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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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砒/霜是須醫官擬方才能購買的藥材,是誰給他開的方劑?”

    江氏一搖頭:“這妾身就委實不知了。”

    張起仁笑容淡去,神色嚴肅起來:“砒/霜乃是劇毒之物,此事怎可草率了結?這雖然是你們的家事,同樣也是該上報官府的案件,吳公,你身為一方父母官,斷不可徇私枉法。”

    吳績驟然被點到名字,從菜盤裏抬起一張鬆弛的圓臉:“張公教訓得極是,隻是稚子年幼,不忍他受公堂之苦。”

    江氏急著又添一刀:“這砒/霜的來路和去處都說不清,妾身想著這孩子年紀尚小,難免有些驕縱急躁,既然也沒鬧出什麽事端,便按家規處罰了便是,誰知這孩子便衝了脾氣要鬧起分家,才弄得今天這個田地,讓您老見笑了。”

    吳議在下席聽到此話,本來無甚表情的臉上也不由帶出一絲冷笑,論起顛倒是非的本事,他比這對夫妻還是差了一截。

    張起仁兩朝元老,數度宮變,江氏言辭下的一番城府哪裏瞞得過他。

    “你倒說說看,你拿砒/霜做什麽?”

    他抬手點向吳議,不像質問,反倒像考查學生般嚴格認真。

    吳議脫席而出,正準備搬出一套縹緲仙蹤的理論,便見堂上李素節抬手舉杯,大一副局外閑人坐等好戲的姿態,袖口一甩,露出半張白紙黑字的箋子。

    砒/霜,蟾酥,輕粉……

    ——正是他當日給李素節看的方劑單子。

    吳議晃過一眼,心底登時徹明。

    也實在難為他把這麽一張別字亂飛的藥方從盛夏揣到初冬,就等著在張起仁麵前進獻他這個撿來的寶貝呢。

    “回張公的話,砒/霜雖是劇毒,但也是良藥。”吳議斟酌著詞句,逐字逐句道,“草民擅用砒/霜,的確是草民之過,但草民絕無害人之心,而是為了治病之用。”

    李素節已經做到這個份上,根本不容他不從實招來。

    張起仁眼色一沉:“你口口聲聲為了治病,到底用了什麽方子?”

    吳議將在心裏字字拈爛的方子緩緩背來:“君砒/霜,臣蟾酥,輔輕粉,綠豆緩和,硫黃解毒,再輔以西黨參,全當歸,生白術,生黃耆,懷山藥等生血補氣益元養神之藥,每日煎服。”

    此言一出,四下寂靜。

    吳府上下都以為當日那出好戲要不是庶子圖謀毒害嫡母,就一定是嫡母栽贓誣陷庶子,誰也沒料到吳議竟然真的拿砒/霜做了藥材,把一條病入膏肓的命硬生生又拖了回來。

    震驚之餘,也就難免欽佩,在這個發燒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時代,能醫治血症這種絕症的不是神仙,也絕非凡人。

    稍有眼見的早已悄悄撿了紙筆,把吳議的方子一字不漏地記下。

    張起仁從醫數十年,一聽便有分曉,這個方劑雖與孫思邈所授有二三出入,但大體的思路是沒有錯處的。

    他深深望向吳議:“為何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在官學問你時,你不說實話?”

    吳議俯身拱手,抬眼已是滿目坦誠:“草民並沒有欺瞞博士,高人卻有其人,若不是他舍藥相救,草民今時今日恐怕早已不在這裏。草民已經受人恩惠,實在不願再將他牽扯進麻煩,如要論罪,草民願一力承擔。”

    真摯目光飛快從李素節低垂的眼睫上一掃而過,迅速收斂回眼底。

    他心知肚明,李素節是施恩圖報,但並不妨礙他對這位落魄皇子的感激之情,在這個無親無故孑然一身的時代,是李府給了他一間房、一碗飯、一口氣。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是五歲的李璟都明白的道理。

    李素節隻覺得雙頰微燙,好像十數年沒有誰暖過的一顆心又開始勃然亂跳。

    張起仁淡淡目光從他身上滑過,早已心知肚明吳議口中的“高人”是誰,也不揭穿其中關竅,隻微微頷首:“此事來龍去脈已經清楚了,吳議既無害人之心,能拿出這方劑也算是將功補過,依老夫看,就到此為止,如何?”

