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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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裏柳枝將抽新芽,探出院外太半。如今春早,想不到這柳枝已耐不住性子,也要爭春。

    我與許長安對視一眼,許長安立刻摸向平坦肚腹,低低道:“終於不用餓肚子了。”

    我怒目瞧他,他便委屈扒拉地說道:“我很餓,非常非常餓。餓得半步都走不動,所以我覺得目前重中之重是祭五髒廟。”

    我強不過他,隻好隨著他朝那戶人家行去;敲了院門果然就有一位著豔紅羅裙的女子前來應門。

    她生得麵目姣好,見是生人卻也耐著性子聽我們道明來龍去脈,並向我們介紹自己名喚七娘,與夫君阿青居於此處。我見她沈靜祥和,言談有序,心中暗自揣測她必非凡婦;想來是隱居於此的世外高人。恰此時她請我們入門歇腳,於是我便不推脫。

    進了院門是一條細石子鋪就的曲折小徑,探出院外太半的楊柳正是倚牆而生。籬笆牆上綠藤中夾雜鮮豔花朵,院子深處有一秋千,無風自蕩。院子裏三間茅草屋修葺整齊,簷下掛一組風鈴,隨風發出泠泠脆響。

    幾隻雞鴨閑散的自我們腳邊走過,並不怕人。屋簷下臥著一隻周身無一絲雜色的大黑貓。如今日頭正好,它眯著眼愜意的曬太陽,將身子拉長。即便風鈴不時脆響,它卻似已睡熟。

    “姑娘請隨便坐,寒舍淩亂,還望姑娘海涵。”七娘朝我笑,晏晏笑容直令百花失色。我瞟一眼四周美景,更覺身心愉蕩。

    與七娘繼續前行,一位著青布短衣褲的男子雙手各提一隻水桶朝我們迎麵走來。見到我們隻是笑笑,將白得耀眼的手往袖口裏縮,低垂頭疾步而過,樣子拘謹而老實。

    雖隻是擦肩,我仍瞥見他雙手指甲盡皆破損,心中感歎農戶人家到底不易。正此時便聽七娘略帶歉意說道:“這是我夫君阿青,性子最是老實,怕見生人。農家人也沒個姓氏,姑娘莫要見怪才好。”她嘴上說莫要見怪,可瞧著那男子的目光中卻是充滿愛意。

    我忙道:“不見怪,不見怪。”隻覺鼻子裏有隱隱香氣衝入,不由深吸口氣,暗自分辨那香氣來自何處,終是不得其法。

    那香氣不似花香,倒像是檀香。隻是這農戶人家也不見有供奉,卻不知何來檀香氣。

    目光隨著阿青一路到了東南院角,見他將水桶依次放入井中打水,我收回目光,瞧一眼許長安。

    然而他卻東瞧西看,顯然被這滿園春色攪花了眼。

    “已是日中,姑娘想必餓了吧,若是不嫌棄便留下吃口便飯吧。”七娘輕言細語道。

    我目光轉向許長安,見他一臉興奮,不由腹誹他幾句;朝七娘笑道:“如此便有勞七娘了。”

    “喚我姐姐就好。”七娘搬出藤椅令我與許長安坐,動作麻利的將兩隻青瓷粗碗遞到我與許長安手上,為我倆斟了茶水,說一聲請茶;便去尋自個相公。

    她自袖中掏出塊白底繡梅花的絹帕為阿青拭汗,後者便憨憨的笑;而他夫婦不時勾頭交頸,低言細語。微風輕撫著七娘鬢邊發絲,她隨手將那些散碎發絲掖到耳後,芊芊手指如春蔥一般,蔻丹顏色更是晃眼。

    我傻兮兮地瞧,咯吱窩突地一疼,側目看卻是並肩而坐的許長安拿胳膊肘杵我。

    許長安一臉壞笑,問我:“羨慕人家夫妻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恩愛?”

    我臊紅了臉,正要懟他幾句,大抵七娘也聽到我倆說話,竟紅著臉急急轉向一旁生火做飯去了。

    目光緊隨著七娘,見他夫婦二人忙忙碌碌卻又樂在其中,我頭一回感覺到了人間煙火氣,並深刻懷疑方才許長安所言王莊厲鬼隻是嚇我。

    “想什麽呢?”許長安又拿胳膊肘杵我。

    我將目光自阿青夫婦身上抽.回,感慨道:“從前在紫玉州不曾體驗人間煙火,如今卻是明白為何世人都言隻羨鴛鴦不羨仙了。”

    許長安聞言便嗤嗤地笑,我見他沒個正經,不由有些惱;他卻收斂笑容,難得的正色道:“若此生能與所愛之人在此終老,倒是件天大樂事。”

    他說這話時一雙眼遙遙地眺望遠方,然而遠方有什麽呢?我追隨他目光瞧了半響不得其法。將目光收回,悄悄去瞧他的臉。

    陽光正好,正好的陽光灑在他凝脂般的肌膚上,細細為他勾勒一層金邊兒。他的一雙眼似乎裝滿星辰大海,眉梢眼角盡是溫柔。

    他依舊很髒,然而渾身上下卻似乎都在發光。恍惚間令我將他與另一個人的虛幻影像相重疊,仿佛他就該是那個人一般。

    “許長安,許長安?”我怯怯地喚他的名。

    他轉頭瞧我,眼中閃過奇怪情緒,不待我細琢磨,他已笑道:“怎麽,餓昏了頭?還是我的名兒解渴又解餓?”

