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蝕骨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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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冉和蕭然沒再回來。
大家都睡著了,很熟。除了我與蘇顧。
天際,露出一線光亮。
我站起來,望著那似希望的出口,又似生命落幕前微微燈火的光亮,笑起來,向蘇顧伸出手。
蘇顧微一蹙眉,又瞬間平靜,目光裏有著幽深的複雜,卻最終拉住我的手。
不過是一閉眼一睜眼的時間,我們身處的環境已換。
這個地方,是紫水晶夢境還未打開的出口,是今晨那第一縷光亮。
透明的,鋪天蓋地的光芒,茫茫的空曠。
我牽著蘇顧,向前走,最終,在這一片茫茫中,看到了那一塊漂浮的竹簡。
蘇顧一頓。
“怎麽了?”我回頭望著他。
蘇顧望著竹簡,眸子一沉,牽緊我的手,邁開步子。
不久,我們就站在了竹簡前。
而我的目光卻劇烈一抖。
空的。
什麽也沒有。
手指不自主地輕輕曲起,我抬起手,發現掌心多了支筆,飽飲了沉黑的墨。
蘇顧默默凝眸,靜靜抬起手指,卻也接住了一支筆,很普通樸素的筆,和我的一樣。我驚驚看著。
“為什麽……”我不解地望著蘇顧那支筆,又有些憤怒地抬頭問這世界,回答我的卻隻是回聲。
“哪有為什麽。”
陶冉桀驁的聲音不期入耳,那聲音帶著些好笑,回蕩著。
我腦中嗡地一聲,僵硬地回頭,視線中的紫色身影緩緩走近。
手中,赫然也是一支筆。
陶冉停在我身邊,亙古的對視。
她看著我的神情,好笑地勾了勾嘴角,回過頭抱起胳膊,看著那竹簡,“世上,哪兒有什麽不貪婪。”
我沉沉看著她的側顏。
紫水晶夢劫,活了這麽久,的確才入得一次,不了解,倒確實不了解你的貪婪。還是我太愚蠢,見了如九顏淚一樣的使者,就習慣性地以為所有所謂的靈物聖物,都是一心向道的,就理所當然的在聽到它的承諾以後本能的相信了?我這長長幾生到現在,凡對話過的聖靈,都是生滅淚這樣的忠者,以及純樸如漠域百姓一樣的人,太長的歲月,太久的習慣,讓我忘記了懷疑這本能。人總是在麵對敵人的時候警惕和懷疑,而在看似可信的東西,也是自認為熟悉的東西麵前,總是輕易而習慣性地微笑。
這感覺讓我憤怒。
是挫敗,是後悔,是惱怒。
就像在木屋外硬著頭皮怒吼著恐懼拿著樹枝將餓狼打死的女孩,帶著傷痕和未平靜的心跳打開木屋的門回到屋裏,保持著習慣性的相信,對著屋裏正看著她笑的親人露出一個“你們平安了”的放鬆和激動的笑容,卻突然被那些親人一棍子打死,在死前才看到那些親人摘下假麵露出獰笑的狼臉,明白拚死保護的親人已因為自己因要去鬥狼的顫抖而忘了關好後門早已被狼吃了的事實。
我有把握地為大家想好了後路,確認了每一個環節,卻忘了細節裏夢劫會騙我這種情況,而習慣性地將這個細節順了過去。
沒什麽好說的。
我心裏的怒火漸漸被涼意澆滅,沉靜地回轉過身,抬起手中的筆,“夢劫,你選吧。”
“但是我警告你。”
三支筆開始泛起金光時,我突然惡狠狠地開口,那光又瞬間滅掉。
眼睛又沉了沉,眼前有些微微朦朧的赤紅,“在你弄清楚你所朦朧的東西之前,不要嚐試著去違抗我的意願。”
“葉寧——”陶冉轉過臉看我,極疑地警惕著,卻最終沒有說下去什麽。
空氣凝了凝。
蘇顧的身影消失。
“謝謝。”我挑挑眉,微微壓下眼底的刻毒,閉起眼睛,又睜開,迅速抬手奪過陶冉的筆。
陶冉秀眉一動,轉過身對著我伸出手,“拿過來。”
我笑得一臉故意邪氣,“凡事先來後到,既我先來與夢劫約定,你還是走了吧。”
陶冉冷笑,“好笑,我是那講禮數的人麽?”迅速一個探身。
我往後一仰躲過她的搶奪,迅速隱了,重出現在她的身後,掂了掂手裏的筆,微有不耐地笑起,“滾否?”
