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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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國,聞喜王宮。
夏日,春紅匆匆謝,夏木滋滋榮。聒噪的蟬在地裏藏了十八年,一朝感熱而出,自然是鳴聲不絕。陽光穿透樹梢,層層疊疊,落在青草地上隻有細碎光斑,時有微風拂過,一任消夏。
王後盧氏見外頭天氣甚好,便領著幼子趙弼,身後跟了黑壓壓一群宮人外出遊園。趙弼時年五歲,正是趣致可愛的時候,嬉笑怒叫,一舉一動無不軟化王後的心。她牽著趙弼的小手,在花園中悠然散步,趙弼不時詢問其間的花草鳥蟲,王後一一耐心應答,不時躬身替趙弼擦汗,麵上始終洋溢著慈愛溫婉的笑意。
晉王趙鬱遠遠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他亦露出溫和笑意。在一眾諸侯王裏,他算是特立獨行的一個,為的是他後宮中隻有王後一人,並無其他姬妾。世人男子皆道晉王後好妒,晉王懼內,故內庭空虛隻得王後一人。而女子們卻道晉王與王後鶼鰈情深,是以獨寵中宮,眼裏心裏竟容不下其他女子。
閨閣女子一麵聽著晉王後好妒這樣的反麵例子警醒教導,一麵又暗暗羨慕王後在世間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每當聽到這些言論時,趙鬱多是置之一笑。國中大臣曾多次進言讓他廣納姬妾,繁衍後嗣,他皆溫然回絕。為的不是鍾情一人,而是他自小見慣了掖庭內的女人傾軋陰謀,所有的恩愛都隻是陰謀的外衣,女人的溫柔在後宮中都磨成了刀劍,溫柔刀,兵不血刃,殺人於無形。為求後宮清淨,他舍棄□□,隻得王後一人,所生之子盡是嫡出,同胞至親,相信鬥爭會有所輕。
他走近母子二人,趙弼見了他,便歡快地脫出王後的手,笑著向他奔去。許是跑得太急,一個不慎便栽了跟頭,趴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王後驚呼,趙鬱見狀便躬身將他抱起,王後亦上前仔細查看有沒有受傷,急忙對身邊女官道:“還愣著幹什麽,傳太醫啊!”
趙鬱叫止,笑道:“不過是小小一個跟頭,又何必勞師動眾的。弼兒是男子漢,不必太過嬌貴。”
王後給哭得抽氣的趙弼擦著眼淚,嗔道:“大王是男子,不知女子懷胎之苦,弼兒受傷受痛,妾身這做母後的,更痛於十倍呢。”
趙鬱掂了掂幼子,又伸手去嗬他癢,逗得趙弼破涕為笑。他道:“這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嘛,當年襄兒這般小時亦是磕磕碰碰過來的。”
“這怎能一樣,襄兒是妾身足月生下的胖小子,身體強壯;弼兒早產體弱,生下來時跟小貓崽似的,費了妾身多少心力才有今日白胖討喜的模樣。”王後拍拍趙弼衣上的塵土道,趙弼見有蝴蝶飛過,短短肉肉的手指便指著蝴蝶大喊道:“父王,蝴蝶,我要下去。”
趙鬱放下趙弼,讓他追著蝴蝶玩去,王後則示意傅母前去仔細照看著。趙鬱望著趙弼跑動的小身軀,想起了在宮外求學的長子,幽幽道:“不知襄兒可有好好向學。”
王後笑道:“大王不是說那位先生是當世高人嗎,襄兒自然能出息的。”
“希望如此,將來晉王之位亦是交給他的。”趙鬱溫言道。
“那咱們的弼兒呢?”王後方問出口便知自己失言,忙斂容垂眸,不敢望他。
