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觸他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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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烏西墜,月兔東升。趙府點起燈籠,照亮了東邊垮院。

    大老爺趙延韜從翰林院回來,立刻趕到東垮來尋衛氏,今日的他顯得格外激動,連衣衫都來不及換,就立刻找到趙清昀,他有要事要與她說!趙延韜身子站定,因他跑得太急,一襲青色官袍一直隨著他的身子擺動。

    趙清昀一滯,放下筆上前行禮:“父親!”

    他大約四十五歲,身形清瘦,個子很高,後背顯得有些單薄,背脊略略有些彎,兩鬢沾染著幾許霜白之色,看著竟還不如老太爺精神。

    此時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清昀!”一邊說話一邊喘氣:“你……年紀青青便有神童之名……中了秀才,中了舉,父親早知你是個出息的!”

    至少比他出息,他進士一連考了兩次才勉強考中二甲,得了進士的身份。

    “哎喲老爺,你急什麽,快更衣!咱們昀哥兒又不會跑了。”大太太衛氏一路從院門口追到趙清昀的房間,才把他的官袍換成了家常衫子。

    “我高興啊,夫人,你可知老太爺今兒誇昀兒了。”

    他一向不中用,處處惹得老太爺嫌惡,多久沒有看到老太爺溫和看著他說話呢?

    衛氏立刻顯出一臉與有榮焉的表情,她年紀不小了,保養得宜的臉上,眼角處顯出了層層皺紋,跟趙延韜站在一處倒也般配。

    “昀兒救了老太爺一命!”趙延韜喘勻了氣,一氣兒說了原委。

    原來趙延韜下衙回來,走在門口就聽說老太爺今天罰趙清昀抄寫《家訓》,他生怕自己這個唯一的嫡子惹了老太爺的不喜,急急跑去正院書房求情,卻得了老太爺的誇讚。

    “什麽事這麽嚴重?”衛氏大驚。

    趙延韜擼著山羊胡須,聲線粗大:“國子監吳司業在城外千佛寺出事了,路遇攔路盜匪,被其亂刀砍死,父親說今日要不是昀哥兒,恐怕出事的就不僅僅隻是吳司業。”

    老太爺當時又急又怒,卻又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激動。

    “他……他竟……竟真的殺了人?”趙清昀手頭湖筆摔落,飽沾墨汁的狼毫戳在她的青色靴尖,在上麵留下一個不甚明顯的筆印。

    想必盧鈞越先派人去尋了吳司業,結果被拒,隨後他親自出馬來了趙府,卻又被趙老太爺拒絕,然後惱羞成怒動手殺人?

    好端端一條人命,在他眼裏竟賤如草芥。

    是了,上輩子,他可是有弑父殺嫂的名聲,又有在戰場“殺神”之稱,他怎麽能好得了。

    趙清昀彎腰拾起湖筆,心口發涼,隻是她雖然親眼目睹過他的狠辣,可心裏留存的卻依然還是那個待她溫柔讓她無比心動的夫君。

    “昀兒,老太爺說了,明兒個讓你去他書房取入國子監的帖子一並兒送到盧國公府去。”

    “啊……”趙清昀剛撿起的筆,再一次落入地上,未幹的墨汁在她藍色的皂靴上,綻開一朵黑色的花朵。

    她想接近他,卻又有點怕他,她該怎麽辦?

    翌日午後,天氣陰沉,烏雲壓陣,趙清昀從族學回來後,便遵照老太爺的意思領了三張國子監入學帖子往府外而去。

    盧國公府位於石獅胡同,占地麵積極廣,一府就足足占了整整一條胡同。

    這裏她還是頭一次來,上輩子她死時,盧鈞越還是一個病秧子,住在武定侯府的側院,半死不活地用藥吊著。

    那個時候,他因著是侯爺前頭夫人生下的嫡長子,可那夫人早死,侯爺寵妾黃氏被扶正,她早先生下的庶長子盧鈞闕順理成章拉下盧鈞越,被請封為侯府世子。

    嫁他之前,闔府都羨慕她命好,有做侯府少奶奶的命,可嫁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那個所謂的侯府少爺,除了一身病,一無所有!

