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訪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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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國,都城聞喜。

    朝會後,相國栗翊步履匆匆離殿,小黃門(1)邁著小短腿,亦急急追上道:“相國、相國留步。”

    栗翊不得不止步回頭,道:“什麽事?”

    小黃門氣喘籲籲,拱手恭敬說道:“大王請您過九華台一聚。”

    他心中鬱悶,遣隨侍童子送口信,無奈隨黃門前往九華台。好不容易訪尋到名士如鏡先生,與他對弈手談,棋局仍舊僵持,希望今日能再去與他搏殺一番。而朝會議事已拖延一番時日,如今又被晉王留住,著實抑鬱。

    九華台,晉王趙鬱正品賞著叢叢金菊,見栗翊至,便招他近身一同品賞。

    “相國認為菊花怎樣?”趙鬱已換了宮中常服常冠,合著秋時月令,一襲白衣,上綴繡茱萸祥雲紋,風姿無雙。他伸手拈枝,指腹輕撫重瓣,如愛撫幼兒臉龐。

    栗翊道:“季秋之月,菊有黃花。秋時豐盛但含霜露肅殺氣息,菊花開於秋風肅殺之際,不媚東風,頗有傲骨。實乃高士之花。”

    趙鬱笑道:“可太傅說這是不識時務之花,空有孤氣。”

    栗翊有些愣了,旋即回神道:“不知太傅……”

    趙鬱不語,身邊的侍中緩緩道: “前日太子在九華台賞菊,後寫菊賦與太傅點評,太傅卻道:開不擇時,憑孤傲存世,受西風摧殘,老死枝頭,不隕沃其土,不識時務不值道也。”

    “這……”栗翊皺眉,這晉國上下都知晉王獨愛菊花淩霜獨立的姿態,宮室裝潢,衣裳紋飾皆多用菊紋裝飾。亦曾笑言自己晚年退宮,在山野種菊過隱士生活。太傅對太子如此傳道授業,可不是公然貶損晉王,說晉王孤高自許,不識時務。

    “他說菊不識時務,他又何曾識時務了。”趙鬱始終掛著笑臉,全然看不出不滿,又道:“寡人記得,太傅似乎在去年剛過花甲,對吧。”

    “正是,太子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太傅亦多次對臣說自己年事已高,傳授乏力。”栗翊揣測心意,知道趙鬱必不能留他,順勢出個理由,讓他合情合理地離開。

    “寡人念他這些年教導太子辛苦,恩準他乞骸骨(2),賞他金銀財寶,回鄉頤養天年。相國覺得如何?”

    “大王如此開恩,太傅必當感激不盡。”

    “如此一來,太傅之缺又有何人可用?”

    栗翊道:“臣月前曾訪尋名士如鏡先生,跑遍了深山野林,皆尋不到蹤跡,誰知竟在平陽縣城尋到了他,正是小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今臣本與先生有約,隻是大王作留,臣不便推辭。若能請如鏡先生入仕,作太子太傅,對我國必有增益。”

    趙鬱一聽“如鏡先生”,眼色俱亮,問道:“可是當年提出田製、鹽鐵新法,但被佞臣誣陷坐罪罷官的那位楊如鏡?後來先帝曾多次重尋他,為他洗刷冤屈呢。”

    “正是這位。”

    “若他願入仕我晉國,有什麽條件,寡人都可應允。”

    “臣願為大王前去請仕。”

    “甚好。”趙鬱示意他退下,繼續悠然品花。

    十昌裏中人們熙熙攘攘,因其中楊家門前停了輛華貴牛車,他們皆是平頭百姓,這十昌裏不是城鄉中心,是故少見如此華麗的車子。且這輛豪車,已是第三日臨門了。

    屋內,栗翊與如鏡先生正殺棋殺得正酣。

    &nb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如鏡先生,名喚楊明,字如鏡,世人皆尊稱他一聲先生。今年逾不惑,因多年勞作,看著倒像是知天命一般。

    “先生隱市多年,可有想過再度為官?”

    如鏡先生溫和一笑,說:“栗君來了三回,可是充當大王的說客?”

    栗翊拈子落下,道:“先生神機妙算,在下亦不多語,大王欲請先生入仕,任太傅一職。”

    “當年孝章皇帝三番五次尋我,我皆躲了去,便是再不欲沾染官場功利,那樣吃人不吐骨的地方,我是不願再去的。”如鏡先生成功圍殺,取下三子。

    “先生滿腹才華,隻作一布衣,豈不可惜至極。”

    “讀書不為名利,為己心。孝章時吏治汙濁,奸佞當道,章帝雖英明神武,但為人好大喜功,晚年漸發多疑,我為人孤直,入仕則不得善終。今大王尚不如其父,我又何必多事。”

    栗翊亦深有感觸,歎道:“大王生性溫和,隻是再溫和他也是君王,伴君如伴虎,先生憂慮,也是實情。”

    如鏡先生點頭稱是。

    “不過,時勢造英雄,英雄造王者。太子襄年紀還小,便如璞玉未琢,先生若為其師,先生之誌,便可借太子實現。田製、鹽鐵之法,今尚不得行,難道先生不遺憾嗎?”栗翊說道。

    如鏡先生並不言語,心中一動。他半生鑽研田製鹽鐵之法,當年為推行新政付出多少心血,不惜開罪權貴,落至如今白丁。

    栗翊觀他神情,便知已成功泰半,道:“大王願滿足先生一切要求,隻願先生出仕。”言罷,他落下一子,完全封住對方退路,他合上棋盅蓋子,笑道:“承讓。”