陶冉一回頭,眸中一片淩厲,一個旋身,身形頓散。
陶冉的氣息自四麵八方迫近,由無形到顯色在我眼前旋轉成數片巨大繁多而尖利的紫紅色花瓣,自瓣尖開始燃燒起滾燙的火焰,如一片凝了光澤的結界,緩緩蘊著靈力,突然間,迅速匯集刺來。
我目光一凝,手指微抬,指尖的筆在花瓣前飛速旋轉,包裹著火紅色的靈光,甩出一片片淩厲的墨滴。
哧——
墨滴穿透花瓣,留下的孔隙開始發出焦糊的聲音,向周邊腐蝕,花瓣凋萎之處片片黑紫,那空洞迅速擴大。
陶冉在花瓣完全凋萎的刹那現身摔落,死死抿住的唇角仍是滑出了一絲血跡,她胸口微微起伏,眯眯眼睛,狠狠看著我,死死將口裏的血咽下去,卻仍沒禁住一猛咳,咳出出大口殷紅的血來。
她抬手狠狠扣住胸口,忍著咳嗽抬起頭,卻向前踉蹌了兩步,喘息著,輕咳著,好笑地,直接笑出聲,“蝕骨?葉寧,你竟對我下死手……”
我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抖,挑挑眉,“是嗎。蝕骨是死手,難道焚心不是殺手?”
陶冉腳步一虛猛地跪倒,又死撐著爬起來,艱難地穩住搖晃的步子,“你明知道……”
我不再看她,向竹簡走過去,笑笑,“夢劫,還選嗎?哦,我許你選了,我該比你誠信。那就選吧,隻是無論你選哪支,都隻會是我。”
筆上遲遲不動。
我眸中再次結冰,“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你的感知沒有覺醒,所以不知道我是誰。也正因你的感知沒有覺醒,你才需要獲取靈力來使自己更強大,便可以大大縮減你再煉的時間。第一,我的靈力,你並不是沒有感知,與他們比起來到底誰的修為更精良對你更有幫助,你不會不知道。第二,你即使殺了我,你的咒法仍可以控製他們出去以後將這段記憶忘了,以使他們不會來找你的本體報仇,但是你卻控製不了我的記憶,如果你殺了我的同伴,卻放了我——一個身份與能力你都不能預料的人離開,你的死活卻不一定。”我笑了笑,“你可覺得我不敢傷紫水晶本體?你怎知我沒有能力在不傷晶兒的前提下碎了它。”
空氣中終於緩緩響出一個聲音——
“我要不起你的命。你的血脈靈力,隻氣息就太過強大。我不能保證,我所需要你交換的,你的東西,我能夠承受;你的思慮很周全,我也不能保證,不會被你設法反噬再不能造劫,更不能保證,我能承受的範圍內在你身上取走的那些,一定能殺死你——你並不是一個輕易送死的人。”
我冷笑,“你倒甚會考慮,我的確不可能死在你手裏。開始那日怎就輕易答允了我,要我來付代價,你來開出口?”我將筆轉了半圈,筆後敲在竹簡上,“我可記得那日,這之上,是寫著我葉寧的名字的。”
“那時你隻是葉寧。也隻有你來找我,我自然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笑了笑。我確是最早知道夢劫的開啟方法的,我知道在結束的那日,這個地方會出現在大家麵前,問我們誰來交換。而鬼知道它會開出什麽樣的條件,我憑著記憶裏的方法,提前來到了這裏,談好。後來知道了我還是誰,確信自己不會死,並且它能承受的靈力遠不能傷到我,才會帶蘇顧來。卻誰知它後來反悔,險些用我將蘇顧陶冉一同坑進來。“那時你沒有選擇的餘地,現在也一樣沒有。你可是不敢換?那便直接開門吧。”