    可他們夫妻間的感情卻極好,他溫情柔和,說話和風細雨,待她極好,她很快便愛上了他……

    胡思亂想間,趙清昀在小廝的帶領下到了後院。

    “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趙公子,國公爺就在書房,拐過這條遊廊就到了,小的身份低微不便入內!”小廝留下話,一溜煙不見了,趙清昀道謝後往前一看,整個人僵住了。

    怪不得人家跑得飛,這一排遊廊上全站的侍衛,他們身穿飛魚服,腰挎繡春刀,這是標準的羽衣衛。從這裏麵隨便拎一個人出來就已足夠令小官膽寒,何況是幾十個成排的站。

    她不敢隨便亂動,在隊長模樣的人麵前表明來意,呈上帖子才被放了進去,她一邊走,一邊擦汗,隻覺得整個後背既涼又寒,還在不停的冒冷汗。

    到了盡頭,便被人攔住,隻道國公爺還在書房議事,不允任何人打擾,給她指了一間花廳,讓他進去喝茶等。

    廳內一應黑漆桌椅,青簾幔帳,陳設簡單大方,茶水繚繞,香氣撲鼻,隻她這一等足足等了一個時辰,茶水喝得肚圓,內急之餘,得了丫環的指示往偏屋裏去了。

    但這院子極大,左拐右轉的竟迷了路。她繞了半晌一個人影沒見著,卻被一間不同於國公府其他房子的院落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排極低矮的瓦房,外麵破破爛爛,柏木門上紅漆剝落,斑駁淋漓。

    熟悉感撲麵而來,趙清昀眼圈一紅情不自禁推門而入,裏麵是熟悉的擺設,熟悉的地板,就連門口放置的那張老舊的藤椅的顏色都沒有變,她心口湧上一陣極大的不安,快步上前翻過藤椅的扶手,上麵赫然有一塊孩子手掌大小黑紅色的印跡,那是上輩子她為了救盧鈞越被長嫂推倒摔在上麵磕傷額頭留下的血痕。

    “什麽人……竟敢擅闖……”身後一道淩厲的嗬斥傳來,身後隨之一涼,一道如鉗子般的朋手掐住她的後脖頸,將她整個人夾住,順手往後一拖……

    趙清昀被拖出小屋,脖頸上疼得好像斷了一樣:“嘶……”

    “又是你,趙家人!”盧鈞越冷凝著眼眸,眸中射出銳利的冷芒,活像要將其生劈。

    “將軍,我……”

    “說,你來做什麽?”盧鈞越狠狠盯著她,這裏從未有人踏足過,是他唯一想要守住的初心,隻要他在府中每日都會前來坐一坐,如此他才能讓自己不瘋魔。

    趙清昀被迫仰著臉,眉眼直直射進盧鈞越的目光中,她胸膛裏一陣窒息,她想告訴他她是來送帖子的,可她說不出口又掙紮不開,隻能眨著眼睛用眼神告訴他,她並無惡意,還用手指輕輕刮著他的手背。

    盧鈞越心神驀地一抖鬆了一點,手指卻依然還掐著她的脖頸,趙清昀清楚的感受到他手指指肚上的粗糙,摩挲著她細嫩的肌膚,刺刺生疼,她沙啞著嗓子道:“奉……奉祖父之命前來送……送國子監入學帖。”

    “拿來!”盧鈞越伸手。

    趙清昀立刻在身上摸索著,可她剛剛被拖出來時劃傷了手,此時動一動竟疼得難受。

    無奈又急又疼之下,隻能指了指胸前,她貼身放著的。

    盧鈞越不客氣的探手而入,摸出三張淡黃畫著翠竹的國子監門帖,有了這帖子,讀書之人就不怕進不了國子監了。

    “國公爺……能放開我了嗎?”趙清昀看他將帖子拿在手裏把玩,另一隻手卻還掐著她的脖子不由輕聲提醒。

    雖然他沒用力,可喉嚨上卻依然像卡了一把夾子似的,呼吸不暢。

    盧鈞越大掌收了收,在她脖頸上輕輕摩挲,似是不相信一般劃過她的喉結,她高領長袍裏並沒有喉結。

    再看她的長相,膚白細嫩如凝脂,濃眉毛清秀成柳,鳳眼婉轉似秋水,鼻梁高挺,鼻尖小巧,這模樣生得格外清秀雅致,隻薄唇泛白,臉龐泛紅,五官立體,尤有幾分英姿勃發之意。

    他閱人無數,麵前之人的身份……

    趙清昀被他犀利的眼眸盯著,心頭一嚇,立刻意識到麵前這煞神好像在猜測她的身份,她趕緊低頭垂眸,不讓他再探詢。

    她不敢暴露她的身份,怕他不信,別說是他了,就連她隻要一睡著就會以為自己在做夢,生怕醒來就又是一縷幽魂。

    “你叫什麽?”盧鈞越看著他,想到剛剛她用手指刮他手背的小動作,突然對她來了幾分興致,這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小動作如此熟悉……

    隻是趙家詩書傳家,自詡清流一派,如此擾亂人倫綱常,這是想做什麽?

