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春節前一周。

    陸歸申終於在一家小廠找到了供銷工作，廠方提出試用三月，如業績突出，予以留用。

    雖然產品跨行，工資不高，但是陸歸申信心十足，供銷的規律萬變不離其中，隻要有機會了，就有成功的舞台。

    一家人總算脫離愁雲慘霧，興高采烈的準備年貨。

    90年代沒有冰箱，過年是件大事，往往提前兩三天就開始燒大菜，如紅燒肉、紅燒雞、紅燒鵝，煮帶魚，煲鴨湯，剁皮蛋，蒸香腸，鹹雞等等，似乎一年的好菜都要在短短的幾天內吃完。

    陸歸申心定了，全家的心就定了，按部就班，穩穩當當準備過春節。

    陸青芽想到小黃還是很憂傷，但是逝者已去，日子還要繼續往前。

    拎著一籃食物，有七八塊紅燒小仔排、一小包大京果、五隻蘋果還有一包糖，陸青芽來到了小墳場。這裏埋葬了很多祖輩，這裏也埋葬了兩位好朋友。

    陸青芽分別來到風青嵐、小黃的墓前祭拜，短短的時間，經曆了兩次非正常死亡，對她的心智產生了較大影響。

    “青嵐，那是我的好朋友小黃，希望在下麵，你們能成為好朋友。”

    “小黃，這是我的好朋友風青嵐，希望在下麵，你們互相陪伴，互相照顧。”

    “青嵐，你知道嗎，我爸找到新工作了，我可以安心學習了。真好！他心情好，燒出來的菜特別好吃，今天你先嚐嚐這個，用冰糖和醋燒的，希望你喜歡。”陸青芽絮絮叨叨地說著，將東西擺放好，鞠了三個躬。

    在她提著空竹籃離開不久，清俊帥氣的風青陽來到風青嵐墓前。

    看到還冒著熱氣的小仔排和其他食物，風青陽的眉毛不經意上挑。

    “沒想到孤僻如你，居然還有人記掛探望？！”風青陽無情懟道，“你是恣意過自己生活了，有沒想過，活著的人該有多傷心……老媽現在困於對你的放縱中走不出來，老爸也很遺憾。為什麽，你不能等等？非要著急上趕著忙？活著才有希望！真討厭呐，我們居然是雙胞胎！討厭我的這張臉，看見它就像看見你！以後，我不會再來了！自私的人呐，如果你還有良心，托個夢給老媽吧！”

    枯草依依，雪水融化，浸濕了那一小塊黃土地，也慢慢冰凍住美味鮮嫩的食物。

    …………

    鞭炮霹靂響，拜年紅包來。

    90年代的小孩最喜歡過年，三大件喜事，吃好的，不上學，拿紅包。

    一開始家長們還圖吉利，紅包放在小孩身上壓歲後才取回。孩子們收了紅包，都去數數，弄得錢數不對。為了準確還人情，後來家長們就象征性的告訴孩子誰誰誰給了多少紅包，給一個空紙殼，錢就直接沒收了。那時家長們就善於掛賬，掛著掛著，就變成呆賬壞賬了。

    雖然錢一分沒多，隻是在親戚朋友間打了轉，但討了彩頭，收獲祝福，孩子們依然很開心。

    陸青芽今年成績進步明顯，排名相對靠前，在一眾表兄妹間表現亮眼，獲得了外公外婆稱讚，私下裏多得了一個大紅包。

    沈敏數著錢，眼眶忍不住紅了紅，紅包的錢差不多趕上賣雞群的錢，長輩們這是變相支助呢，但是有青芽的成績在，即使其他人知道，也不會多心，畢竟躍不過那個理。

    這是陸青芽第一次掙錢，好驚訝好興奮，盡管不是財富的新增長，而是家裏的錢再分配，但卻是實實在在的獎勵，不由心想，哇，原來學習好可以掙錢，幫助家裏減輕負擔啊！不能上班時，就要好好學習！懵懂的陸青芽似乎找到了一條力所能及、看得到的守家之路。

    “青芽，還有半學期，小學就要畢業了。這次擇優錄取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抓住！”陸歸申經曆了工作調動的打擊，似有所感慨，機會來之不易，務必珍惜！

    “爸爸，我知道呢。我會更努力的。”陸青芽從小就被灌輸“隻有好好學習，長大才有出息”的觀念，如果說以前還有些掉以輕心，這段時間看到家裏的變故，也增強了奮發的決心。在她幼小心靈裏，首次感知了，沒有能力，就沒有說話的權利，命運在有權勢的人手中就是翻雲覆雨，尤其得知陸歸申調動失敗但是後來又有人成功後。她很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以後能爭取到一個平等的機會。

