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繡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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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國,十昌裏。
朔風解凍,山泉化冰叮咚作響,柳條將舒未舒,梧桐初露嫩芽,山野花開,世間桃紅柳綠,生氣盎然。這日天色朦朦,飄灑著綿綿細雨,田野上,趙襄與楊超在外與男孩們玩著竹馬。竹馬是楊夫人用竹篾紮成,馬頭處係上鈴鐺,下用麻布圍裙,上畫作奔馳狀的馬腿。馬腹兩側畫有騎馬狀的假腿假腳。這樣精巧的竹馬,比起一眾夥伴隻是單單的一根竹來得是有麵子許多。
趙襄與楊超分別帶領兩隊男孩,做兩軍交戰的遊戲,趙襄頭上裹著一段紅巾,充當將軍頭盔上的纓巾,而楊超則裹黑巾,還用爐灰在臉上塗抹,權當有須。
趙襄手執一根柳條,往地上一打,喊道:“楊超,你我苦戰三月都分不出勝負,今日我必將你斬於馬下。”
楊超大笑道:“盧家小兒口氣頗大,弟兄們,咱們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話罷,兩方人馬就衝鋒追逐起來,趙襄手持木柴,與楊超過招打鬧,隻是力氣不如他,不過一會便敗下陣來,被楊超騎著竹馬追得滿街跑。趙襄見勢不妙,忙忙轉逃回楊家院中,楊超亦追了過去,兩人轉而在院中棄了竹馬木柴,互相徒手搏擊起來,滾在地上滾了一身泥塵。
意巧在廊下坐著練習刺繡,梅花開時,楊夫人給她描了個花樣子繡著,她一直努力地繡著,直到冬梅落盡,桃李盛開,她才堪堪繡好,正雙手拎著舉高展示欣賞著。忽見楊超趙襄二人吵吵鬧鬧地進院廝打,她不由得放下針線,對他們喊道:“阿哥你們別鬧了!”
兩個男孩玩到興頭上哪聽得見她話,互相扭打玩笑,一不小心竟滾到意巧那邊,碰翻了她的針線筐子,那塊繡帕便翻落在地,不恰不巧地正好落在小小的積水坑中。意巧忙去拾起來,隻見帕子已經濕透又粘了泥汙,這可是她第一次繡的手帕,辛辛苦苦、勤勤懇懇繡了一個冬日的繡帕啊。她氣得直頓足,“哇”得一聲蹲在地上哭了出來。
兩人聽到哭聲忙停下打鬧,楊超問道:“這是怎麽了?” 趙襄聳肩攤手,表示他完全不知道什麽情況。楊超便也蹲下身去問她:“怎麽了?誰欺負你了,阿哥幫你打他去!”
意巧氣得半死,猛一把推了楊超,楊超一個不妨便跌坐地上,“哎喲”一聲。意巧又怕摔疼了哥哥,心中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倆欺負的,你們自個兒打自個兒吧。”
“我們怎麽欺負你了。”趙襄扶起楊超,順手給他拍拍身上的泥塵。
意巧抹了抹眼淚,拎出那塊濕漉漉的髒帕子,尚有汙水往下滴,氣道:“你們打翻了我的針線筐子,弄髒了我的帕子!這可是我第一次做好的,都來不及好好看看!”
楊超搔搔腦後,無奈地望了望趙襄。趙襄略帶嫌意地拈過帕子一角,仔細攤開,見上麵繡著兩支……嗯,兩支花。他道:“你繡的海棠還是不錯的。”
意巧愣了愣,旋即哭得更厲害了。
“他誇你呢,你怎麽又哭了?”楊超用手背去替意巧揩眼淚道。
“這……這是……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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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襄扶額汗顏,這委實是瞧不出是兩支梅花。麵對淚灑滿地的意巧,他隻覺得女孩的眼淚真是個頭疼的玩意兒。
“他不識花罷了,阿哥就知道這是梅花嘛。你莫哭了,哭了多難看啊,眼睛腫的跟胡桃一樣,冰雪都化了,沒事物來凍敷眼睛了。”楊超安慰道。
“我家春日裏海棠滿園我怎會不識……”趙襄無比耿直地道,絲毫沒有注意楊超的眼色。
意巧止住哭聲,抹了抹眼淚,站起身來狠狠去踩了趙襄一腳,連帕子都不要了扭身回屋。
楊超懊惱,對趙襄道:“你怎總說不合時宜的話。咱們做兄長的多讓著她些便好,你家裏沒有兄弟姊妹嗎?竟不懂得讓一讓。”
趙襄不由得想起那日,母親嗬護哭鬧的幼弟的樣子,而他的出現,也是這般不合時宜。他道:“沒有,我沒有兄弟姊妹。”
“那怪孤單的,你以後把我當阿哥,把阿意當妹子,你便有兄弟姊妹了。”楊超略帶同情地看著他,家裏沒有兄弟姊妹,連個玩伴都沒有,難怪性子這般古怪得很。
趙襄拍拍自己身上的塵土,手中攥緊了那髒帕子,他冷冷地瞥了楊超一眼,道:“我不要。”話罷便脫鞋回屋。
