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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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母早年是受過苦日子的,因此哪怕陸辭有不少進項,她也改不了在自己的事情上節儉,隻對獨子大方的老習慣。

    陸辭交給她留作家用的那些銀錢,她雖是收下了,卻一直攢著,未曾動用過一分一文。

    家中所耗,盡是從她掛靠在牙人處接下的瑣碎活計的報酬裏出的。

    在她看來,辭兒是一片孝心,可那些個進項看著多,卻不知能持續多久,到底不比自己勞作所得要來得穩定。

    況且辭兒日後要參加科考,日常筆墨紙硯的損耗加上去別處趕考的旅費,定然不是個小數目,怎能大手大腳,隨意揮霍呢?

    陸辭再能言善道,也說不服這份慈母之心。

    說到底,陸母還是窮怕了,再有能讓她安心的保障之前,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奢華無度’的。

    陸辭勸說無果後,明了了症結所在,隻有下定決心,待時機一成熟,要麽一舉高中,要麽另覓出路,徹底經商去。

    這夜,陸母在收拾完碗筷後,並不舍得多耗燭火,隻照例叮囑陸辭莫要太過用功、以免傷身,就自己早早歇下了 。

    鍾元在衝陸辭再三強調過,莫要明早去學院時落下他後,也心滿意足地翻牆回了自己家。

    陸辭領著有些不知所措的朱說,先去院中以刷牙子揩齒後,悠悠然地回房去了。

    既是官府提供的廉租房,條件自然好不到哪兒去,陸母心細,在他們三去香水堂時,就不知從何處借了一張窄桌,搬進了陸辭的房間裏。

    “寒舍逼仄,隻勉強能下腳,還請朱弟見諒。”陸辭熟練地取出引火娘,將唯一一盞青燈點上,旋即邀朱說坐下,說道:“床榻的話,就隻有委屈朱弟同我抵足而眠了。”

    房室狹小簡陋,朱說卻莫名安心了幾分,聞言不禁搖頭道:“陸兄此言差矣。與我那處山洞相比,此處無異於瓊樓玉宇了吧。況且貿然應邀夜宿,還使陸兄如此費心照顧,我心裏羞愧是真。”

    陸辭莞爾一笑:“再這麽客套下去,怕是鍾兄都要起得比你我早了。”

    朱說不由笑了出來:“陸兄所言甚是。”

    夜市上的人聲鼎沸也好,不知哪家鄰人所蓄的犬吠也罷,都不妨礙這盞燭火透過薄薄油紙映亮小小的屋室。

    青燈在兩桌之間,兩頭是朱說與陸辭一人分據一桌,默契地將各自的簿子取出,攤在上頭。

    許是眼見著連床都將分享陸辭的了,現不過借用一下對方筆墨而已,相比之下顯然不算什麽。連臉皮薄如朱說也不再動不動就感到羞赧,而是能坦坦蕩蕩地研兩份墨,對順手給自己倒杯醒神熱湯的陸辭簡單道句謝了。

    雖有七日的假期,但陸辭同朱說一樣,都不是願意將課業拖延至最後一日才匆匆忙忙地完成、還純粹隻是為了交差了事的那種懶人。

    陸辭過去通常是一邊督促鍾元寫課業,一邊自己分神完成的,期間還得淡定地鎮壓住對方的滿腹牢騷以及耍賴打滾,十分忙碌。

    朱說卻比他還要悶得多,安安靜靜的狹室,隻得蘸了墨的筆尖在紙上輕輕劃過的細微動靜,陸辭不知不覺間,也徹底沉浸進去了。

    期間燈油將要耗盡,燈火變得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明滅滅時,朱說不禁小小地抬了抬眼,偷瞄陸辭的反應。

    卻隻見對方神情專注,對此顯然一無所覺。

    燈下的美人被鍍了一層柔光,漂亮的輪廓顯得既溫暖又明亮,讓他滿心都隻剩不忍打擾。

    他思來想去,幹脆自己在屜裏稍微翻找一下,好在沒多久就成功尋出燈油,自己先添上了。

    如此反複,朱說也未細數,隻依稀記得添了三四回的燈油,接著便是報曉的僧人沿巷敲木魚的響動,以及報更人的鼓聲。

    陸辭這才回了魂,不可思議道:“這都五更了?”

    朱說點了點頭。

    看著這神色乖巧的少年郎的下眼瞼已泛起淡淡的青色,眼白處也有不少血絲,還忍耐著打了好幾個大哈欠,陸辭頓感哭笑不得:“我不慎忘了時辰,你怎不提醒我,倒一聲不吭地陪我熬到了這時候?”