    春寒依然料峭，萬物開始複蘇。

    陸青芽迎來了小學最後也是最關鍵的半學期。

    沈敏拿著壓歲錢，重新買了二十隻雞。開始加大營養，每天一個雞蛋，那時喝不起牛奶，也買不了奶粉，偶爾喝豆漿、吃肉包，就是最豐盛的早飯。

    陸青芽吸溜著陽春麵，感覺自己滿嘴的醬油葷味，時間快來不及了，猛灌一大口白開水，背起書包，向學校狂奔。

    為了鞏固知識，每天雞鳴起床，六點準時在院子裏誦讀，晨光熹微，朝霞萬裏，間隙放鬆時，看日出東方，日月同輝。晚上，更深夜重，做數學複習，幾乎十一點才睡。

    “青芽，你的眼圈有點黑，昨晚沒睡好嗎？”課間，溫雅問道。

    “是呀，最近起得早睡得遲，睡眠不夠。”陸青芽趴在桌上，有氣無力道。

    “幹什麽了，看《射雕英雄傳》了？你喜歡裏麵的黃蓉嗎？翁美玲真漂亮。”溫雅好奇道。

    “哪有電視看，我家還沒買。”陸青芽有點自卑，看電視都是沈敏打牌時去蔡建雄家蹭的，今天看一點，隔幾天看一點，斷斷續續好在《射雕英雄傳》的書看得比較溜，情節還能對得上。

    當年83版的《射雕英雄傳》火遍神州大地，在有限的幾個電視台輪番播放，黃日華、翁美玲、苗喬偉等人塑造的郭靖、黃蓉、楊康形象深入人心，洪七公、柯鎮惡、黃藥師等男配也是有血有肉、個性鮮明。

    學生年齡小，也是要交際。就像傳統的中國人見麵，總喜歡以“你吃了嗎”為開場白，小學生之間，要潮流得多，他們喜歡追逐流行，彰顯自己的不同，或者至少不要被那個圈子屏蔽，她們的開場白是：“你看了某某某電視劇嗎？你喜歡誰？”

    那時電視機是家庭富裕和社會身份的象征，一個班級沒有幾個家庭能買得起，買得起的家庭小孩慢慢就有了優越感，他們經常互相討論劇情，其他小朋友開始聽得津津有味，羨慕圍繞，後來日益憂傷隔閡，逐漸遠離。在班級裏慢慢形成了兩個階層――有電視的vs沒有電視的。

    電視機也許在21世紀，已經成為很多家庭的雞肋，有了電腦和手機，還需要看什麽電視節目。但是在物質條件還不夠豐富的90年代，家裏有一台電視，就是能接觸到的全世界。有的地方全村隻有一台電視，還是村長家的。那個年代，教師的地位和待遇都不錯，至少陸青芽村莊上，教師都能買得起電視。

    六二班50多位同學，不到十位同學家中買了電視，那些受不了心裏落差的，可以躲著不參與交際，陸青芽比較悲催，沒法躲。她的同桌康橋、前排陳偉，前排對角線溫雅，家家都買了電視，21寸的，彩電，比黑白的更為高級，品牌居然不是國產熊貓，而是日本索尼。

    席紅柚爸爸家也買了電視，雖然不是索尼，不是21寸，至少也是17寸黑白的國產熊貓。雖然幾乎看不到，無法所有，但依然算是擁有，自我安慰，依然驕傲。曾經她拍拍陸青芽的肩膀，無比好心的八卦求問她的內心受傷程度balabala的，用今天的話翻譯就是求算陸青芽的心理陰影麵積。

    很多幸災樂禍的人等著看陸青芽遠離那三人，不過他們失望了，等到小學畢業都沒有等到那一天。

    陸青芽看事物永遠不是悲觀的，感情除外，可能是魯迅先生說的，阿Q精神足。

    她看到美好的東西，想的都是，我要努力，努力，加倍努力，以後有能力了，可以買買買。

    和溫雅、康橋、陳偉在一起，聽他們聊天，談論自己不知道的世界，陸青芽很平淡，既沒有羨慕，也沒有嫉妒，她當作開眼界，最多隻是感慨，哇，他們的爸爸媽媽都好拚，好厲害！

    孩子眼中的爸媽永遠是最棒的人，陸青芽看到陸歸申、沈敏每天忙忙碌碌、早出晚歸，她覺得自己的爸媽也很拚，也很厲害！更加用心投入學習，一種正向激勵在鼓勁！

    “陸青芽，最近進步很快，值得表揚！小測驗全對，全班僅有2人，大家要向她學習！”林丹霞打開一摞試題，環視全班，沉默著，直至鴉雀無聲，才高聲說道。

    “哇！”班上響起一陣驚呼聲！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居然以黑馬之姿從老牌學霸中殺將出來，太令人意外！

    溫雅轉過頭來，朝陸青芽微笑點頭。

    陸青芽微笑著低下頭。雖然考試時，一氣嗬成、流暢的感覺讓她預估成績不會差，但是沒有想到全對，從未成為注意力的中心，忽然成為無數道目光關愛的對象，那種感覺不是爽，而是囧。

    陸青芽有點如坐針氈，但也莫名的小爽，尤其看到孟卓超詫異的眼神，雖然不是為你而學，但是在你擅長的領域追上你，讓你正眼相望，我們已經平等了！孟卓超，我一定不會再輸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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