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賜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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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上林苑。
宣曲台上胡樂陣陣,趙郢斜坐胡床,眉宇舒展,手指隨著節拍在膝上輕點,他手邊執一卮果酒未飲,目不轉睛地瞧著麵前的麗姬,嘴角含笑。杜忠、雲薑侍立兩旁,一個目光低垂,一個神色黯然。
胡紗飄搖,銀鈴律動,她宛如天山綻放的紅花。纖腰靈動,淺露玉肌,隔著方寸紅綃,妖嬈曼麗,攝人心魂。她舞步回旋,落至趙郢跟前膝伏,就著他的手銜飲下那卮果酒,巧笑倩兮,道:“謝陛下賞。”
趙郢隨意將卮擱於床邊,對杜忠笑道:“朕何時要賞她了,她這般偷飲禦酒,該當何罪?”
杜忠抬首應諾,麗姬眄他一眼,端得是一個顧盼生輝,風情萬種,他心中輕落一拍,忙垂眸拱手道:“偷飲禦酒者,罰暴室染練。”
麗姬嬌聲叫屈,她道:“奴婢跳得不好嗎?您竟不願賞,還忍心罰。”她微微撅了嘴,側首枕於臂上,對趙郢仰視凝望。
趙郢伸手撫她眉梢,眼中帶有迷醉,輕聲道:“促狹。”
麗姬漾出笑容,隔著麵紗亦透出甜美,嗔道:“陛下唬人。”俄而,她道:“奴婢聽聞杜侍中尤擅笛音,不知可否勞侍中一曲,奴婢獻新舞於陛下。”她緩緩起身,頭紗邊墜的鈴鐺叮當清脆,煞是好聽。
一旁的雲薑眉心微蹙,侍中身份何其高貴,這卑賤的胡人舞姬竟敢如此過分要求,真是恃寵而驕。她不由得眼中多了幾分厭惡,心中希冀趙郢不可允諾。
趙郢卻淡淡道聲:“許久亦未聽你吹笛了。”
杜忠雖覺不妥,但既然陛下允諾,他便抽出腰間掛著的笛子,為麗姬吹奏一曲。
麗姬旋即對杜忠撫手躬身致意,配著他的笛聲,踏著旋步星移,在台上折腰作舞,盡顯身段柔軟,姿容明豔。隻見她揚臂掂步,腳尖鵲起回旋,赤紅的頭紗飛揚起來,宛如鴻鵠高飛。她尤擅舞步胡旋,在台上旋轉不已,亦不覺暈累,她旋至杜忠麵前停下淺淺一笑,麵紗不知何時滑落無蹤,眉眼山水橫波,杜忠忽覺酣醉之意,忙閉目強行穩住心神,不至笛音有亂。
不過一瞬,她雙手攏合擺舞繞回趙郢身前,輕柔折腰收勢,漢樂胡舞,倒別有一番風情滋味,趙郢三擊掌心,道:“好。”
麗姬粲然一笑,伶俐地倚坐在胡床邊,道:“陛下可還舍得賞奴婢禦酒了?”
趙郢一笑,示意雲薑斟一卮酒給她,道:“朕封你為良人,可好?”
雲薑滿心不願,但也隻好斟酒,麵上堪堪維持端莊平和。聽得趙郢說賜封一事,她手一顫,不仔細稍灑了一些酒在托盤中,忙用錦帕吸幹,呈予麗姬。
麗姬揚眉,乖覺見禮道:“妾謝陛下恩德。”,而後接飲果酒,染了鳳仙花汁的玉指斜傾酒杯無滴,以示飲盡,一笑傾城。
趙郢頷首舉杯,目色染上迷離,示意杜忠亦飲一杯。杜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忠領命仰頭飲盡香甜的果酒,舌尖泛起陣陣酸苦,他抿了抿唇,容色如常。
是夜,杜忠當值。
他待趙郢熟睡後,囑咐同班內侍好生伺候著,獨自踏月中庭。夏風熏人,他心緒不靜,漫無目的般行走,行至太液池邊,見隱約有一女子在池邊彳亍(1)而行,有咕咚之聲。
他走近,辨身形應是雲薑,他啟聲問道:“朱姑娘?”
雲薑兩眼鰥鰥,在榻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她心中煩悶,卻又自覺不該煩悶。見外間月色正好,便起身走走,來至這太液池邊。池上倒映明月,夜風皺麵,池中月隨波浮蕩,不再圓亮。她輕聲歎息,拾卵石投擊水月,蕩起圈圈漣漪,月更破碎得不成樣子。忽聞有人喚她,回首一見是杜忠,她福身見禮道:“杜侍中。”
“姑娘為何深夜在此徘徊?”
“長夜無心睡眠,便出來散散。”她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侍中何又在此?”