    如鏡先生哈哈一笑,道:“是我輸了。請栗君轉達大王,我有所要求。”

    栗翊歡喜道:“先生請講。”

    “太子需得來我這草廬治學五年。五年後,方可回宮。”

    “先生……這……”栗翊麵露難色,太子襄乃是大王嫡子,身份貴重,要居在民間五年,怕是大王王後不能安心。

    如鏡先生收撿棋盤,“若不成,栗君便隻當從未尋到我罷。”

    栗翊帶著如鏡先生的話回到宮中,此時趙鬱正與王後用膳,聽是栗翊前來複命,便擱下食碗道:“快傳。”

    王後盧氏欲起身回避,趙鬱隻道:“無防,是任新太傅一事,你亦聽得。”

    栗翊入內見禮,便將如鏡要求傳達上去。

    “先生竟要太子去民間求學”趙鬱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真的是聞所未聞的要求。

    一邊的王後亦十分吃驚,她道:“這、這怎生可以?大王,襄兒才九歲,自小便在金玉堆裏長大,哪受得住這等寒苦。”

    栗翊道:“臣亦以為這個要求著實有些過分,隻是先帝尚不得請如鏡先生出山,今先生願意教導太子,實屬機會難得。若太子得先生真傳,必能成經世之材。”

    趙鬱沉吟道:“告知先生,三日之後,太子定前往就學。”

    “大王,襄兒才九歲,他、他從未離開過王宮……”王後道,十月懷胎,雖趙襄五歲後與她別居,一月間不過隻見兩三日,母子間早已不是十分親近,但要將兒子送出宮外,她還是覺著不妥。這般想著,她忍不住歎息兩聲。

    “便是因著他還小,我們對他寵愛太過了。”他歎息道,“寡人的母親隻是一名良人,並不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先帝寵愛,便是生了寡人,亦不再得聖恩。寡人隨她居在掖庭,那些奴仆誰不是見高踩低的,不是缺了衣,就是短了食,寡人當年過得還不如一介草民。”

    王後悄悄抹淚,栗翊靜默不語,神色憂慮。

    “亦正因年少受過白眼苦難,今才知愛惜民力、才知要惜福惜命。陛下初初登基之時,臨川王便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要與陛下作對,反倒落得廢人下場。算來他那狂妄不馴的性子,便是當年張庶人太過溺愛之故。”他伸手握住王後的手,安慰道:“寡人亦舍不得襄兒,隻是咱們都想襄兒成材,玉出深山要曆鑿石之痛,鷹翔長空要承墜死之險。你可明寡人的心?”

    王後聽他言及臨川王,這可是個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訓,便亦輕拍他手,,隻好道:“妾省的了。”

    栗翊道:“王後若不放心太子起居,可派遣得力的傅母(3)前去照料,周邊暗中布置著士兵護衛,臣亦會常去探視,請王後娘娘安心。”

    “這便有勞相國了。”

    趙鬱露出滿意的笑容,對栗翊又是一番褒獎賞賜。

    此時,十昌裏的楊家,三人圍坐茶爐閑談,年幼的女兒早早在裏間睡下。

    “這是真的?你應承了相國?要讓太……公子來咱們家讀書?”楊夫人瞪大了眼睛,完全不可置信。她避忌著兒子楊超,怕小孩子說漏嘴,隻說太子是公子。

    長子楊超時年十歲,亦驚道:“相國的公子要來咱們家?”

    如鏡不住地點頭,“不是相國的公子,隻是他引薦的學生。欸,還能誆你們不成。”

    “啊,那我要將屋子好好打掃一番。”楊夫人大喜之餘,又憂心道:“這公子錦衣玉食的,住在咱們這瓦屋,多委屈呀。”

    “本就是要他來寒窗苦讀的,好好曆練一番,有什麽委屈不委屈。”如鏡漫不在意道。

    楊超問:“爹,那公子要是背不出書,您可會打他戒尺?”他不好好用功時,如鏡便狠狠用木尺擊打他手心,每次都疼得他隻有抽氣的份。

    “為什麽不會,連你一塊打。”

    “他不用功,為何要打我?”楊超哭喪著臉,往母親邊挪了挪,好似馬上要打他那般,惹得大人發笑。

    “此乃連坐,震懾民眾不敢違法。連著你一塊打,讓你能好好看著公子,不多生事。”如鏡忍笑道。

    楊超撅著嘴低聲嘀咕道:“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親生的……”

    “你在嘀咕些什麽呢!”如鏡故意作惡吼了他一嗓。

    “什麽都沒有。”楊超脖子瑟縮了一下,小臉表現出真誠老實的樣子來。

    楊夫人對著這對父子完全沒辦法,隻好催促著兩人回屋睡覺。

    她環視了屋子四周,對太子的即將到來又喜又憂。

    (1)小黃門:漢代低於黃門侍郎一級的宦官。後泛指宦官。

    《後漢書百官誌三》:“漢有小黃門,秩六百石,由宦者任職,掌侍皇帝左右,受尚書事,上在內宮,為關通中外及中宮已下眾事。諸公主及王太妃有病時,使問之。”此處小黃門是一個官職,而不是年紀小的黃門。

    (2)乞骸骨:自請退職,意為請求使骸骨歸葬故鄉,回老家安度晚年。

    (3)傅母:古時負責輔導、保育貴族子女的老年婦人,或指一般的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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