    這會兒連早市都要開始了。

    朱說不好意思地捏住自己袍袖的一小撮,撒謊道:“我看書入了神,一不小心也給忘了,實在對不住陸兄。”

    “……”

    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怎麽會是寫出當年讓他背得死去活來的嶽陽樓記的範仲淹呢。

    陸辭心裏頗感微妙地歎了口氣。

    他哪裏猜不出事情的真相,卻不拆穿,隻迅速將燈火熄了,竹簾子一拉,將人往床上一拽,幹幹淨淨的被褥也往人身上一丟:“此事怪我。趕緊抓緊時間睡罷。”

    房裏陷入一片漆黑,朱說連忙答應,老老實實地閉上了眼。

    然而最困的那一會兒已經被生生熬過去了,就難以再喚起睡意來。

    但不睡可不行呢。

    且不說得去買口新鍋……今日他還得回寺廟的山洞裏去,不能再給陸兄添麻煩了。

    朱說惦記了一通醒來時要辦的事,便緊緊地閉著眼,開始努力醞釀睡意。

    然而置身全然陌生的環境,加上陸辭淺淺的呼吸聲近在耳畔,隔壁房傳來陸母躡手躡腳地起身的動靜,與此同時,還有遙遙傳來的店鋪各自開張、開始吆喝早客的聲音混雜一起……

    朱說明明感覺極其困倦,卻不知何故,愣是睡不著。

    偏偏他也不敢亂動,生怕驚醒了緊挨著自己躺著的陸辭。

    他反反複複地告訴自己就是一塊木頭雕的,必須保持一動不動,呼吸也必須喘勻,不能叫陸辭發現他一直沒睡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在鍥而不舍的自我催眠下,終於睡過去了。

    還睡得極沉。

    等朱說舒舒服服地自然醒來,眼半睜不睜,隻隱約感覺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什麽時辰了?

    朱說迷迷糊糊地想坐起身,手往兩邊稍微一撐,一個使勁兒,腦門就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冰冷的硬物上,發出‘嗡——’的一聲大響。

    “這什麽什麽什麽!”

    朱說被狠狠驚了一條,剛還徘徊不去的迷糊瞬間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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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額頭痛倒不怎麽痛,聲音卻是嚇人。

    他慌慌張張地往前猛力一推,就把那撞到他的元凶給推開了——不是別的,正是一口鋥亮又小巧的新鐵鍋。

    朱說呆呆愣愣地盯著它看了會兒,不等他反應過來,在小院裏正督促鍾元寫課業的陸辭,也聽到自己布置的‘機關’的聲響,施施然地進來了。

    “朱弟睡醒了。”陸辭笑眯眯道:“快去洗漱,剛好要用膳了。”

    朱說如在夢中,卻還是乖乖聽從指示,翻身下床,接過陸辭遞過來的牙刷子和小瓷杯就要往院裏走,結果剛邁出房門,一看到黃昏時特有的橘黃色天空,就如挨了當頭一棒。

    他心裏猶存著一絲僥幸,神色恍惚道:“……這都什麽時辰了?”

    陸辭慢悠悠道:“離再就寢還早,但肯定來不及上山了。”

    一早就被陸辭按在院子裏,外頭還有凶巴巴的娘親拎著棍棒守著,被迫在假期的頭一天就將課業痛苦地寫了大半的鍾元已然氣若遊絲,此刻附和道:“肯定來不及了。鍋已經買好,明日再說罷。”

    朱說慢慢地蹲了下來,羞愧萬分地捂住了臉。

    他隻覺臉頰的溫度就跟被這夕陽的餘暉給灼燒過一般,燙得腦子也跟著發昏。

    ——他竟是睡過了一整個白天!

    陸辭看出他心中所想,在他頭頂上溫柔地揉了揉,含笑道:“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睡會兒挺好。昨夜害你陪我熬了一宿,今日見你睡夢正酣,也就沒忍心叫你起來。”

    朱說欲哭無淚。

    陸辭衝鍾元使了個眼色,鍾元便撇撇子道:“你這懊惱什麽?不過買口鍋罷了,又不是要置辦宅子,何必出動三人,那般興師動眾?你也不必覺得太勞煩陸郎,昨夜香水行門口那出你也瞧見了罷,類似的分利,可不隻是肥皂團才有的,你這神通廣大的陸兄可多的是進項。”

    他可不是無的放矢:也不知陸郎是怎麽長的腦子,天知道同樣都在讀書,夫子也是同一個,怎麽他就那般聰明,想得出那麽多能掙錢的鬼點子,收入有時候看得連他這個好兄弟都忍不住眼熱。

    “說起宅子,”陸辭將朱說拉起來,看著他滿臉通紅地去擦臉,又想起一事,輕描淡寫道:“我好似還忘了告訴你吧?我同鍾伯父已說好了,一同定下了城西的兩處宅子,等下個月初裝好了,就一起搬進去。你也該開始收拾你那些零七八糟的小玩意兒了吧?”