它緩緩開口:“如果我將你們困住,違反了這裏的規則,那麽你們會漸漸腐蝕,我的修為也會極大損失,所以我不能;而如果我直接開門,不求交換,我們兩失——我的修為亦會大有損失,而紫水晶會隨機留下你們中的一個人,萬一修為低淺,於我又沒有用處,我何不自己去選人——畢竟,這個大增修為的機會隻有一次。可是如果我選了你,雖然我有大大進階的機會,可卻要冒著風險,我亦是不想。傷你,你不一定會死,所以對於你們來說,隻有這個辦法,才有可能一起離開……”
我將其中一支筆折了,抬頭笑,“你沒有第四種選擇。”
靜默良久。
我手中的筆那普普通通的木杆的外表開始褪去,褪出星星點點的金屑,漂浮在空中。而那筆上金光流轉,木杆化了紅檀,外籠一層金色鏤空的纖細雕花,光華熠熠;飽滿的黑墨改赤,丹筆判命。
“元上請。”
我笑了笑,抬筆。
右半邊身子卻突然一劇痛,猛地受衝擊跪倒,竟猛地噴出口血。手中筆刹那被人抽離。再抬眼,竹簡上已多了鮮紅的“陶冉”二字。
靈錐……陶冉竟還有能力蘊靈……
我爬起來,踉蹌一步,狠狠回頭。
陶冉煞白著臉,勉強維持著那桀驁的笑,“葉寧,倒再搶啊。起碼我死之前,你輸了。”
我心脈撕痛,右臂也麻麻的一片,提不起手,胸口悶悶的,我提了口氣狠狠吐了口血,沉沉看著陶冉,“陶冉,你瘋了?還給我——我死不了,但是你,你是會的……咳……拿過來!”
陶冉費力地呼吸著,緊緊握著筆朱筆的手顫抖著,冷笑,“你才瘋了,要不是,要不是我無意看見了你衣服裏掉出來的那張,那張紙,咳……恐怕現在都蒙在、蒙在鼓裏,你根本沒有看見……你、太傻……”陶冉眼睛微閉,狠狠搖搖頭,卻仍是一倒。
我穩了穩呼吸,腳尖一點,身形飄至她身邊,用左手將她接了,傷處卻又一疼,一時無力跪倒下來,好在終於穩住了,不至狼狽到趴倒。
陶冉手中的筆緩緩散開,我抬頭看那竹簡,上麵果然映了修為二字。
“多少。”我沉沉問。
它答:“十萬年。”
“你說什麽?”我眼睛一厲,“陶冉總共才活了四萬多年,你要她十萬年?”
靜默。
我緩緩轉過臉,壓抑著咳嗽看著陶冉很久,無奈道:“你自己說你是不是,是不是瘋了,我死不了,但你不行……”
陶冉抬手,握了我垂下來的頭發,纖細的手指輕輕扣起,將我微微拉近,“葉寧,我不清楚你是誰,有、有多少,修為,但是我……”又突然冷冷笑起,嘴角的血不斷湧出來,手指握緊,“咳……你以為我輕輕易易就能不恨你了嗎,在我心裏,無論你多強大,仍然隻是當年那個、那個廢物……”
我輕抬右手,卻蘊不出光亮,無奈地放下,看了看四周,“隨你吧。紫水晶夢劫果然是性寒壓抑法術,我又剛剛掌握自己的血脈,無法操控自如……在這裏甚至想轉給你幾年修為都不能自主……”
陶冉拽緊我的頭發,眼睛彎了彎,“你別……別想……”
我輕輕理一理她沾了血粘在耳邊的發,“你把自己給了蕭然,就是為了現在?可有話……咳,留嗎?”
