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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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趴伏著動也不動,方才的奇怪聲音便是自他發出,我走近他並緩緩蹲下.身子,歪頭打量起來。

    他穿一件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長袍,破破爛爛的袍子上血跡縱橫,亂糟糟的發絲擋住他的臉。借著月色就見他背部輕微起伏,隻剩一息尚存。

    仰頭看一眼天穹,一團烏雲正掠過那彎上弦月,將丁點光華遮擋個嚴實。我自袖中掏出張黃裱紙撕個紙燈籠,把燈籠放置妥當;我調整氣息,將他翻過來。

    借著月華燭火,便見他一張臉上泥水漫布,看不清本來樣貌,隻是露出的脖頸雪白如月色;而他前胸也布滿了同樣傷口,令本就破敗的衣衫愈發襤褸,似無數塊破布條掛在身上。

    伸手試探他鼻息,他仍活著,我捏眉心,覺得這人出現得有點古怪。

    單手掐劍指在眼前抹過,我再度觀瞧這奄奄一息之“人”,並未發現不妥之處,想來他的確是個人了。我心內稍安,深吸口氣探手去解他衣衫。衣衫隨即滑落,露出大片觸目驚心傷口來。我將紙燈籠提起照向他身上傷口,卻是皮肉翻起,深可及骨。

    拿手指丈量傷口長度以及形狀,我不由倒抽口涼氣。湊近了細細端詳,卻見自他左肩頭橫貫整個前胸、直至右側腰際的那條傷口邊緣,綻開的皮肉之中還有一些細碎的紅色粉末。

    小心翼翼取出一點來,我凝神細瞧,終是不得其法。現下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身上的傷口並非刀劍所成,反而是人人皆有之物什。

    指甲,若我並未看錯,他身上這些傷口盡皆為指甲造成。不過看這力度絕非尋常人所能企及,想是何種力大如牛的怪物。

    而他此時氣息已愈發微弱,來不及細究,我探手自懷中掏出個青瓷小瓶來,打開瓶塞自內裏倒出一枚赤色丹丸,單手捏住他臉頰將丹丸放入他口中;另一隻手輕拍他下顎,便見他喉結滾動,那粒丹丸就入了腹。

    再自懷中掏出個白玉瓷瓶,我將內裏的細碎粉末細心倒在他傷口上,隻是這人渾身傷口太多,而這外傷良藥卻有限,最後也隻能撿嚴重的先敷。

    做罷一切那彎上弦月已爬到蒼穹正中,我在他身旁安坐,歎了口氣,看來今夜我無法走出這荒原了。

    夜風微涼,將他身上溝渠般的臭氣一陣陣送入我鼻腔。這當真不是個好體驗,我暗暗想著,不由打了個哈欠。

    ……

    眼前大片的黑被一點微光打破,屋子裏燃著如豆燈光。

    一個身材修長的人背負著雙手臨窗而立。他麵前的窗大開著,任由夜風吹進來將他滿頭青絲拂起。他的腰極細,極細的腰上束著條巴掌寬的玉帶。

    夜風送來了遠山木葉清香,我借著燭火長久地凝睇著他,心內悵然。

    “你是誰?”我問他。

    目光自那背影移到開著的窗,隨即我心便沉下去。窗外無星無月,除了虛無還是虛無。

    “這是何處?你是誰?”我嘶聲問道。他不動,亦不回話。

    我發了狂。衝將過去繞到他身前,目光投向那張臉,我憤怒到了極點;然而我並未說出任何話來,所有的話都在瞧見那張臉時梗在了喉嚨口。

    我麵前這個人一張臉竟空空的,一如窗外的虛無。

    我僵在原地,隻覺背脊上滲出大片冷汗來;汗珠子濕噠噠的順著我臉頰往下淌,我顫抖著嗓子朝無臉人大吼:“你到底是誰?!”

    無臉人朝我走近一步,我後退;他再走近,我隻能再度後退,可我已無路可退。無臉人終於朝我緩緩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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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  他說:“若九州得以安之,我願受百鬼噬咬之苦。但留一息尚存,必不負天下。”

    “啊——”

    我驚呼著睜眼,天光便撞進眼底,刺刺的疼。

    不知何時天已大亮,而我卻躺在地上,身子底下是一層枯草,枯草上甚至還帶著冰碴。要命的頭痛伴隨著這夢魘而來,我心有餘悸地望向四周,便見不遠處正盤膝運功療傷之人。

    他當真福大命大。

    苦笑一聲,我仰頭瞧天穹,澄藍的蒼穹上掛著一輪大太陽。刮過麵頰的風溫溫軟軟,令我以為春當真在我睡著的功夫悄然而至了。

    今兒真是個好天氣。

    立起身來,我迎著晨風伸展腰.肢,隻覺渾身都痛。想來昨夜躺在這冰冷衰草上睡半宿,風寒入了骨。

    回首瞧那人,正收功,生怕他一會與我客氣,我忙躡手躡腳開溜;雖已將腳步盡量放輕,然而我將走出三兩步,身後便傳來一把聲音。

    “我沒銀子。”

    我回首望向聲音出處,恰與他的目光撞到一處。那眼中滿是誠懇,他的語氣也誠懇。

    “我很餓,可是沒有銀子。”略頓,他低低歎了口氣,補充道:“我是說,我非常非常餓,餓得簡直能吞下一頭牛。可我早上醒來時發現渾身上下連一枚銅板都沒有。”

    我有些頭痛,不過仍耐著性子問他:“所以呢?”