    江氏也隻得默默絞緊了帕子,端出賢淑的架子:“張公言之有理,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也算是還議兒一個公道了,你這孩子也真是,早告訴為娘,也不至於鬧出這一番事情,平白給別人恥笑了去。”

    這話是指摘他“阿意屈從,陷親不義”,硬要給他扣個不孝不義的帽子。

    吳議不禁勾起一絲冷笑:“夫人此話不然,從前吳公是父,草民是子,兒子在父親麵前就算有冤屈也隻能忍著,否則就違背了孝義。現在吳公是官,草民是民,在父母官前不敢再有藏掖,否則就會汙了公明斷是非的英名。”

    江氏幾乎被噎得喉頭一梗,片刻間竟回不得嘴,萬沒想到這個從小沒上過書房的庶子居然也能振振有詞地反駁回來,還偏偏挑不出字麵上的錯處。

    吳議在心底微嘲,不就是禮儀仁義那一套嗎?誰還沒上過九年義務教育了。

    江氏在桌上連敗兩城,沒討著半點好處,一方手帕在手裏絞了又絞,幾乎要扯破開來。

    從一開始,她就不該對這個病秧子心慈手軟,今時今日他已經和鄱陽郡王同氣連枝,再想除之而後快,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怎麽當日就沒聽吳九的話,直接斬草除根呢。

    後悔也是無濟於事了,兩三回酒杯推過,她便告了不適,匆匆離開了宴席。

    一出飯吃到這裏,剩下的話頭便和殘羹冷炙一樣索然無味。

    李素節醉眼熏出桃花,朝張起仁搖搖晃晃一舉杯:“數年不見,父……聖上貴體可還安康?近來頭風又怎樣了?”

    張起仁握住那截發冷的手腕:“郡王喝多了,您的父皇春秋鼎盛,病也大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道,“也對,議上是重罪,是我喝多了……嗝。”

    “議上是重罪,但兒女關心父親是孝義。”張起仁溫和一笑,聲音卻被秋風染上肅殺之氣,“您是聖上的四皇子,李唐皇室正統的血脈,這一點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吳績眉心一跳,幾乎以為這話是衝自己來的。

    這話代表的到底是他自己一顆醫者仁心,還是太子滿腹手足之情,又或者,是聖上對遊子的垂憐?

    他在一番糾結裏幾乎擰壞了眉頭,張起仁卻隻慈祥萬分地一拂手,把李素節整個交給侍候一旁的李福:“照顧好你家郡王爺和小世子。”

    張起仁意在敲山震虎,三兩幾句話便揪住了吳績這隻大蟲的後頸毛,讓他渾身肥肉都猛地一縮,不由慶幸,還好李素節才淪落到袁州的時候,他雖也不算多加照拂,好歹也沒有落井下石。

    倒是吳議悶聲發大財,不動聲色地攀上了這個垂落民間的皇家枝葉,其中的手段,便十分耐人尋味了。

    他把吳議放在眼珠裏顛來倒去地看了又看,好像頭一回認識這個骨肉相連的兒子。

    吳議懶得去剖析吳績的灼灼目光,反倒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端坐在上的張起仁。

    能在太常寺裏混出名號的絕非等閑之輩,更未必就是認理不認親的善類。張氏與吳氏一貫交好,斷不至於為了他這個爹不疼娘沒有的庶子讓兩家生出齟齬。

    是給李素節一個麵子?還是為了打壓打壓不成器的吳栩?

    帶著滿腔疑惑和酣睡在臂彎裏的李璟,吳議昂首闊步地走出吳府的大門。

    這一回是清清白白、一身凜然,和吳府當真沒有半點糾葛了。

    剛把李璟放在臥房裏安置好,便聽得門口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半輪明月高懸天頂,落下細細的銀輝,勾勒出李素節一道塌肩垂首的身影。

    吳議壓低了聲音怕吵醒李璟:“郡王爺還有何要事吩咐?”

    李素節一路被扶回家來,三分酒意、七分愁腸都被吹散在蕭瑟秋風中。

    他踟躕片刻,難得一見地露出猶疑神色:“照今天的情形看,張公相中的人十之八九就是你了。”

    吳議不禁苦笑:“郡王爺,我腦子笨,裝不下什麽鴻鵠壯誌。”

    “這話又從何處說,你若是苯,那……”李素節剛想援引曆史上大智若愚的名人軼事,突然間像被口水噎住似的停了下來,月色掩映下的麵皮也翻出點紅光。

    吳議:“……郡王爺?”

    李素節眉頭一皺,支吾半天,終於從喉嚨裏蹦出一句——

    “若你想留在袁州,我這郡王府永遠為你留一間房。”

    吳議微微一愣,不由為這話裏的溫度深深動容。

    吳家給了他這具人人嫌棄的肉身,而李府卻給了他一個可以安身立命、退有所依的家。

    寒風過身,都擦出些許熱來。

    他剛開口想再言謝意,李素節早已按住他的手,兩雙誠懇的眸子在彼此眼底探過,千言萬語都化做一個合掌大笑。

    作者有話要說:  都不是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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