聽到蕭然,陶冉閉一閉眼睛,手指鬆了些,語氣故意冷漠些,“沒有。”
我的身形在漸漸透明。
陶冉抓著我頭發的力度在慢慢放鬆。聲音卻緩了些,不再那麽尖刻。
“葉寧……”
“你最近,簡直……易……易仇,小心成邪……”
“其實……”
看見一滴淚自陶冉眼角悄悄滑下來。我閉上眼睛,感受到攬著陶冉的手指也逐漸透明。我接上她的話,“其實……我也不希望你一個人在這裏……”
陶冉臉上已有些勉強的冷笑有些發抖,終於褪去,緊緊抓著我的頭發,喉中的血讓她說不出話,漸漸湧出來,陶冉輕輕做了個口型。
我雖並不絕望,卻還是心一顫。笑了笑。
“陶冉,閉上眼睛,在你睡著之前,我應該還不會走。別害怕,等著我,等著我們,來找你……”
……
所有的所有,都在那一天消退,在所有的聲音都平靜下來,所有的鮮血都隱沒了以後,那一縷魚白掙紮出來,天終於亮了。
……
鬆風澗。
我歸來時,竟然不是昏著,果然是靈力強大了,這感覺甚好。
隻是略有些丟臉的,我立腳時沒穩住,險些跪倒。
“阿寧——”允兒他們早到,允兒又離我最近,過來忙一扶我。
我右臂一疼,皺起眉,抽了口氣。
允兒忙忙放開,嚇了一跳,“阿寧……你怎麽,怎麽又傷成這樣?陶冉,陶冉她呢?”
蘇顧的身影模模糊糊出現在眼前,我腳一離地,不知第幾次被他抱起。允兒就跟上他。
昏昏沉沉地跟著他移動,忽然停下,允兒的身影微微俯,禮了什麽。我疑惑地轉頭,感覺有個人影在對麵。對麵的影子同蘇顧說了什麽,一片陰影在我眼前一晃。我一閉眼,再睜眼時竟一切都清晰起來,我看著麵前一身祭服,高貴,冷清,肅穆的仲寧,神情沒有什麽波瀾,隻沉澱了沉澱,道了聲多謝,又看看蘇顧,皺皺眉,“我已沒事了,把我放下。”
蘇顧卻似沒聽到,對仲寧行了個禮,一臉冰霜地走了過去。
我乖乖待在他懷裏仰頭看著他,隻覺得這是暴風雨的前兆。卻誰知氣氛詭異地沉默了一路以後,蘇顧突然溫溫柔柔地問我,“疼不疼?”
我呆了呆,動了動右臂,發現仍然抬不起來,並且骨折一樣的疼,誠實地皺眉,“右邊這胳膊不太對勁……”又試探性地問:“蘇顧……你沒生氣?”
蘇顧笑了笑,“沒有。”
“為什麽?”我不死心地追問,“難道你不氣我把你扔出來和陶冉留在夢劫?”
“至少你不是一個人進去。”
“我……”
“不管是因為什麽,你還是重視了我的許諾。”
我默默靠在他胸前,卻輕輕笑了笑。
允兒也皺著眉追過來,告訴我仲寧不知怎麽而知了我在夢劫裏血脈的情況,我點點頭,她過來簡單地試了一下我的脈,“阿寧這是……”
“陶冉的靈錐。”我吸了口氣,淺淺笑。
允兒皺眉驚驚,“你們打起來了?!”
“焚心,蝕骨,靈錐。”我點點頭,“打得還比較慘烈。”挑起唇角笑了笑,“晶兒,還沒醒吧。它的夢劫……”
還真是愚蠢。
允兒眉頭未展,搖搖頭,“阿寧……你一定想好了什麽事情。”
我不置可否,“也許真是易邪吧。”
允兒笑一笑,跟上來兩步。蘇顧繼續向前走,我看看他,似笑非笑,“我剛剛說自己易邪,你不怕啊。”
蘇顧的目光輕輕落在我身上,卻沒有太深的感情,隻帶著淡淡的笑意,仿佛理所當然,“邪就邪吧,總歸我不是收妖除魔的道士,也不必哭恨什麽人妖殊途。”
“你真的……”
“你覺得在我心裏,正道重要,還是你重要。”蘇顧低頭看著我,一雙幽深卻清的眸子十分坦然。
我看著他,抿了抿唇,一笑,一個掙紮跳下來,“說了,沒事了。”蘇顧挑挑眉。
我輕輕抬手,掌心暈轉著碧藍的華光,輕輕旋轉而落出一顆九顏淚,靜靜漂浮。
允兒眸中水波漾起,有些不解地看著我,“滅淚?”
