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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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吳議出聲,早有人搶在他麵前作答:“回博士,他叫吳議,是我庶出的弟弟,家父是袁州刺史吳績。因他身患惡疾,原本不在這裏上學,弟弟年幼無知,唐突之處,還請博士海涵。”
一番搶白綿裏藏針,恨不得把吳議冒出來的頭頂摁回土裏。
張起仁宦海沉浮幾十餘載,何嚐聽不出這回護裏夾槍帶棒的貶低,瞧也不瞧他一眼:“你並不是生徒?”
吳議無奈一頷首:“學……草民以前不幸患了血症,幸得老天眷顧苟全一條性命,確實不是這裏的生徒,隻是在這裏做些雜事,無意中聽了些老先生的講課。”
張起仁讚許中倒多出一分懷疑:“血症是不治之疾,你是怎麽治好的?況且你父親好歹是一州刺史,怎麽放你一個人在這裏打雜?”
吳議隻好把糊弄吳績和江氏的那套神仙理論又複述一遍,末了,才平靜地補充道:“草民母親和吳刺史已經和離多年,承蒙吳公子惦念,但草民早非吳府的人。”
他的母親徐氏不過一廂嬖妾,於情於理都配不上“和離”這個詞,吳議的話不過是個粉飾場麵的客套話,其中真實的情形,恐怕隻有吳氏夫婦自己心裏門清了。
張起仁把眼一沉,心裏已有了三四分計較。
張起仁在袁州府的醫科官學裏抽查一番,吳績才趕著一轎人馬來接這位熾手可熱的太醫老爺。
張氏和吳氏交好於貧寒,長睦於富貴,算得上太醫班子裏的一樁佳話,既然吳公都親自來接,趕赴長安的名額似乎就穩穩落定在吳家這個驕矜的嫡子頭上。
淪為陪襯的生徒們麵上雖早一個個賀過了恭喜,心裏卻多有不忿,除了拚爹拚不過,吳栩又比他們強了多少?
吳議是一個誰也沒料到的變數。
論才,他比吳栩更得青眼,論德,總強過處處打壓幼弟的長兄。
吃瓜群眾迅速振奮了心情,搓手抱拳地望著吳氏父子三人和麵色如常的張起仁,準備圍觀一出庶子頂替嫡子的好戲。
吳績親自扶張起仁上轎:“張公舟車勞頓,怎麽先來這裏了?”
張起仁依舊麵色淡淡:“數年沒回故鄉,也想到處轉轉。”
吳績手心不由捫出點冷汗,為了學子的僻靜,官學特設在一城的最西邊,張起仁這轉也轉得太遠了些。
也不知道吳栩表現如何,他隻好點頭賠笑:“我們袁州地偏人遠,生徒們不可跟長安官學相比擬,但出挑的也是有一兩個,不知博士有沒有已看中的學生?”
“學生都是極好學的,個個都是可塑之材。”張起仁客套一句,話鋒直轉,“倒是吳公你……”
吳績心頭一跳,忙道:“下官是博士的後輩,豈敢讓您呼一句吳公。”
張起仁倒也不擺架子:“你我同朝為官,自然就是同僚,你是一方父母官,我異地為客,更該尊重你,論情論理,你都擔得起這一句吳公。”
吳績還想再謙恭幾句,張起仁已抬起他的手腕,接下方才的話頭:“我察覺吳公你掌心多汗,此多係肺氣虛弱、衛陽不固、津液泄露所致,回府我替你開一劑方子調理著吧。”
關起門來好說話,吳績自然心領神會,忙掀下簾子,讓轎夫先走一步。他身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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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掩在袖子裏的嗤笑中,唯有吳栩一人臉色發青,在前俯後仰的人群中格外打眼。吳績坐穩了屁股居高臨下地晃眼一瞄,便見自家大少爺恨得咬牙切齒的模樣,肖似他的眼睛死釘在吳議的臉上,恨不得用眼刀把他活剮了。
他暗自歎一口氣,這孩子到底太小氣了些,高低勝負都寫在臉上,別人還沒奚落他,他自己先氣急敗壞了。
倒是他那個口口聲聲要自立門戶的小兒子,就生了根似的紮在原地,明明是鬆鬆垮垮一身柴瘦骨頭,卻任吳栩怎麽淩人的氣焰壓過去,都站定腳跟佁然不動。
誰良誰莠,頃刻分明了。
袁州城是個撒盆水都要淋濕街坊門的鄉下小城,口口相傳的八卦小道比人跑得快,還沒等吳議走攏郡王府門口,李璟早已牽著李福,屁顛屁顛地撲了過來。
吳議給撞得身板一顫,險些連人帶團子滾在地上,李福忙把李璟拉開,給吳議遞了把手。
吳議回以一個頗無奈的笑容,病去如抽絲,要養回一個正常少年勃發的體格是沒指望了,李璟要再長大些,他怕是都抱不起來了。
李璟小朋友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日新月異的體重和身高,依舊扭糖似的粘在他腿邊,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賴人的時候,比起大字不識一個的李福、成天繃著一張臉的老爹,天文地理都能說道說道的吳議顯然更討小孩喜歡。
但今天的李璟似乎也失了往日小老虎一般的架勢,也不吵吵鬧鬧要吳議給他念書講故事了,隻垂頭喪氣地抱著吳議的手,偶爾往上悄悄瞅一眼,像是準備了一篇小作文要宣講的緊張。
吳議也不覺得還沒三尺高的小孩能有什麽心事,估摸著又是給李素節揍了頓屁股憋著疼,隨口問了句:“今天又惹什麽事了?”