    “所以你要照顧我呀。”他悠悠歎口氣,說得天經地義。

    “一路向前便是王莊,過了王莊就到滄州。滄州雖有趣,王莊最近卻在鬧鬼。”他以袖拭臉,邊擦邊絮絮叨叨。

    我頭更痛了幾分,歎口氣折身回轉,走到他麵前勾頭瞧他,他便也揚起臉來迎視我目光。

    好亮的一雙眼。

    那雙眼中似乎有兩團小火苗,乍然見了這目光我心竟沒來由的一顫,而好死不死的便見他眼角也有塊小小的疤。

    “所以你會保護我的,對吧?”他眼內無限真誠。我目光不由在他身上滑過,他立馬雙手護住前胸,低低說道:“何況你總該對我負責。”

    “咳,咳咳——”我差點沒被自己個唾沫嗆死,隻好漲紅了臉梗著脖子辯解:“你也知道醫者父母心,我沒別的意思。”

    “倒是這麽個理兒,隻是如今我重傷在身,而王莊鬧鬼正凶;我見你妙手仁心,既然救人便救到底,何況我與你一路同行也可做個伴。”

    “你家在王莊?”我問他。

    他搖頭,道:“我想去滄州。”

    閉緊了口我在心內權衡得失,終是覺得與他同行諸多不便,於是狠心拒絕道:“這裏是紫玉州去滄州的必經之路,每日去滄州捉妖煉妖丹的獵妖師多如牛毛。你如今傷還未好,不如在此等其他獵妖師並運功調息;你與他們同行遠比隨我這低等獵妖師同行安全得多。何況你我到底孤男寡女,同行諸多不便,今日就此別過吧。”

    言罷我也不等他回應,轉身就走,生怕他一會可憐兮兮求我令我動搖決心。然而我方行十數步,便聽他在我身後高聲道:“我姓許,許若青的許。”

    聞言身子僵住,費了好大勁我方回首,磕巴著問他:“你怎麽知道許若青?”

    他已站起身來,手在衣角上抻了抻,撣一撣。雖他身上的衫子又髒又破,可他卻似將穿好九州最昂貴的千金裘,小心翼翼抻平了最後一點褶皺,並滿意地瞧向我, “你昨晚說的。你睡著的時候一直在喚許若青的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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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歪頭,一雙眼瞬也不瞬的看著我,那樣的目光令我覺得是個心事被窺盡的小毛賊,忍不住狠狠掐自己一把。

    他怔住,“你這是作甚?”

    “告誡自己今後都不要多事。”

    這一下掐的用了大力氣,我痛得呲牙;頭也不回大步朝衰草深處而行,便聽他又道:“喂,等等我。畢竟我受了傷,很重的傷!”

    “還有,我叫許長安。”

    我回身止步,一雙眼在他身上轉一圈:“你要與我同行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有個條件。”我頓住,許長安馬上狗腿般問我:“是何條件?”

    “換件衣服。”我指著他身上的破布。

    他立刻左抻抻右拽拽自己衣服,顯然對這些爛布條也開始不滿意起來, “看起來的確不像話,沒關係,我有辦法。救命恩人,是不是我換了衣服你就肯帶我走?”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轉過身繼續前行,朝的正是滄州方向。

    遠遠的聽到腳步聲起,我不由歎氣,卻不知自己平白撿了個大活人,幸抑或不幸。

    日中之時我與許長安到達王莊。他穿著進莊後偷來的極不合身灰布長袍,像模像樣的掐著腰,與我並肩而立。

    這是處隻有百十戶人家的村莊,如今日正高,整條長街上卻不見半個人影,甚至連雞鴨這些尋常家禽也不見。

    我與許長安對視,他立刻單手捂胸,做一臉痛苦狀。

    “你怎的了?”我問他。

    “受傷了,疼。”

    “可是方才你走得很快呀。”

    “那是因為餓,我非常非常餓。”

    “可我覺得我們今天會一直餓肚子。”我歎氣。

    “為何?!”許長安驚呼。

    我掃一眼空空長街,捏眉心問他:“王莊到底有多少鬼?”

    他一臉的苦哈哈,掰著手指頭算了半響,方豎起一根手指來,我不由脫口而出:“一個?!”

    他繼續愁眉苦臉的點頭,我再望長街,問他:“就沒有紫玉州啊擎延州的道長或者獵妖師來王莊麽?”

    許長安便道:“你也說了這王莊地處正中,自然每日紫玉州的獵妖師所過不少;隻是如今他們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如此便難怪王莊家家閉戶了。既然連獵妖師以及道士都拿厲鬼無可奈何,區區平頭百姓躲起來也是情理之中。”我道。

    許長安便聳肩攤手,雙眉蹙起來,似乎對自己的午飯毫無著落很痛心。

    我深吸口氣,許長安靠近我一點,壓低聲音道:“我這一身的傷便是拜王莊厲鬼所賜,如今日正高,陽氣也濃;不如你我趁著那鬼白日裏不可行動快些過了王莊,興許今晚就能到達滄州了。”

    他頓了頓,一雙眼定定鎖定我眼:“聽說滄州最近來了一位少年,是紫玉州最有前途的獵妖師,聽說他姓許——”

    我心咯噔一聲,抬眼瞧他,他卻移開目光,嘴裏哼哼唧唧的唱著不知名小調:“玉樹流兮鎖輕愁,相思柳兮繞指柔,忘川醉兮解千愁——”

    就在此時,我眼角餘光瞥見遠遠的一戶人家有道豔紅人影閃動。那戶人家坐落於山北水南,孑然獨立,籬笆院牆上爬滿了藤蔓以及不知名的花朵。

    有風吹過,這正午時刻我卻覺得莫名的透骨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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