我笑笑,點頭。
允兒思索著什麽,靜靜注目著滅淚,“阿寧……你幾乎從來不啟滅淚……”
“從前,漠域還沒有鳳凰。”我又抬起另一隻手,將情九飄出來。
情九身體裏旋轉著雪白的翎鷹,在九顏淚中勤苦修煉了這笑天,與情九共享著從夢劫裏得來的養料,它的腳爪已好了大半,雖不能從前一樣自如,卻也不至完全廢去。
它依舊旋轉,旋轉……突然,爆出一聲長鳴!同時,滅淚包裹著的碧藍色光芒頓散,瑩潤柔和地浮動著。
我將九顏淚收起,笑了笑,“已好了,她沒事了。允兒,蕭然在哪。”
“元上。”
“蕭然——”
蕭然死沉的聲音同茶墨的聲音響起在我的身後。
我回過身,挑挑眉看著蕭然的一臉陰沉,茶墨看看蕭然再看看我,無奈地放下一臉緊張,勾起眼角走過來。
我看了他一眼,“你喊什麽啊?”怕蕭然傷了我?
茶墨眼神回應:那倒不是。怕他找你挨傷。
我走向蕭然,大大方方露著身上的血,停在他麵前。
他沉沉看著我,眸子裏的黑色深得能滴出來一般,那濃濃的顏色讓人無法看透看進去,仿佛掩飾著一些深刻的東西,比如沁恨。“元上,冉兒呢。”
“我知道你聽見了。”我故意挑起嘴角,“陶冉和我,是打起來了,很慘。”我理了理衣服,抬起頭笑,“但是如你所見,我已經痊愈了。至於陶冉……她留在了夢劫裏。”
蕭然沉沉勾勾嘴角,“是因為輸給了你嗎?”
“蕭然——”原是冉冉和默潯追出拐角,看這場景一停。
“蕭然——不要啊——”冉冉目光一緊,身形一散,重現在蕭然身側。抬手握住蕭然手臂,秀眉緊皺,清澈的眼睛緊緊望著蕭然,輕輕搖頭,“不要,師父不會這麽做的,你為什麽一定要為仇?!”
蕭然狠狠看著她,目光裏陰沉悲痛憤怒突然傾瀉而出再不掩飾,“冉兒把她的生淚給了我,我無法完全融合,生淚依然牽係著冉兒,我能感覺到她靈力的起伏、蘊集與衰弱,九顏淚也能感知什麽靈力能造成這種起伏與衰弱,為什麽不是你師父做的?!”
我看著咬唇緊視蕭然死不放手的冉冉,同眼底一層血紅神情狠狠的蕭然,心底雖無緊張,卻在坦然從容裏一片空曠,自那空曠的深處,蔓延出星星點點的涼意,逐漸的涼了眼底的笑,鋪上整雙眼睛。
笑意全收,表情上一片清冷。我轉身,抬步。
身後卻突然傳出冉冉一聲“蕭然”,同時一陣冷風,波動了空氣。
散形。
我重現在蕭然身後,笑起,將他那暗器握在手心,抬手,“硝匙。很好。原來陶冉也沒忘了,也還帶著,原來,卻給了你。”
幼年法術不精,我們常拿這小月牙以防身,隻是因為威力太大,長老們怕我們損壞了漠神邸,所以平時是不許用的,任何大典前後,都是不許攜帶的。當年元使繼任大典前,我的硝匙被搜走,不知出於和他們賭氣還是想破壞那麽一下所謂陶冉的大典,我找了個小地方自製硝匙,還混進去不少新東西,未料還未做好,鍾響,我就該去領職了。那一片擊於陶冉眉心的碎瓷,就是沾染了我手指上殘留的硝匙的原料粉末,才會使那紅痕萬年不褪。
蕭然看著我,沉沉一笑,“她是沒忘了。可能是你忘了。我知道你們自小為仇,再遇後也幾番衝突,可是我以為你們的心結早淡了,她對你的心結也確實淡了,可到最後我通過生淚感覺到冉兒,我才知道,於你從未。”
允兒皺著眉,“蕭然你在說什麽?”
