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荼蘼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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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前我絕對想不到我會如此刻般荊衣布服地坐在死敵家的露台上喝茶。

    我抬起茶杯送往嘴邊吹了吹,頗不經心地看著麵前滿院張牙舞爪的荼蘼花,欲低頭抿茶。

    環繞著我麵前小院落的露台後是我暫住的石殿——荼蘼閣,我的身後是這個房間的門。

    嘴唇剛觸到茶杯壁我就聽見了那扇門被踢碎的聲音。有人風風火火地跨到我身後然後猛然刹住,那腿風極快地掃過來。

    散形後我重聚在他身後,品完我那一口茶,無波無瀾地看著他那一腳踢在我本來的位置幻出來散了飄開的花瓣上。

    頗具怒氣的聲音響進我耳朵,卻沒見他人回身。

    “我讓你留下豈是讓你在這裏喝茶?!你以為你是來幹什麽,度假?!”

    “王上有何吩咐。”

    “什麽?!”

    “吩咐。”

    “葉寧!”他轉過身,果然麵目猙獰,一爪掐住我脖頸,將我推釘到身後的石牆上,憤怒地看著我。

    “有何,吩,咐,王……上。”

    我縱呼吸受阻,卻仍清晰地問了出來。

    我閑著乃是因為正殿沒有事情他也沒有需要,但是我不想對他解釋什麽。所以直接問他有什麽需要,我自然去做——茶已經喝了,閑已經閑了,縱容他似乎不太情願,然而不幸的是我卻沒有倒轉時間的能力,無法補救。倒不如告訴我他是不是需要什麽,好讓我不像他所不希望的那麽閑,這多麽實際。

    “你告訴我,你是怎麽做到這麽冷靜?你要怎樣無視那些羞辱?!你為什麽總是這樣一副淡然的模樣?!”

    他掐的愈發緊。指甲半陷進我脖頸,隻感覺那處一熱。早把痛穴封了,又哪裏來的感知。還好,我們漠域人有此穴位,我才不至於過早因痛而怒。

    可是,雖然不疼,卻足夠不舒服。

    手中被我早早捏緊的茶杯狠狠向我脊背貼著的那牆拍去。

    在他撤手之前我的手腕已經抬過。眼前的他正死握住那手腕,惡狠狠地瞪著淡然得使他發狂的我,以及淡然的我手裏拎著的,正滴嗒著鮮紅的碎瓷片。

    我將那瓷片扔摔出去,伏一膝於地,淡淡垂眸。

    “屬下無心,王上莫怪。”

    漫長的寂靜。

    在這沉默裏,我隻能看到眸下的露台板子,踩在板子上的一雙玄色暗紋過雲靴以及一滴滴摔在那些板子縫隙裏的妖紅。我看著它們蔓延開來,在隙間越拉越細,越長。然後又有新的紅滴下來,而那一滴又濺出更小的絲子,崩散。

    那個聲音突然有些啞。

    “有人來尋你。”

    眼麵上那一小片纖長的黑色的陰影抖了抖,兩天不願意有焦點的眼珠突然晃了起來。

    大殿。

    門開後我看到了那人。差點沒笑出來。

    那個正氣得抖著的紫色背影停下了踩腳下那架已經不成樣子的琴,晃了晃轉過來。

    “葉寧!”

    三步並作兩步停在我麵前,瞬間帶過來一陣風。

    “陶冉。”

    “你…笑?!”

    “怎麽了,不能笑?管得倒寬。”

    “你,你——”陶冉竟有些張口結舌,說話說不出什麽,於是直接不說,從懷裏抓出一個小瓶子,舉給我。

    “這是什麽?”

    “你還問我?……你不是告訴我你費那些藥草是給你那些朋友作補藥用的嗎?”

    我又看了看那個小瓶。

    哦,記起來了。

    “那是給你……”

    “可是為什麽是給我的?!”

    陶冉眉間有著似乎不應該有的不解和……憤怒。

    小丫頭。

    我突然想笑。這樣的陶冉真像個小丫頭。

    陶冉為我救人,幫我取寒毒,這一切都是要大耗修為的所以我留藥給她。說是留給允兒他們補靈,那隻是我向陶冉索藥草的一個借口——如果我說我是拿藥草給她本人製藥,她是斷不會接受的。當時我是索了一堆雜七雜八的藥草,所以她也辯不出來我是要幹什麽。但是我知道以我們從小就接受的醫法教育練就的水平,在打開藥瓶聞到藥香的瞬間她就能夠知道那藥是治什麽是給誰。

    我知道我在的時候她表現出一副勉強肯施舍點藥草的樣子隻是因為她覺得她應該繼續恨我,而我看不見的時候,陶冉就不會抑製她的本心會去盡一切所能救人。

    就像我,我也不願意因為恨念已淡而就去跟她親親密密,因為畢竟保持那樣的狀態太長久,突然要反轉過來上演淚眼朦朧冰釋前嫌從此親密無間……那樣的惡心橋段,不能習慣的我們都寧願繼續“恨”著。況且,恨意隻是已淡,並不是沒有了,我們之間的某些東西一旦想起,仍舊是一道隔閡,所以與其在裂痕存在的情況下去做無話不談的好知音,去麵對時不時的沉默,還不如像我們現在這樣,在互相幾乎已原諒的情況下依舊針鋒相對著,吵鬧著,想什麽時候隔閡就什麽時候吵,彼此都不會別扭。

    “你為什麽還要把修為拆進去——我根本不……”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隻是回你個人情。誰讓你救了他們。”

    “你既然不喜歡欠人情,那我就讓你欠著。我憑什麽遂你的意?”