    一絲戲謔的笑爬上他嘴角,方才的錯覺便徹底消散,我展顏道:“沒事,我隻是叫著玩兒。”言罷我也覺這樣的話很難蒙混過關,便將目光投向遠方,裝作欣賞美景,心中卻是細細咀嚼起他的話來。

    風輕雲淡、楊柳抽芽,綠蔓與紅花交映中,我竟有些悵然。

    “柳姑娘,許公子,寒舍唯有粗茶淡飯,二位莫要嫌棄才好。”青氏夫婦的話將我早已飄遠的思緒扯回,我抬眼便見院子正中已擺好了桌子,上陳列糙米粥以及時令菜色,忙笑道:“這已很是叨擾了,我與表兄本隻是討口水喝,卻不料二伉儷還為我們準備吃食,真不知如何感謝才好。”

    說著便探手入懷掏銀兩,卻被許長安按住胳膊;狐疑地望向他,見他朝我微微搖頭,便恍然;於是就與許長安入席,拿碗筷。

    糙米粥煮的剛剛好,時令蔬菜雖不糜華勝在口感清爽。我小口小口啜粥,憶起王莊鬧鬼,便問青氏夫婦,“阿兄阿嫂可是這王莊老戶?”

    七娘道:“七娘與相公雖非王莊老戶,在此卻也住了七八年,算是半個土著吧。”

    我目光梭巡四周,由衷道:“青玉繞東牆,紅霞上西窗。此處山水相依雲霞共伴,當真好居處。更何況阿兄阿嫂伉儷情深,在此攜老卻是人間美事。”

    七娘便臊紅了臉,嬌笑道:“卻也不是夫婦兩個。”她拿指尖輕觸阿青的手,後者便反擒住那隻俏皮的手,將其攢入掌心。

    七娘將目光轉向我,眼內有無限溫柔:“我們還有個女兒,今日恰巧去了她姨家。”

    我忙哦了聲,笑道:“姐姐當真令人羨慕。”見她滿臉笑容,我便沉吟著又道:“方才小妹見這王莊空空落落像是人家不多,姐姐落戶於此倒是夠清靜。”

    阿青不搭話,七娘卻依舊笑容晏晏:“何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清靜。這王莊人家本也不少,隻因地薄收成不好,又緊鄰著紫玉州與滄州;所以最近輕壯勞力都去了那兩州,說是銀子好賺。”

    我點頭,偷瞄許長安,見他悶著頭隻顧吃喝,心中不由悶悶的,就連那碗糙米粥也變得難以下咽起來。

    此時已過正午,陽光仍暖,然而不久後寒夜便會悄然而至了。

    我低頭啜粥,七娘遞過來一碟子筍尖,“妹妹別隻顧著喝粥,這春筍是自家地裏種的,掐了嫩芽;脆而不膩爽口得很,妹妹且嚐下。”

    我忙伸手接過,目光自那碟筍尖至七娘的白手,不由道:“阿嫂生得好美一雙手,這蔻丹顏色也好看。”

    七娘便笑道:“妹妹切莫笑姐姐,農戶人家手糙著呢。這蔻丹也不稀奇,是自家院子種的千層紅。妹妹若是喜歡,明兒個姐姐也幫妹妹弄個。”

    我還要細瞧,卻突聽得“嗷嗚”一聲慘嚎,忙回首循聲去看,卻是屋簷下眯著的大黑貓驚到,它胖胖的身子淩空一躍直衝我們而來。

    飯桌離它本不算近,它這一躍卻一下子就到了我們跟前。陽光照在它背脊直立的黑毛上,似一根根黑色的刺;它身子還未全至,爪子卻已抓向正低頭吃喝的許長安。

    許長安麵前擺放著一碟子花生,又脆又香,他全神貫注在那碟花生上,我料定這突然狀況他必是躲不開。忙鬆開七娘的手,探手去抽腰間軟劍。軟劍還未抽.出,那貓兒卻又是一聲慘嚎,胖胖的身子自許長安肩頭跌落,似團黑雲般摔在他身後地上。

    他身後地上有隻蛐蛐正聒噪,被它一爪子按住,這隻大黑貓就地戲.弄起獵物來。

    我長舒口氣,七娘已滿臉歉意的立起身來,一疊聲道:“貓兒不知好歹,驚擾到妹妹了。”

    她朝我說話,我便隻好擺手說著不驚擾,一雙眼瞄向許長安。偏許長安直到此刻方回魂,口中一刻不停地嚼著花生,一雙眼懵懂地看看我,再看看七娘,他將剩下幾粒花生盡皆送入口中,然後就傻兮兮地笑。

    我有些頭痛,並開始後悔為何要與這隻知吃喝的呆子同路了。

    是夜,繁星點點。

    我與許長安並肩坐在屋簷下看漫天星光播撒,我不由感歎人生塵世恰如這繁星一點,卻不知在浩浩乾坤中浮沉幾何。

    正滿心的波瀾壯闊,許長安卻突的抬手指西官七宿中的參宿,一本正經向我說道:“這顆,這顆是參宿。”他也不等我說話,隨即便指向東方天際一顆星:“這顆是心宿。”他扭頭看我,一雙眼竟比那天邊的星還要亮。

    “誰說參商此起彼落,如今豈不是同在一片天下。”他低低的說著,猶如夢囈。

    我循著他手指方向瞧,漆黑天穹唯有參宿,何來遙相對望的心宿,不由歎氣道;“你又何必糊弄我,我雖常在紫玉州,卻也多少懂些星宿之流。正所謂相去三千裏,參商書信難。”

    言罷不由起身,許長安的話令我憶起此行目的以及那段丟失的記憶,心中不由又是酸楚又是落寞。正鬱鬱,卻聽一把溫柔嗓音在我身後響起:“妹妹可願嚐試身在碧雲天,雙腳不沾塵?”

    我回首,便見七娘迎風而立。晚風將她身上的豔色羅裙吹起,衣袂翻飛中她恍若謫仙,偏偏那重重仙氣中又夾雜了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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