“說什麽?我說冉兒是因為輸給了葉寧才留在了夢劫,並且留下之前還受了你師父的折磨!”
“蕭然!”雪冉一喊,緊蹙著眉,清透的眼睛裏全是失望,咬咬牙,“你憑什麽這麽汙蔑我師父,我一直拿你們當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們居然都不相信我們,你感覺到的一定是事實嗎,當初大家都感覺到師父生跡全無可師父還不是一樣回來了?!我師父是什麽樣的人你們真的不知道麽?這裏是你們所愛的人終生守護的家,你們為什麽都要打著愛的名義與她們愛的地方愛的人為仇呢?!”
“正是因為她守護這裏相信你師父我才覺得格外可悲,我才會如此恨!”
雪冉掌心緩緩溢出白色的寒氣,繞著幽藍的靈光,凝出百骨白玉擎風杖,柔和而定定地望著蕭然,“師父是我的家人,我願意並且一定會一直相信著她,同時,你還是我的朋友,雪冉不想你們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
我微不可察地淺淺一笑,散回允兒蘇顧身邊。
默潯皺眉,“雪冉。”
“葉子,”茶墨湊在我身邊,問,“你不阻止阻止?”
“為什麽要阻止。”我淡淡笑笑,“冉冉不想看到蕭然和我對峙,她想阻止蕭然繼續開口所謂傷我,又不願我傷蕭然,所以她替我和蕭然打。我家冉冉長大了。”
允兒有些擔憂,“冉冉心軟,蕭然會否傷了她?”
“不會的。冉冉將要和她的好友開打,她麵對的是新的體會,是成長。晶兒那關都過了,何懼蕭然。”
我們言語間蕭然和冉冉已經開打,舉目看去,劍刃和玉杖的碰撞,兩雙堅定的眼睛,同樣摩擦出火花。
蘇顧的聲音飄過來,“蕭然不對。”
我眉梢一動,看向蕭然。
眉間隱隱的黑氣,雙眼中漸漸蔓延的赤紅,以及身上淺淺的寒氣。寒氣……
我眯眯眼睛,心下一片了然。我還以為……他隻是因為不信任我,隻是因為陶冉的離去而怨恨成魔。
原來我太在意質疑,竟沒有察覺那淡淡的寒氣下包裹的,默默外溢的氣息。
我拉起允兒和蘇顧,“你們兩個,就別留這看我摧殘蕭然了,去找一趟司元,我想她會有事問蘇顧。允兒你引個路,也幫我盯著。”
蘇顧一笑,“你想我回答?”
我淡淡一笑,“你答吧,我想讓讓他們知道一些事情。”
我想著,不用我動手,某些人就能明白,我和蘇顧的羈絆它拆不開。
蘇顧默許,同允兒去了。
我又看看茶墨。他挑眉一笑,攤攤手,“你看我做什麽,不用給我考量任務了,你想不出來什麽任務的,我和司元仲寧尊掌又沒什麽可熟的。”
我打量打量他,“茶葉,你知道我想幹嘛嗎。有點殘忍啊,其實沒想讓你們學。”記起來烈焰漫天的曾經,我才更敏感地,不想破壞你們的美好。
他挑挑眉,笑得頗不正經,“我管你幹嘛呢,你就是當著我吃個人我也不走。”
我撇撇嘴,“真想看?”
他挑起細長的眼角,笑得更不正經,還裝作很正經地緩緩點著頭。
我無奈地轉回身,身後傳來輕輕一句:“不用管我,我就這麽站在你身後就好。”
心底莫名一暖。
“啊—”冉冉處突然傳來聲響,我即轉目光,卻見冉冉已被默潯接在懷裏,左肩近心口處插著一根散著寒氣的銀針,漸漸蒼白的嘴唇邊掛著一縷血。
瞳孔一緊。
默潯攬著冉冉,看著她嘴角的血緊緊一皺眉,淩厲地視向蕭然,“蕭然!”