    鍾元滿臉空白:“……啥?”

    朱說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睜大了眼睛看陸辭。

    陸辭不由笑道:“你剛還對我那些進項如數家珍,怎一會就忘得幹幹淨淨,我不過是買所宅子,你還好似見鬼了一樣?”

    其實在陸辭看來,單是為學業著想的話,當然住哪兒都比不上住學院提供的宿舍裏好。

    可陸母身體狀況不佳,還常愛逞強勞作,小病小痛也非要忍著,就怕拖累了獨子。

    離得遠了,陸辭就不方便照顧她了。

    況且這廉租房多是來自各地的流民在站穩腳跟前無奈暫住的地方,單是狹小和吵鬧這兩點,就不適合再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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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   而他再過個兩年,就該正經進入備考階段,準備參加科舉,既得有個良好的複習環境,也得解除一切後顧之憂。

    一個條件中上的住宅小區加上個熱情又熟悉的老鄰居,儼然標配。

    陸辭節儉了這幾年,攢下的家底早就足夠購置一所正經房屋,隻一直沒選到合適的地方,秉著寧缺毋濫的想法,才擱置了許久。

    後來見鍾家夫婦不錯,刻意結交一通,成效甚好,就改了主意,打起了要將這家人一起帶走,好幫著在他忙碌時照看他母親的主意。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鍾元,這回盯著陸辭的眼神裏,難得帶了點複雜的敬畏。

    平時不是不知道陸辭不顯山不露水,本事卻大得很,連他爹娘都忍不住疼對方勝疼自己這個親兒子。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買宅子這麽大的事兒,就被陸辭輕而易舉地辦成了,還是直接與他爹商量的,直接越過了所有的同輩!

    鍾元沉默了好半天,才想起要問:“那伯母可知道了?”

    陸辭早已想好了應對:“她暫不知道,不過我也同伯父說好了,由他出麵去說服她,反而合適一些。”

    陸母對常給予她幫助的鍾氏夫婦頗為信服,卻不知對方最信服的,卻是她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牙人:類似提供女性家政服務的中介。《東京夢華錄》說:“凡雇覓人力(男傭)、幹當人(雜役)、酒食作匠(廚師)之類,各有行老供雇。覓女使(女傭)即有引至牙人。”

    請注意的是,宋朝禁止人□□易,也是沒有終身製的奴仆的,必須是雙方自願結下的契約,也可以解除。

    為了防止出現終身為奴的情況,宋朝法律還規定了雇傭奴婢的年限:“在法,雇人為婢,限止十年。”雖然宋人的習慣用語還在說“奴婢”,但法律上已將受這些受雇於人的傭人、勞力稱為“女使”“人力”。

    一個有趣的細節:淳化二年(991),陝西一帶發生饑荒,“貧民以男女賣與戎人”(當時陝西沿邊鄰境的戎人部落還保留著奴隸製,陝西的貧民便將男女小童賣給戎人為奴)。宋廷知道之後,即派遣使者帶著官錢,向戎人贖回被略賣的小童,送還他們的父母。(《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2.刷牙子:即牙刷。宋朝的牙刷已成為平民百姓的日用品了,《夢粱錄》“諸色雜貨”一節,在“挑擔賣”後麵羅列了“鏡子、木梳、篦子、刷子、刷牙子”。通常用木頭製成,一頭鑽上若幹小孔,插上馬尾毛。(宋人周守中《養生類纂》)

    3.報曉: 由於沒有自鳴鍾,宋代的許多城市都設有鍾鼓樓,白天擊鍾報時,每一個時辰擊鍾一次;夜晚敲鼓報時,也是每一個時辰報一次。此外,在汴京、臨安等城市(甚至包括一部分鄉村),還出現了民間自發的報曉服務,通常由寺院的僧人負其責。 “每日交五更,諸寺院行者打鐵牌子或木魚循門報曉,亦各分地方,日間求化(化緣)。諸趨朝入市之人,聞此而起”。

    後來僧人還多增了天氣預報的業務(“若晴則曰‘天色晴明’,或報‘大參’,或報‘四參’,或報‘常朝’,或言‘後殿坐’;陰則曰‘天色陰’,晦雨則言‘雨’”。每天早晨,必報天氣,“雖風雨霜雪,不敢缺此”)(《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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