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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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畿,掖庭雲光閣。

    幾聲噴嚏從帷帳後傳出,一段纖纖玉手輕搭迎枕,侍女取了一方絲帕覆於其上,太醫令平跪號脈,太醫沉吟道:“良人隻是偶感風寒,待臣配幾服藥,將養調理著便會痊愈。”

    帷帳後,麗姬收回手臂,道聲:“有勞太醫。”她連連噴嚏,鼻中流清涕不止,呼吸不暢,惹得頭昏腦漲,直流眼淚,正捂著絲帕掩鼻擤涕。宮人送走太醫後才撩起帷帳,見麗姬靠著軟枕,麵色青青,病懨懨地模樣,道:“都怨夜者,竟夜間啟了窗子不關,令良人感染風寒。”

    麗姬擺擺手,稍稍拉一下錦被過肩,覺得身體微暖,她因風寒聲音變得嘶啞許多,道:“都下去吧,我頭疼得很。”她額間筋脈突突跳動,扯得她腦仁疼,不耐煩聽宮人絮叨,該責罰誰該追究誰自有掌殿宮人去理。

    宮人貼心為她掖好被角,仔仔細細檢查了四周炭火和門窗,確保是溫暖的才退出內室,守在外間。

    麗姬呼吸沉重,她昏昏沉沉地睡著,越發覺得冷,隻好蜷起身子縮著。她迷迷糊糊間隻覺有隻涼涼的手撫上她額間,身子發冷的緊,臉上卻燙得很,便連呼出的鼻息亦是又沉又熱,那手冰冰涼涼,貼著正覺舒服。

    “都燙手得很了。”她朦朧間聽見一個男聲低語,她耳中轟轟,竟辨不得是誰的聲音。

    “先吃了藥吧。”那男聲道,而後她感覺有人要扶她坐起,隻是她眼皮沉得很根本睜不開,唇上似觸碰到溫熱的湯藥,迷糊地飲下幾口,苦得她眼淚都要出來了,她搖搖首道:“不成……太苦了。”

    那男聲似乎笑了一下,而後她嘴裏嚐到酸酸甜甜的事物,透著果香,衝淡了許多苦澀。“甜了嗎?”那男聲問她。

    麗姬艱難撐起眼皮,朦朦朧朧地看到一個玄色身影,待她定睛一看,卻不是趙郢是誰。麗姬稍稍側首,見一眾宮人在內服侍,便打起精神來點點頭,似往常一般撒嬌道:“甜得很。”

    趙郢拍著她的手,一派憐愛道:“好生養著,朕改日再來瞧你。”話罷,亦不嫌過病氣,往她額上落在一吻才起身離去。

    宮人麵上滿是喜色道:“陛下真疼您,聽說您病了便即刻過來了。”

    麗姬微微一笑,並不言語。她服過藥後重新躺下,兩眼鰥鰥望著不遠的炭盆,宮人撥動幾番,她聽到輕微的燒聲。

    好似那夜在上林苑獵場那般,枯枝的爆裂聲,溫暖的篝火,充滿鬆竹清香的衣袍,還有他輕盈的一個吻。她有些茫然,是不是那個吻,亦是引她入局的誘餌。而後她自嘲一笑,自然是的,不過是各自的偽裝罷了,誰又會對一個居心叵測的女子動情動心。這般想著,她不自覺撫上額間,眼皮是極沉的,可卻再也睡不著。

    麗姬這一病,反反複複竟半月都不見起色,眼看著一個健麗美人生生消瘦許多,為此陛下多番申飭太醫令,整個少府官署皆戰戰兢兢,食物藥材、炭火布匹皆供給上品予雲光閣,隻是這麗良人此次病得凶狠,用了多少好藥皆不得見好。

    雲薑捧著一盤冬柰子(1)行在宮廊下,太後命她送這些甘甜多汁的涼州柰子到雲光閣去,迎麵行來一小宮女提著食盒,宮女間雲薑福身見禮道:“朱姑娘好。”

    “這不是膳時,你提著暖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盒作甚。”雲薑笑問道。

    “裏頭是麗良人的湯藥,陛下說自太醫署到雲光閣有些路程,現天寒地凍地,恐藥冷了,良人吃了不好,便叫宮人們用暖盒盛著送來。”宮女笑道。

    聽那小宮女言說,雲薑的笑意漸漸凝住,陛下對麗良人竟如此細心,就連湯藥冷熱之事都上心得很,她心中頗不是滋味。她淡淡道:“我亦要往雲光閣去,一道吧。”

    話罷兩人一前一後往雲光閣走去,至殿,見黃門令陳敏立在門外,便知趙郢定在殿內。雲薑的眼神稍稍黯然,但轉瞬如常。她與陳敏頷首見禮,並未寒暄一二,便隨人入殿送果。

    她見麗姬半靠在軟枕上,帶著細碎的咳嗽,麵色青白,比之雲薑初見她時整個人瘦了一圈,好不憔悴。而趙郢坐在榻前,見了她問道:“你來做什麽?”

    “果珍李柰,菜重芥薑。太後殿下命婢子來給良人送涼州上貢的柰子。”說著,她便將那盤柰子端放於桌案上。趙郢隻“嗯”了一聲,接過宮女端來的湯藥,稍稍攪動,以散湯藥氤氳熱氣。

    麗姬輕咳幾聲,輕皺著秀眉半是撒嬌道:“又得喝這苦藥了。”

    趙郢溫和一笑,他低首吹藥打趣道:“誰叫你吃了這般多都不見好,可是朕不在時你耍賴不吃?”

