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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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我出身微賤,本是草莽一個,根本不是官學裏的生徒,連被甄選的資格都沒有,恐怕要辜負郡王爺的期望了。”
李素節撫手大笑一聲:“此言差矣,所謂有誌者,事竟成,從古至今都不缺困境裏麵逼出來的英雄豪傑。就拿漢時名臣陳平來說,他出身貧寒,地位低賤,但勤學不輟,艱苦奮鬥,終於光耀門庭,流芳千古。所以真正的良木,愈是在貧瘠的土地,愈能紮根得更深更穩。從來英雄不問出身,能否有成還賴時運,你難得有這樣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又怎麽能輕縱了呢?”
這位四皇子的話語字字鏗鏘,句句有力,要放在高考場上,絕對是一篇令考官叫好的滿分作文。
可惜吳議是個不愛文學愛科學的理科生,這種博古論今的勵誌議論文早就折磨過他整個高中生涯,讓他生生鍛煉出一雙百毒不侵、油鹽不進的眼耳。
更何況出人頭地未必就是風光好事,君不見扁鵲慘遭同行妒殺,華佗亡於政客毒手,現任皇帝李治動不動就要頭風發作,算算年頭,過不了多少年就要迎來武則天統治下的酷吏時代。
他可不想嚐一遍請君入甕的把戲。
總而言之,勸人學醫,天打雷劈,這話放在哪個時代都不會錯。
於是他淡淡一笑,又把太極推了回去:“郡王爺言之有理,隻是我命薄福淺,老天賜我不死已然是莫大的恩惠,又豈敢覬覦更多。”
李素節還不肯死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孔明先生嚐自歎命途多舛,終成一代名臣,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吳議幾乎悶出一口老血,要和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的文科小天才李素節辯論,他那點墨水實在是不夠用。
也難怪武則天這麽厭棄這個別人家的兒子了,李素節動輒就引經據典地寫篇小論文,內容還多半是忠孝仁義那一套朽出蟲子的老生常談,他本來是跟親爹剖心剖肺地陳情,隻求一個安穩日子,卻沒意識到一字一句都戳到繼母的背脊骨上。
武則天可不是受人恩惠的吳議,既然不能從文章裏挑出錯處,就幹脆大手一揮,賜他個永不歸京。
眼不見,心不煩。
李素節自知一篇《忠孝論》害苦了自己,從此投筆從言,再也不白紙黑字地留下證據了。
吳議有幸成為繼李璟之後第二個長篇大論的受害者,正絞盡腦汁如何把這糟心事敷衍過去,李福已慌慌張張從門口攆過來。
“老爺,吳府的人來請,說請您過去和張博士同席吃頓飯,還有……”他覷眼瞧了瞧吳議莫名欣慰的神情,結結巴巴地補充,“還有吳公子,說也請你過府一聚。”
吳議才鬆了的一口氣頓時又堵回心口:“我?”
李福搗蒜似的點點頭,也跟著主子一起加入八卦的陣營:“吳先生來了我們郡王府這麽久,吳老爺從來也沒支過人問個信,今天卻特意要你也入席,準是張公開了金口!”
還不等吳議出言謝絕,李素節已經開了尊口:“你去回個話,說我們即刻就來。”
李素節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吳議也不好拂了他的麵子,隻好跟著他拖著李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上下幾口一起去吳府蹭飯。
前腳才踏進門檻,耳後便傳來一道涼颼颼的聲音:“母親說當日有人指天畫地說自己和吳府了無幹係,否則誓不為人,吳九,聽說你也在場,可知道是誰?”
吳九抻長了舌頭怪聲怪調地附和:“那人口口聲聲稱自己不是吳家的人,卻腆著臉皮繼續姓吳,老奴也不知道該喊他什麽名字了!”
吳栩主仆二人縮在旁院,隔一道牆幾乎是指名道姓地奚落吳議,言語中的刻薄尖酸連李素節聽了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改名換姓是要報備官府的大事,吳府明麵上一刀兩斷答應得痛快利索,江氏卻背地裏早壓了吳議的戶口不肯放人,要倚仗這位父母官自己去審理自己家的破事,跟與虎謀皮有什麽分別!
就算吳績肯賣他郡王爺一個薄麵,按當朝律法規定,普羅百姓要分門立戶,須地方上先行批複,再在年末統一上報戶部,等著來年開春的文牒發下來,才算是正式完成了手續。
所以,吳議要摘掉吳家的姓氏,還早得很。
吳栩正是撿了這個空漏借機嘲諷吳議,不過有賊心沒賊膽隻敢隔牆放話。
李璟牽著吳議的手,全然聽不懂隔牆的惡意,本著不知為不知的誠實品質,還是悄悄地戳了戳吳議的腰杆。
“他們在說什麽啊?我怎麽都聽不懂?”
吳議冷眼望旁邊一瞧,回敬一句:“咱們是人,當然聽不懂狗說話了。”
李璟信以為真,小手攢緊了吳議的拇指:“這裏有小狗變的妖怪嗎?”