李璟鼓著腮幫子搖搖頭又點點頭,半響,才仰起腦袋,眼巴巴地望著他——活似他以前飼養的小白鼠伸頭討吃的情形,都是那樣黯淡中帶著點光的小眼神。
吳議倒被他可憐兮兮的模樣逗笑了,一邊牽著小屁孩往裏麵走,一邊垂頭溫和地問他:“到底怎麽了?”
李璟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快鼓得泄氣,才勉強把哭腔咽回去,吳議是不吃小孩哭鬧這一套的,而且他要講的事情非常嚴肅,不能兒戲。
“你要去長安了!”
吳議微微一愣,一時間沒摸清楚這孩子的腦回路。
李璟沒掌住悲憤之情,一開口就磕磕巴巴地抽噎起來:“隔壁的……嗝,劉大娘說,長安的太醫嗝……太醫會讓你做徒弟,所以你要跟他去長安。”
吳議一時失語,流言才出門拐個彎就變了味,現在連個五歲的孩子都覺得他野心勃勃地要往上爬了。
李璟的世界裏固然分不清是非黑白,落在旁人裏卻不知道傳才什麽樣子了,吳府的家事宛如一出你方唱罷我登台的好戲,現在袁州城的老百姓都翹首以盼,等著他粉墨登場上演一出逆襲嫡子的戲碼了。
哪個時代都不缺吃瓜群眾,他實在低估了古代人民的八卦水平。
李璟見他半響噎得說不出話,更斷定劉大娘口中的侄兒的朋友的嫡長兄所言不假,趕緊慌慌張張地擦幹了眼角的淚痕,更認真地望著吳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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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去長安,以後我吃胡餅皮,肉餡都留給你吃。”
吳議正頭疼這出風波會鬧成什麽樣子,冷不丁聽他許下這個仿佛比天還高的承諾,禁不住笑出了聲:“行啊,這可是你說的。”
李璟當機立斷地跟他拉鉤協定:“我反悔我是小狗,要是你反悔去了長安,那就,那就……”
“就罰我以後吃胡餅不能吃肉餡。”他也盡量收斂笑容,端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咳咳,天地為證,李福為鑒,我們兩個可約好了。”
李璟當即歡呼一聲,淚眼裏翻出笑花。
李璟聽到的風聲,一點也不落地灌進李素節的耳裏,他自問不能像個無知小兒一樣橫衝直撞,卻拘不住心裏快要破膛而出的念想——
長安。
一座生育了他,撫養了他,而最後驅逐了他的城市,是這個偉大王朝勃然跳動的心髒。
他的家鄉。
他想家了,想念長安深巷裏一朵剛摘下的杏花,想念大明宮裏搖曳著垂柳的一池碧波,也想念父親在閑暇時替他們牽出的一出皮影戲。
“素節既舊疾患,宜不須入朝。”
無中生有的十一個字,就把他徹底打入冷地,他不似吳議那樣與命爭鋒的少年心氣,亦不敢背上大逆不道不孝不義的罵名,還不等他作古入土,半生榮辱都已經被全天下蓋棺定論為簡簡單單的“仁弱”二字。
一撇一捺都割在心頭,在歲月裏結疤留印,從此再也不能抹除。
李素節的目光落在窗外李璟憨笑的麵容上。
他的兒子還很年幼,長安是個很美的地方,他希望他也能親眼看一看。
吳議陪李璟在院子裏玩鬧了好一陣,才哄得小朋友老老實實回去書房練習書法。
剛想回自己的小廂房輕輕鬆鬆地癱一會,便瞧見李素節笑容和煦地迎麵走來。
照麵就是開門見山的一句:“恭喜。”
吳議暗自抻了抻疲軟的腰骨,依舊裝傻充愣:“郡王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聽說你頗得張博士青眼。”李素節索性挑明了話頭,“那一位博士我也曾相熟,他素來愛惜人才,斷不會埋沒了你的才學,想來時日一到,你就要隨他赴京,從此之後青雲直上、鵬程萬裏,前途不可限量啊!”
吳議心口一頓,這才明白李素節往常那副自信是來自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李素節這個人呢,在曆史其實基本沒有啥名堂
比他更有名的是他的姐姐義陽公主李下玉、高安公主,就是被武則天幽囚數年後,強行嫁給兩個屌絲的可憐妹紙
而比這兩位更有名的,是他們的母親蕭淑妃
想必對唐朝稍有興趣的朋友,都聽過她那句“我後為貓,使武氏為鼠,吾當扼其喉以報”
在這樣的身家背景下,這位四皇子的日子是真的很苦了
而李璟作為他的嫡長子,其實和鄉下泥猴沒啥大的差別
不過清貧歸清貧,小朋友的童年還是很快樂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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