    我實在沒想到,陶冉會追到這裏找我鬧這件事情。

    “也可以,但是如此,我是不是就可以再也不用還你什麽人情了?陶冉,你這麽樂意無償幫我啊……”

    接著我滿意地看著陶冉瞪圓著眼睛吞完了藥。

    “你為什麽來找我?”我看著她。

    “……不高興。”

    “我惹你了嗎?”不高興,來找我幹什麽。

    “你的藥惹我了。”

    “……”我不能理解,但是陶冉不是喜歡賣關子的人,既然她現在不說其它,那就是不想說了。我想以後她想清楚了,會解釋的。

    “你,跟我回去。”陶冉狠狠地看著我。

    然後那個人就進來了。

    “冉公主跳莫知淵,好不容易尋到我這石殿所在,這麽快就要離開?”

    我深奧地,似笑非笑地看著陶冉,“果然你是從莫知淵下來的。”不然呢,這座被塞在未知一角,連我都找不到的虛無石殿,陶冉怎麽可能尋得到。

    莫知淵,那是個秘境,漠域隱藏的空間,都有可能能夠在那裏找到,但前提是進入者有足夠高的修為,至少要能在各種摧殘幹擾下仍然清晰地記清念頭,不然也就是個沒有以後的下場。聽起來似乎簡單,但是漠域活著出來的其實沒有幾個。為什麽叫“莫知淵”,就是因為跳下去以後一切都是未知,是賭注,風險很大,於大多數人而言就是個必輸之賭。你想要找到一個空間,可是進去以後十分之八九就掉進了另一個空間,找到自己最初目標的可能性撐死了也就百分之一二。

    陶冉抱起胳膊,冷豔而冷嗖嗖地瞄著對麵人,“那又怎麽樣,本……我陶冉想找一個人,就算隻是一時興起要,也照樣可以毫不猶豫地往下跳(嗯,這話乃是說給我聽的)。我們漠域什麽沒有就是秘境多,我既然進得來,就出得去。”

    嘖嘖。那麽估計著,這次陶冉是看到我留藥給她瞬間氣衝腦門,然後就風風火火地跳下莫知淵找了我。

    不過陶冉不會受傷是一定的——漠域雖然秘境多但是已被了解了的也多,自然也有很多妤絡姑姑和尊掌老頭子已經作過處理。想當年我和陶冉四處瞎混,也是常探索到一般人找不到的秘境,那些年頭我倆這特殊才能可是成了功勞,我們打架撞出來一個秘處,漠神邸曦月宗(專門負責探覓秘境的所處,想來裏麵的人都是極其平庸了,多少年想破腦袋也鑽不出幾個秘境,連兩個幼齒小童都比不過)裏那些老頭子(勉強地解釋為長老)就樂此不疲地跟在後頭撿便宜,彷然就是把我倆當作了探測器,還記得那些年即將被取消了的曦月宗突然間紅火得人神共憤……不過在那次我和她掉進新秘境被撈上來麵目全非了一個月被禁了靠近秘境以後,曦月宗就徹底頹廢了。總之,凡是被發覺了的秘境,元使和尊掌悉數印了印,以防止我和陶冉打架掉進去受傷——為什麽隻針對我倆?這乃是因為此法術頗損修為,而且一般人也幾乎沒機會被秘境傷到……

    所以,陶冉進莫知淵就算有些小摧殘(其實於我和陶冉而言大概算不得),也決然傷不著的。

    不過對麵那人仿佛並不知道這一層,明顯是還以為陶冉廢了修為來救她的“生死之交”。

    他看了看陶冉身後那把琴,眯了眯眼睛。

    陶冉依舊一臉蔑視。

    下一刻被我拖到身後。

    那一隻爪子停住在離我額頭半寸的地方。

    那雙邪魅的眼睛裏燃燒著深不見底的怒火。

    ……

    “葉寧,我本來可以殺了你。”

    “你還什麽都沒得到,我怎麽能死呢,王上。”我笑了笑。

    他的眼睛拉長微眯,冷火愈凶,對視良久。突然又望向眉頭蹙起不再輕敵的陶冉。

    冷哼一聲,他放下魔爪拂袖而去。

    我當然沒有關去關心陶冉,而是低頭看了看地上的斷琴,壓下驚疑將它抱了起來。

    “這琴……本是開始他拿作武器的東西,沒打得過我,才被我搶了來踩著出氣……有什麽特別?”陶冉有些認真了。

    “是你來得太突然了。這不是他的武器,他隻是沒來得及換。”

    我認得這琴。而且我知道他斷不會拿這作殺人的器具,十有八九是陶冉來時他正在撫琴,所以草率以手下桐木琴抵擋了幾招,被陶冉誤作武器,其實要不是因為他需要保護這琴,陶冉可能不會贏得那麽輕易。

    其實有時候,我和他也是有相似的地方啊,一樣的,荼蘼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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