趙鬱略帶疑惑地望著王後,但似並未深究,道:“自是求封君侯的,弼兒還小,屆時尋師教導成人,便是將來由襄兒為他求封亦是妥當的。”
王後一笑不語,她看著尚無憂無慮的小兒子,一旦封侯,便要離宮別母,隻得年節時才能見著一麵。想及此處,她麵上漸漸失了笑意,不由歎息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聲,她更想由弼兒陪伴終老。
趙鬱瞥見王後麵容稍顯落寞,隻道她是思念在外的長子趙襄,他寬慰道:“五年之期很快便到,屆時咱們一家便可團圓了。”
王後知他錯意了,但不好言說,便也隻順水推舟地點點頭,道:“嗯,妾身省得了。”
趙鬱輕輕執她的手,望著不遠處遊嬉的幼子,眼中脈脈溫情。還有四年,便能團聚了。
在花叢中的趙弼追不上蝴蝶,卻眼尖發現了樹上的蟬,嚷嚷著讓內侍幫他粘下來玩。內侍舉杆撲粘到一隻,趙弼緊緊捏在手中恐它飛走,想去給父王母後看,卻不知那隻蟬在他的手勁下早已一命嗚呼。其餘在高樹上的蟬依然鳴叫不休,似在惋惜兄弟的性命,又似在歡呼自身破土。
此時,遠在十昌裏的趙襄,隻覺得這些蟬鳴真的是煩人得很啊。
他正在讀著一卷書,耳邊盡是聒噪的蟬鳴,他心中燥悶,額間青筋突突直跳,捂耳叫道:“吵死了!”
小丁正給他研墨,見他那般叫喚,便道:“奴才去幫您粘了那些蟬罷。”說著便去尋了個長杆子來,壘上粘丸,便在樹下使勁地戳捕,隻是粘丸總是掉下,蟬也沒有粘到一二。
趙襄撐首,從窗子內望出去,隻見小丁上躥下跳地十分勞累無用,蟬聲依舊喧鬧。他負手踱出院中,示意小丁將杆子給他,他雙手舉著杆子,仰頭在樹間尋找惱人的蟬。
好不容易看見了一隻,看準用力一撲,卻是個空。來回幾次,他隻覺雙臂酸軟,汗流浹背。
如鏡在屋外歸來,見他二人舉杆捕蟬,厲色道:“何不在屋中讀書?”
“先生,院中的蟬聲太吵,我無法靜心專注,才出來要粘走它們。”趙襄丟下杆子見禮,無奈道:“隻是我和小丁怎麽也粘不到。”
如鏡捋須一笑,伸手示意,道:“拿杆子來。”
趙襄拾起那柄長杆交給如鏡,隻見如鏡壘了五六個粘丸,拿著竟未掉下,已然是厲害的了。他在樹下站定如鬆,身軀堅定紋絲不動,胳膊舉杆亦無絲毫顫抖,捕蟬猶如在地上拾物一般容易,不一會兒,便粘下了好些來,院中霎時安靜不少。
“先生竟捕了如此多。”小丁數著那些蟬,流露出驚訝之色。
趙襄亦覺得吃驚,如鏡竟有如此出色的捕蟬功夫。他忙問道:“先生,您可是有什麽妙法?”
如鏡笑道:“老夫捕蟬三月後,便能壘二丸不倒,蟬亦可粘到;五六個月後便能壘三四丸不倒,蟬基本不可逃脫;如今能壘五六丸不倒,捕蟬便如拾物一般易如反掌。”他拍拍趙襄手臂道:“捕蟬先要練站功與臂力。站,要如這樹樁一般紋絲不動,臂,要有力有定,不可顫抖。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專心致誌。天地寬廣,萬物浮華繁雜,而老夫捕蟬時眼隻見蟬之翅翼,耳隻聞蟬聲翕動,如此專心如一,全神貫注,技藝不就手到擒來嗎?”
趙襄忽而臉上羞紅,如鏡以捕蟬之說暗說他讀書不夠專心致誌,他很是慚愧,道:“學生知錯了。”
如鏡見他明白事理,便抬手輕撫他腦袋。他梳了總角,顯得甚是俊朗可愛,如鏡道:“專心致誌地學習,日積月累地練習,方能使學問技藝通達,而至得心應手。若心有旁騖,書不入目,蟬聲卻入耳,則無事可成,無技可通。”
趙襄聽後斂容肅立,朝如鏡一拜,道:“學生受教。”
這時,意巧從屋中出來,見地上有許多蟬,便道:“阿爹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怎會有這般多蟬?”