吳議不禁啞然失笑,差點忘了這孩子迷信鬼神難以自拔,當然聽不出他的反諷之意。
他收回目光,垂首一笑:“不怕,狗都是仗人勢的,隻要你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它們也隻敢隔牆吠人,不敢伸口咬你。”
吳議的一番話意在言他,字字都紮在吳栩心口,他恨不得真的衝破這道牆一口咬上去,卻被吳九半拖半拉住。
“少爺,夫人再三交代過,如今張博士住在府裏,咱們處處都得謹言慎行,今天若和他起衝突被張博士瞧見了,豈不白白便宜了他!”
吳栩咬得一口牙齒都吱吱作響,忍不住冷哼一句:“說得也是,他素無教養,出言不遜倒不奇怪,我可斷不能為這種敗類壞了名聲!”
他聲音高過牆去,就要看看吳議還有什麽話說。
等了一響,隔壁都是一片靜悄,他略覺不對,吩咐吳九去瞟一眼。
吳九得令,搬了個梯子往上一爬,但見門口落葉掃過,哪裏還有半片人影。
等吳栩陰沉著臉回到廳堂時,眾人早已列席坐好,張起仁端坐席首,睥睨四下,無形中透出一股泰山壓頂的氣度。
李素節和吳績分列其側,江氏手執一枚官窯出的汾白瓷壺,滿麵恭順地替他三人添一杯新釀的桂花酒。
他目光下移,便瞧見了最不想看見的那張臉,吳議感知似的一抬眼,正巧和那道夾著刀片的視線相洽。
兩個少年橫眉冷對,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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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起仁看在眼裏,麵上依舊屹然不動:“張氏與吳氏有世代之好,你們既是學生,又是老夫的晚輩,學海無涯,如遇困境,也可以和老夫說道說道,我雖老矣,也算是見過許多風浪了,還能給你們指點一二。”
這話說得親切入耳,空中劍拔弩張的氣氛倏然彌散開去,接著便被酒菜的香味填了空。
牡丹燕菜、奶湯燉吊子、燴四件、洛陽酥肉、料子鳳翅、酸湯焦炸丸、水氽丸子、圓滿如意湯……洛陽宴二十四道菜一樣不差。
一道道珍饈流水介端上桌,饞得李璟口水直流,而列席的大人們卻個個麵色矜持,仿佛嚼在嘴裏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同席而坐的大活人。
酒過半巡,菜也上完最後一道,最後端上桌子的才是今天的正題。
“博士已巡視過袁州的官學,不知有沒有入眼的學生?”
張起仁隻寥寥動過幾筷子:“都還是孩子,哪裏看得出長短,隻要悉心栽培,個個都是好苗子,自然,令公子也是極出挑的。”
吳績心知這位老太醫素性寡淡,飯吃三分飽,話說一半多,雖透露出要他安心的意思,卻不點明到底要哪個“令公子”。
江氏笑吟吟地替他斟滿酒杯:“博士所言極是,妾身雖是婦道人家,也知道有教無類的道理。但妾身私以為再無類也必得是善類,否則豈不就成了為虎添翼、助紂為虐嗎?孩子們的才學也不過尺寸之間,還是挑個品行端正的要緊。”
李素節亦深表讚同:“孔夫子有言,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我看官學裏的學生也不見得就品學兼優,倒是沒入官學的也有先修德行的好兒郎。”
這二人借著孔老先生的話博弈一番,都暗諷對方家的小孩有才無德,還是自己舉薦的是可塑之才。
張起仁高坐其間,仿佛席間驚濤駭浪拂過身側,都化作和風細雨的一廂笑語。
兩人有來有回,到底江氏在口舌上輸了飽讀詩書的郡王爺一段,卻也不急不躁,依舊春風拂麵。
“這一杯,妾身敬郡王爺。”她含笑道,“議兒叨擾貴府多時,少不得給府上添了麻煩。這孩子年紀小,氣性高,當初為著藏掖了砒/霜的事情就跟我們做父母的翻了臉麵,若在郡王府裏有不敬之處,還請郡王爺多多海涵。”
當著張起仁的麵重提舊事,江氏的心思幾乎是昭然案上了。
李素節醉眼半覷,見張起仁果然被勾得眉心一動。
白日吳議隻說神仙高人賜了神藥醫好了血症,他也未嚐放在心上,現下看來,這裏頭卻另有一篇文章。
作者有話要說: 武武雖然行政暴虐,但是對文化人還是非常欣賞的
比較有名的就是駱賓王那篇《為徐敬業討武曌檄》,簡直字字紮到阿武的脊梁骨上
但是阿武還是認為他的才學過人,並且大加讚賞
而李素節的《忠孝論》並沒有流傳下來,想來文章質量也不怎麽出彩,再加上內容又戳到了阿武的心口上,所以反而被這篇示好的文章所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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