“真是個怪人。”楊超喃喃道。
意巧哭過一場後覺得累得緊,楊夫人幫她洗了臉,脫了外衣,讓她回屋睡下。她躺在被窩中,甚是可惜那方辛苦完成的繡帕,便想掀被出去撿回來。
這時,簾外傳來一聲清咳,“阿意妹妹,可睡了?”是趙襄的聲音。
她不想理他,便閉眼裝睡。
她聽到簾子掀動的聲音,他定是進來了,得裝的像些。她聽見腳步聲,似乎他坐下了,坐在她的被榻邊。
忽而,她驚顫一下,趙襄的手輕輕撫過她略顯紅腫的眼睛。聽得趙襄說:“別裝了,睫毛都抖得不成樣子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撅著嘴說:“你來做什麽。”
趙襄從袖間掏出一方帕子,正是今日弄髒那方。隻是現今已被洗幹淨,帶著暖暖的溫意。他事後有愧,仔細洗刷了那方帕子,這是他頭一次洗刷衣物,並不太會,還是小丁在一旁指導了一下才洗幹淨了。又親自去了庖廚,釜下有燒著火,他便蹲在火前捧著帕子將它烤幹,直到腿腳麻痹。他笑道:“還給你。”
意巧從被中伸出一隻白白小手接過,見幹淨如初,終於露出了笑意,“嗯”了一聲。她認真看了看上頭的花,的確是不大像梅花,她歎息道:“真的不大像梅花啊。”
“如今也是春日了,繡梅花亦不合時令。”
“可看著也不似海棠啊。”
“這兒添幾筆就像了。”他用手指在花上略略比劃幾下,俯視她紅腫的眼睛,強忍住笑意。
“還能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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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繡的,分別不大。”
意巧撅了噘嘴,嘟噥道:“就知道你拐著彎說我繡得不好。”她也自知自己繡的不好,隻是女孩家頭一回捧出一顆心辛苦繡成的手帕,總是想聽到讚美鼓勵的話的。
趙襄一笑,“我可什麽都沒說。”說著,他伸手稍稍撥亂她額上的細發,意巧隻略略拍拍他胡鬧的手,並未反感。
她望著帕子堅定道:“我往後會繡得更好看的,又快又好看。”
外頭有風推敞了半掩的窗子,帶著料峭春寒,趙襄不禁縮了縮脖子,道:“嗯,會的。”
意巧覺察到他的小動作,便側身挪過一點,空出一些位置對他說:“若是冷,就進來暖暖身子吧。”說著便稍稍掀開一角被子,示意他鑽進來。
趙襄忽而臉上火燒,耳根子亦紅個通透。如鏡教導《禮記》時有言:“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如今他都快要十歲了,總不好再與女孩同床共枕的。他伸手壓回那個被角,急忙說:“你一個女兒家,怎能叫一個男兒與你同寢。”
意巧不解,以前她與兄長亦在一個被窩裏互相取暖,有時亦歪在同一個床上說話玩鬧,也並無不妥的。如今她愣愣地望著趙襄,麵上流露出“你在說什麽”那般的迷惘神情。
趙襄撫額,這種事不應該由楊夫人來告知她嗎。他道:“我們,我是男子,你是女子,咱們是不可以一床睡的。”
“阿哥也是男子,可我們從前也一床睡啊。”她眨眨眼睛,仍是一臉不解地望著他。
“可我不是你親哥哥啊……我是外男,所以我們倆是不能這樣的。”
意巧伸手拉著他的手,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她笑道:“可我早已將你當做我親哥哥了。”
趙襄望著她的手,她的手又白又軟,像一塊絲綢覆在他手上一般,他不禁想去收攏,像對待珍貴之物一般嗬護。他如若有一個姊妹,是不是亦會像意巧那般活潑可愛,會像她跟楊超耍賴撒嬌一般,向他撒嬌討喜。大概會比隻會哭鬧的幼弟好吧。
意巧見他不語便輕輕捏他指骨,他手掌比她大上許多,手指修長,跟楊超的很不一樣。她喚道:“子助哥哥。”
“嗯?”趙襄回過神來,低眼望她。
“那你還要不要進來暖和一下?”
頰上的紅暈方才褪去,現在又爬上臉來,“不成不成……男女有別……”
“好吧,那我給你暖暖手好了。井水雖比河水暖,但也還是冷呢。”她小小的雙手攏著趙襄的手細細搓著,輕輕嗬著氣。
他終於明白為何楊超在意巧麵前總是一副慫包的樣,不是迫於如鏡與夫人寵愛意巧,而是他心甘情願的,心甘情願地將她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捧在心尖尖上。
趙襄手上暖暖的,臉上紅紅的,心頭熱熱的,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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