蕭然卻一笑,“師兄也想跟蕭然比試?”
我冷冷抬手。
“啊——”一聲淒厲的長號自蕭然處傳出。
“師父——”冉冉睜大眼睛看著猛然吐血卻還在一團黑氣中苦苦掙紮的蕭然,又看看我。
默潯皺著眉,本想對我說一句留情,卻似乎看出了什麽,隻定定望著蕭然。
我揮指從冉冉腰間的小錦囊裏浮出冉冉研毒時使的骨針,掌風一推,骨針霎時紮進蕭然體內。頓時就是一聲綿長而慘厲的號叫。
我又將骨針從蕭然背後抽了,嘖嘖嘖,此間慘叫,何其慘。
而那血淋淋的骨針紮處,卻是一股股濃濃的的冰寒氣息,裹著著黑氣。
我便再取新的骨針,再紮。反複數次,直至寒氣不再變濃。
茶墨眼珠滿地,驚驚看著我,卻有些疑惑,也仔細觀察著蕭然,終明了,拿水……葉子笛浮於空中,輕抬手指,控製笛子吸納了蕭然身上的黑氣寒氣。
黑氣盡除,蕭然神誌朦朧,突然踉蹌。
我知他剛才的意識仍未完全消散,走過去。
“元上……”他蒼白一笑,“冉兒對我說過一句話,她說,並不是為了我留下來……你可知道,她是為誰……”
我清清淡淡,“我與陶冉的關係,沒有你認為的那樣簡單,好就單純是好差就單純是差。陶冉為誰留下來自有她的道理,為你還是為我,還是皆有,心口如一或心口不一,我與她之間是互相清楚的,不用任何人質問或點破。”又笑一笑,逼近蕭然,“我知道陶冉把自己給了你。那麽陶冉也曾和我說過一句話,你想知道嗎?”
蕭然死死看著我。
我再湊近,低笑,“她說,懲罰一個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徹底愛上自己。”
蕭然一抖,表情蒼白了蒼白,緊握成拳的手指漸漸失力。無力與無奈在他臉上凝成苦笑,“那元上覺得,她這是在懲罰蕭然嗎?”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
蕭然腳下一虛,倒了過去,茶墨及時將他接住,和我相視點頭,便送蕭然回房。
我神情一鬆。又想起了冉冉,回過身,果見冉冉已蒼白如雪,纖細的手指扣住心口,閉著眼睛咬住嘴唇。默潯皺著眉在,未斷地她耳邊輕喚“雪冉”。
我迅速點住冉冉穴位,將針拔了。
默潯看著我,一向冷漠的眸子裏是清楚的擔憂與急切,“元上——”
我沉沉盯了那針,心下一聲果然,順手扔了,閉起眼睛抬起掌心,迅速抽蘊著體內真氣,掌上漸漸攢出一團熱滾滾的白氣。
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將白氣拍入冉冉體內。
冉冉一聲呻吟剛出口半聲即咬住嘴唇,配合我的真氣調息,試著衝散銀針注入體內的寒氣。
我抬手輕輕擦掉冉冉碎發邊細汗,“會沒事的。”
“元上,”默潯緊緊看著我,“這是什麽毒?”
我輕輕蹙眉,清了眸子看著他。
“寒毒。”
安默潯緊切的目光一震,愣愣很久。漸漸鬆開,沉下來,沉成一片死寂。
我輕歎,“是元冕……”抬起手,“把冉冉給我吧,我來。會沒事的。”
默潯抿抿唇,點頭,將冉冉輕送到我懷裏。
我攬著冉冉,看看默潯,一笑,“你信我?”
默潯的眼眸沉靜,“信。默潯清楚前輩為人。”他又看看我懷裏的冉冉,冷淡的目光裏有了淺淺的柔和,“且,雪冉相信,我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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