“阿爹粘給你玩的。”如鏡一把將她抱起,捏了捏她鼻子笑道。
“那它們怎不響叫了?”
趙襄道:“粘下來了,自然就不響叫了。”
“那還是放回樹上去罷。”意巧跳下如鏡懷抱,蹲在地上用手指戳了戳那些蟬。
“為什麽呀?好容易才粘下來。”趙襄十分不解,如鏡亦麵露疑惑。
“阿娘說,蟬要在土裏等十多年,才能破土出來才能在樹上響叫呢。”她眼中流露出悲憫,道:“怪可憐的,等了十多年,才響叫一個夏日。吵便吵了些吧,十多年就這麽一回鳴叫,我是不忍心的。”她托著腮,抬眼看了看趙襄,似在詢他的意見。
如鏡撫須一笑,搖頭道:“小女惜弱,實婦人之仁。”便轉身回屋了。哎,不能炙了佐酒吃了。
兩個孩子蹲在地上看那些蟬,趙襄自然知道如鏡那句“婦人之仁”的意思,但意巧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他隻好道:“好了好了,這便放回去罷。”
意巧高興地點頭,他雖不知放回去還能不能活,不想逆意巧的心意而已。
意巧用布裙兜了蟬,趙襄和小丁便用杆子一個一個地重新放回樹上去,並未重新聽見蟬鳴叫。如此這般粘蟬、放蟬,昂著頭累得很,他歇坐在廊下,不禁撫上頸脖,左右轉動著,意巧見狀,殷勤地在他身後輕輕為他捶著肩,跑前跑後替他倒水捧果子,還甜甜地說道:“子助哥哥你真好。”
“你知道就好。”趙襄麵上略帶神氣,無比受用的。她垂肩小手雖沒什麽力道,但亦足夠。
不得不說她乖巧起來時真的特別惹人憐愛,毛毛躁躁生氣時就像隻被逆毛的貓,舉著小爪子要撓人,隻消順著毛摸一摸,又很快變回乖順依從的模樣。乖巧得就像……
小狗阿烏竄到他手邊打滾玩,他抬手去摸了摸它肚皮,阿烏便發出哼哼的聲音,顯然無比受用的樣子。
“阿意。”他喚道。
“什麽?”
“你乖巧時的樣子……跟它好像。”趙襄手指逗弄著阿烏,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討厭鬼!”意巧重重在他肩上一捶,轉身回屋。她發誓再不能待他好了!竟拿她跟狗比!
趙襄雙手捧了阿烏放在膝頭順毛,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笑得蕩氣回腸。
意巧聽到趙襄爽朗的笑聲,嘴角不禁上揚,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忙捂了嘴巴,眼睛彎彎如月。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文裏如鏡感歎吃蟬這個事,其實在典籍中,《詩經·大雅·蕩》:“如蜩如螗”,《毛詩陸疏廣要》雲:“蓋蜩亦蟬之一種形大而黃,昔人啖之。”
《禮記·內則》:“爵、晏、蜩、範”,漢代鄭玄注:“蜩,蟬;範,蜂。皆人君燕食所加庶羞也。”可見,至少在漢代以前,蟬不僅是可吃的昆蟲,而且還是帝王筵席上的佳肴,是完全可以登大雅之堂的。
北魏的《齊民要術》中對蟬的烹食法就有記載:“蟬脯菹法:追之,火炙令熟,細擘下酢。又雲:蒸之細切,香菜置上。又雲:下沸中即出,擘如上香菜蓼法。”即是說蟬在當時有炙、蒸、瀹三種烹製方法。
還有,這章之後主要是京畿那邊的劇情戲份,如果大家想看趙襄的戲份那要等一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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