杜忠負手玉立,道:“亦是同姑娘一般,無心睡眠罷了。”他見雲薑手中似拿了些什麽,笑道:“我似乎聽見有投石的聲音。”
雲薑伸手,一枚卵石躺在她手心,圓圓滑滑的,她道:“閑來無事,便撿了石子投玩。”說罷,便轉身將石子揚手投出,“咕咚”一聲,湖麵濺起一些小水花,漣漪蕩漾。
杜忠躬身選了一塊扁平的石子,往手裏掂了掂,覺得重量剛好。他食指握住石子,稍側身軀,手臂揮揚,石子從他手中脫離,往湖麵彈跳了五六漂才沉下水去。他側首笑道:“還未生疏。”
雲薑看著居然能打得這般遠,輕輕拍手鼓掌,眼中滿是驚訝欽佩,道:“這,這是如何打的,竟能打得這樣好。”
杜忠笑道:“選好石子,捏穩,力度好便成。”
雲薑眨眨眼睛,靜待他繼續言說。
杜忠再拾起扁平石子,道:“石子要扁平,可不好太單薄。”他複掂了掂,交遞給雲薑,道:“這個重量便好。然後,食指石子的前端,其餘的部分用中指握住,拇指用力。手臂揚恰好高度,使力一揮,便出去了。”他依勢打出一塊,出了三個水漂。
雲薑嘖嘖稱道,自己亦試了一試,卻仍打不出,杜忠再加指點,雲薑扔了好幾回,最後堪堪打出兩個水漂,她歡喜地“啊”了一聲,眼中神采燦爛,指著湖麵道:“兩個呢。”
杜忠點點頭,笑道:“孺子可教也。”
她笑著頷首,忽覺心情爽朗,水中破碎蕩漾的明月亦多了幾分可愛,兩人相談投石技巧,甚歡。
遠處有內侍躬身提燈,燈上映著一片暗朱色的袖口,回龍紋連綿,示意著威儀福氣不絕。袖間的手微微收攏成拳,漸至指骨泛白,趙郢目色明滅不定。內侍有些不安,輕聲詢問:“陛下可要傳喚侍中?”
良久,手拳緩緩鬆開,掌心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沁出細汗,他擺手,輕聲道:“傳麗良人。”
殿內,趙郢無眠,他翻身麵裏,肩上有柔荑撫來,她輕聲喚道:“陛下?”
趙郢輕聲應了一聲,並未側身看她,他心中氣悶,召了麗姬前來亦無臨幸,隻翻身睡覺,讓麗姬好生無奈。
“陛下似乎有心事。”麗姬道。
趙郢合眸,低聲道:“朕沒有。”
麗姬忽而一笑,道:“妾家中有一幼弟,他與人慪氣了便這般悶頭睡覺。”
趙郢忽而睜眼,問道:“你家在何處?”
“焉耆(2),那兒……”麗姬忽而止住話語,她似乎有些悵然。
趙郢翻身麵向她,道:“那兒如何?”
麗姬搖首一笑,道:“妾不記得了。”她順勢窩入趙郢懷中,聽著少年沉沉的心跳,她想起今日笛音的節拍和杜忠倉皇的閉目。漢曲,漢人,都這般正經呢。
趙郢並無追問,當麗姬要窩到他懷中時,他稍稍仰頭,眉宇稍蹙,而後他鼻間嗅到一陣臘梅清香,讓他心神安寧,不自覺間他輕輕攬住懷中女子,目色黯然道:“你笑起來很好看。”
“那妾多笑一些。”麗姬雙眸閉合,靠在他懷中嘴角微揚。
“再不許對他笑了……”趙郢眼皮低垂,嗓音漸漸低沉。
麗姬的笑容一瞬有些僵住,旋即又露出嬌豔之色,如晨露玫瑰,道:“妾知道了……”
杜忠與雲薑閑談一會便告辭離去,待他回到宮中時,見同班內侍守在殿門打瞌睡。他蹙眉,按理內侍需在殿內值夜,為何會在殿門外。他喚醒那內侍,問道:“你為何在此?”
內侍見禮恭敬道:“陛下夜間醒來,傳了麗良人入殿侍奉。”宮中有規定,凡陛下臨幸嬪禦,殿內皆由夜者宮女侍奉,內侍則守候殿外。
杜忠心中忽而空落,方才的欣樂霎時消散無蹤,殿內似有女子低語之聲,他佇立門外,閉目靜息,手按著腰間佩笛,指腹摩挲,腦間旋繞得盡是白日的笛聲胡舞,他緊抿雙唇,努力撇去那些不臣之念。
夏夜依舊暑熱,他頸脖有膩汗,卻覺胸中發寒。
注:
(1)彳亍(chi chu):,意思為慢步行走;形容小步慢走或時走時停。
(2)焉耆:又稱烏夷、阿耆尼,新疆塔裏木盆地古國,在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焉耆回族自治縣附近。《漢書·西域傳》:“焉耆國,王治員渠城,去長安七千三百裏。戶四千,口三萬二千一百,勝兵六千人。擊胡侯、卻胡侯、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擊胡左右君、擊車師君、歸義車師君各一人,擊胡都尉、擊胡君各二人,譯長三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四百裏南至尉犁百裏,北與烏孫接。近海水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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