    “妾哪敢,妾可盼著早日康複侍奉陛下呢。”

    “朕知道,先吃藥吧。”話罷,便一勺一勺親自喂她飲藥,麗姬亦不作推辭,乖順地飲下,兩人舉止親近嫻熟,顯然這喂藥之事亦是平日做慣的。雲薑望著那碗黑苦的藥汁,不由得想起那日安定大長公主的話。

    缺幾味該有的藥,多幾錢不該有的藥,日日供著吃,吃得她容色衰退,弱不禁風,不能作妖陪侍了,不怕陛下與她恩不斷情難絕的。雲薑怔怔地看著趙郢手中那藥碗,心中很是猶豫。

    她該不該告訴陛下……這個藥不可喝……

    她自七歲入宮侍奉太後殿下,殿下待她恩重如山,而麗姬給太後心中添堵,也是給她心中添堵。

    可看著陛下如此愛重麗姬,為麗姬的病愁眉不展地煩憂著。本不多展歡顏的陛下,望著麗姬時總有溫潤的笑意,她不願見陛下不快活。

    隻是她又想,人人都說這麗姬是妖姬轉世,自她入宮後便令陛下貪圖享樂,不思朝政,又害得杜忠丟了侍中之職,若她能在這個世上消失,對天下也是一件好事。

    而且,她愛慕著趙郢,看著他待麗姬親密如斯,心中不是不羨慕嫉恨的。而陛下於她,不過是神明台上的玉露明月一般,隻可觀之,無法觸碰。

    她輕咬下唇,藏在袖間的手指不安地掰動著指甲,她該不該告訴陛下……

    “你看著朕作甚?”趙郢的話打斷雲薑的思緒,雲薑猛地回神過來。

    她被嚇了一跳,抿了抿下唇,期期艾艾道:“婢子……婢子隻是覺得陛下您待良人真好……心中替良人高興……”耳邊傳來她胸中咚咚驚跳之聲,大寒的冬日,她袖間的手沁出一層薄汗。

    麗姬聽後,對她溫然一笑,朝趙郢道:“小嘴甜的,說得妾都不覺苦了。”

    趙郢倒不言語,他默默攪動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碗中湯藥。他與雲薑自小一同長大,對她情態無比熟悉。他看出,雲薑心中有事。

    她可是見我對麗姬親密而傷心了?還是其中有什麽隱瞞我的。趙郢心中思索著,麵上一派平靜,對她道:“先回罷,朕隨後便去向太後請安。”

    “諾。”雲薑見趙郢神色並未起疑那般,稍稍鬆了一口氣,轉身疾步離去。

    待雲薑離後,內室隻剩下趙郢麗姬二人,麗姬輕笑道:“陛下,佳人怕是傷心了。”同為女子,她老早便瞧出雲薑對趙郢的心思。

    “朕看著不像傷心,倒像有什麽貓膩。”趙郢目色沉沉,若有所思。

    “有什麽貓膩?”麗姬打起精神來,因病消陷的雙眼閃著光,半雜好奇半雜驚懼。

    “還不知,她定有事瞞著朕。”趙郢往案上擱下藥碗,道:“不喝也罷,總不見好。”

    麗姬望著那藥碗,想起方才雲薑的不大對勁兒的眼神,她心中湧現一個不詳的念頭,忽而重重咳嗽起來,道:“藥……藥不對……”

    “你說什麽?”

    “陛下,妾不過是偶感風寒,原幾劑藥便能好的事。今集太醫署闔官之力,竟拖了半月都毫無起色,還越發嚴重……妾身子骨素來強健,想是這藥出了問題……”她順過氣來,心中擂擂如鼓,想要置她於死地的人很多,內有不喜她的太後,外有厭惡她的朝臣,還有要過河拆橋的安定大長公主母子……自然,弄她死的方法亦有千百種,或快或慢,或明或暗。

    她那般想著,脊背發了冷汗,渾身打顫著,“妾正處風口浪尖上,要妾速死怕是會引起您的疑心……”

    “所以他們要慢慢耗死你,神不知鬼不覺的。”趙郢挑眉接話道。

    “妾亦是這般想的……這藥,怕是有毒……”她捂著心口,這藥她已連續飲了半月有餘,若是有毒怕也在她體內積蓄不少,她的手微微發顫,攥住趙郢繡有回波紋的廣袖,她抬眼望著趙郢,麵如死灰。

    趙郢嘲諷一笑,已經按捺不住了嗎?這便要過河拆橋,殺人滅口了。他抬手撫著麗姬的臉頰,指腹輕輕撫娑著她眼下的小痣,道:“朕說過,你很快便要棄之出局。”

    麗姬羽睫顫動,她鬆開攥袖的手指,冰冷的手按上趙郢的手背,她尚未發覺自己的聲音帶著顫抖:“陛下……”

    “你放心,你的命還值錢得很,朕舍不得。”趙郢起身負手道:“湯藥按往常那般送來,朕讓人另予你送丸藥,你見機行事。”

    麗姬頹然靠在軟枕上,仿佛抽掉了她全身力氣,道:“妾省的了。”

    趙郢望著那碗黑苦的藥汁,嘴角扯出弧度,冬日頭穿透雕花窗格,打在他身上似鑠了一層金邊,有如天神下凡,俯視眾生。

    注:

    (1)柰子:蘋果,古稱柰。

    作者有話要說:  哎,為愛發電真的很寂寞。不過我們這種寫正劇風的男主言情真的是要坐冷板凳的,耐得住寂寞,扛得住慘數據,堅持到完結,真的不容易。希望有看文的小天使偶爾能冒個泡留個評,讓我看到我不是孤單的,讓我發電時也發得暖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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