴齡,招手讓一直站在人後的林小河過來,這是之前她告訴葶葶吩咐林小河去買來的。她對著眾人屈膝行了一禮,道:“多謝張侯爺前來看望,這是我的回禮,小女子告退。”
……
寬敞的馬車內,張鶴齡靠著軟枕,興致懨懨地掀開了顧芊芊送的鏤空刻牡丹花食盒,先是一愣,然後舒心地呼了口氣,“臭丫頭真是聰明,連我幹什麽來了都知道。”
顧芊芊不是張鶴齡肚子裏的蛔蟲,自然不知道他為了來鏢局都折騰了什麽。隻是推己及人,口腹之欲最易滿足,張鶴齡什麽都不缺,唯獨這豆沙糖糕未必能吃到想的那個味兒。
馬車外,展風剛聽完府中來人的回報,正要上馬,就聽見車內傳來開懷大笑。這壽寧侯從鏢局出來時還渾身上下都不舒服,這會兒又……展風被搞的一頭霧水,但也懶得計較,一揮馬鞭,領著車馬隊伍離開了威遠鏢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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