    “趙氏清昀。”

    “趙清韻?”盧鈞越手頭一鬆,心口像被塞入了灼熱的火炭,就在心頭熊熊燃燒起了一堆大火,他激動而震驚:“清韻,是你嗎?”

    她終於回來了嗎?他等了她十年,這十年來……

    趙清昀心神一震,她被盧鈞越所說的名字弄得心緒不寧,那個名字已經許久不曾有人提起過了,此時男子低沉醇厚的聲音提起,帶著大將的冷厲和一絲不顯的柔情,她的心顫抖著,差點就要吼出:對,對,她就是趙清韻,不是趙清昀!

    “國公爺誤會了,學生趙氏清昀!”趙清昀聽到自己平靜地報出這一切的名字!

    麵前少年聲音清朗幹淨,膚白細嫩,漸漸地又要與腦海中那個人重合,盧鈞越連忙退後一步,當初洞房花燭夜,那個女子微微仰頭輕聲道:“夫君,妾喚作清韻!”

    如今世事依舊,可昔日那位嬌俏溫婉的女子卻已然不在!她走了,拋下他……

    利眸轉過眼前低矮的房屋,猶記得堂前坐下的藤椅是病弱的他常躺之處,她則坐在他旁邊的小馬紮上,溫婉的貼著他,為他納著鞋底。

    靈活的針線在她手中穿梭,第二天像變魔術一樣變成了他腳下的鞋。

    她做的鞋,鞋底總會納上十層,一穿之下極軟,如他此時握著的她的手。

    “將軍……”趙清昀輕輕掙紮著,他想到了什麽?眼神突然溫柔,裏麵滿滿都是追憶與柔情。

    麵前的盧鈞越淩厲的雙眼好像一下子放空了,大掌劃下她的脖頸,握住她的手背,她掙紮不過,輕喚出聲。

    “噓,清韻!”

    “將軍息怒,我是趙清昀!”趙清昀胸口劇烈的抖動,她像是在說服盧鈞越,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盧鈞越那樣認真的語氣差點讓她以為他認出了她,她有些激動,又有些害怕!

    可事實並沒有,盧鈞越扔了她的手,“清韻,清昀!”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她終究不是她!

    趙清昀嚇得身體綿軟,他強大的煞氣像一重綿軟的霧籠罩著她,讓她看不清眼前一切,抖抖索索間,她腳下踏中一物,既軟又硬,不似鋪地的石磚。

    “大膽!”一旁的侍衛已經大喝出聲。

    趙清昀睜眼一看,才發現她踩到的是盧鈞越墨青的皂靴,她依稀記得做了將軍的盧鈞越最討厭別人踩髒他的鞋麵。

    有個正四品的文官在朝會上不小心踩到他的鞋麵,他怒潮暗湧,立刻讓手底下的言官參了他一本,道他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讀聖賢書學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他當眾在金鑾殿外失儀,連修身一事都不曾做好,且冒犯天顏,對君不敬。

    皇上治了那文臣一個對聖上‘大不敬’之罪,連削三級,流放嶺南偏遠之地。

    那可是正四品的大官,他說發落就發落了,她現在不過是一介舉子,豈不是要……

    趙清昀不再敢往下想,立刻躬身:“清昀有錯,請將軍恕罪。”

    盧鈞越看著鞋麵覆上的大大的灰色印跡,麵部不顯,心底卻如巨浪拍岸,連綿湧起,這麽多年,他穿的全都是清韻曾經做好的鞋子,每每愛惜有加,可此刻……他連捏死麵前之人的心都有了。

    事實上他的確這麽做了,趙清昀柔嫩的脖頸再卡在他的大掌中,呼吸急促,憋得心肺火燒一般,全身隻有一個字:疼……腦海裏也隻有一個想法:她大概又快要死了,她緊張地喘息著,想要大聲告訴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世盧鈞越明明隻是一個病秧子,卻為何在她死後突然淩空變成將軍?趙煦又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

    看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遊走於朝堂,呈現與後宅爭鬥不一樣的故事,文文前麵三章慢熱,但有很多梗,敬請關注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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