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極好看的一雙眼，長長的睫毛之下，黑白分明的瞳孔，比女子都來的秀氣，隻是卻沒有半分神采，旁人若多看兩眼，便知這孩子神智有問題。

    “飴——糖——果——兒”，麵色蒼白的薑元被抱下車來，有些怯怯地念著。

    “好好好，我的好孩兒”，薑老爺歡喜地道，趕緊從袋裏摸出布裹，裏麵包著幾個粘著飴糖的青果，又酸又甜，很多人都喜歡吃。

    看著薑元接過飴糖果，像狗一樣伸長了舌頭，慢慢來舔，薑老爺又擔憂起來。

    這麽多年了，華佗，不，現在已經被傳為神醫了，他能治的好麽？

    流民們雖離得遠，也約摸看的清，裏麵的孩童嘴角都滴著口水，羨慕地望著這裏，周圍的老人也隻在默默歎息，果然是個有病的。

    “兄長!兄長!”

    遠處傳來叫喊，薑老爺回神望去，城門裏正出來一人，為首一人身著官袍，正是治中從事薑鈺昌，後麵還跟著大批車隊，那麻袋裏裝的可不是沉甸甸的糧食麽。

    周圍的流民一時都坐不住了，這老爺果然是行善布施的，本想蜂湧上去，又怕驚擾了那位病少爺，隻能在遠處夠著望，議論紛紛。

    “娘，我餓。”

    一個髒兮兮的孩童被母親拉住，隻能眼巴巴地幹看著，目光可憐地道。

    “阿氿乖，等好心的老爺安排下，就能喝上粥了。”

    母親發絲有些亂，相貌不是很端正，那些年輕貌美的早被富人們領了回家。

    “鈺昌來了啊！”

    薑老爺因牽著孩子，不便迎上去，便留在原地等對方過來，等近來這才喊到。

    薑鈺昌和薑老爺雖一母所生，麵貌卻不太相同，薑老爺隨父親，麵貌富態，薑鈺昌則隨母親，清俊高雅，是標準的美男子。

    在這個以貌取人的年代，薑鈺昌天生便有做官的資本，像曹操、張鬆、龐統之流，就曾因體貌之故被人鄙視。

    “請兄長見諒，徐州事物繁忙，一時不得脫身，讓兄長久等了。”

    薑鈺昌很高興的迎上來，牽著薑老爺的手道，又看向一旁舔著果兒的侄兒。

    “好孩子，快叫叔父，為父再給你塊飴糖果兒。”

    薑老爺彎下身來，對著小兒道，又摸出布裹引誘，隻是薑元癡癡呆呆，隻顧舔著果子，一門心思都用了上去，對外物無動於衷。

    唉，薑老爺見狀有些失望，弟弟卻很高興地摸摸侄兒的頭，又轉向兄長道。

    “兄長不必擔憂，我已打探清楚，華神醫近年來醫術大成，醫治似此類病症當不在話下，若無幾分把握，是不會應承此事的。”

    “但願如此吧”，薑老爺點點頭，又看向運糧的車隊，對弟弟道:“這有五百石糧食麽？”

    “這個……今日隻運了百石糧”，見薑老爺麵有疑色，薑鈺昌又道:“兄長有所不知，近年來各地盜匪猖獗，南北交通不暢，又兼災荒不斷，糧價一漲再漲，百石糧的話，也夠這幫人吃半月之久!”

    “若救這數百人性命，能換神靈庇佑，讓我兒得以安康，五百石糧又算的了什麽？”

    “兄長，這並非糧價的事，使君大人要招撫泰山臧霸，平定境內黃巾餘孽，需購置大批糧草，哪裏有餘糧救濟這些流民。”

    “鈺昌此話何意，我薑氏米糧既非朝廷產業，又非府庫所出，私賑災民又有何妨?”

    “兄長稍安勿躁，等會我再跟你細說，現在先賑濟災民要緊。”

    薑鈺昌立時招呼起手下仆從，就地埋鍋造飯，讓災民們準備器具，又依次裝撿小袋糧食，一番事物處置的井井有條，不愧是以往走南闖北，帶隊行商的薑二爺。

    不多時，見災民都排隊領起熱粥和存糧，薑鈺昌四處看看，登上馬車，振臂高呼。

    “諸位百姓且聽我一言，我乃徐州治中從事薑鈺昌，今奉徐州刺使陶謙大人之命，特地開倉放糧，救濟境內子民，願請諸位安分守己，切勿作奸犯科，行不義之舉，犯不法之罪。”

    “陶使君大恩，我等銘感五內!”

    流民們雖聽得感覺有些不對，卻並不怎麽在意，一邊急著領粥一邊大喊，終於能夠飽餐一頓了，那些樹皮野菜實在不能充腹。

    薑老爺見此自然不樂意了，連忙問道。

    “鈺昌何意，今此賑濟災民，行善義之舉乃為我兒積福德，怎變成陶使君的命令。”

    “但行善事，何慕虛名，神佛有靈，豈會錯論因果，兄長且寬心，侄兒定有福報。”

    薑鈺昌跳下車來，又將侄傻呆呆的薑元架在脖子上，拉著薑老爺的手往城裏去。

    進了徐州城，城門小卒行禮請侯自不必說，薑鈺昌今非昔比，貴為治中從事，在徐州城裏握有權柄，縱使在陶謙座前也有一席之地。

    “兄長可知當今局勢?”

    薑鈺昌一邊走，一邊低聲言語，讓薑老爺吃了一驚。

    五年前，黃巾起義，天下豪強並起，各州郡風雲動蕩，各地反叛雖被朝廷鎮壓，卻始終沒到徹底平定的時候。

    四年前西涼馬騰、韓遂、邊章殺害長官，公然反叛，朝廷六路大軍征討，卻隻有董卓一部全身而退，至今涼州糜爛，不受朝廷控製。

    連年天災，民不聊生，所有罪責指向當朝皇帝，終於在今年四月份，在位長達二十一年之久的靈帝駕崩了，何皇後之子劉辯繼承大統。

    因薑家經營米糧生意，在京都洛陽也多有店鋪，這些消息自然靈通。

    “鈺昌莫要胡言亂語!”

    薑老爺聽弟弟這話，自然嚇了一跳，心道弟弟莫非起了什麽心思，也要學那些叛賊，反抗朝廷!

    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見哥哥嚇得麵色如土，薑鈺昌反倒輕笑起來，道。

    “兄長莫要擔憂，在這徐州城內，還沒人敢捉我入獄。”

    “縱使得使君信任，有些話還是莫談為好”，薑老爺心有戚戚地道。

    大漢朝延續了幾百年，縱使天子無道，各地匪寇作亂，卻顛覆不了這劉氏江山。

    想當年百萬黃巾於各大州郡揭竿而起，烽火遍布全國，沿路攻破郡城，目標直指京都洛陽，聲勢何其浩大，當時不少人都以為大漢要完了。

    可前後不過幾月光景，朝廷強勢鎮壓，張角三兄弟相繼魂歸地府，黃巾眾被殺者無數，餘者作鳥獸散。

    朝廷勢微，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是那麽容易敗亡的。

    更何況如今新君繼位，內有生母何太後看顧，外有舅舅何進輔國，若朝野上下勵精圖治，未必不能降來儀之瑞，建中興之功。

    “兄長有所不知”，薑鈺昌附耳道:“我在使君府上，曾聽陶大人說過，大將軍何進欲召各地軍隊進京勤王。”

    “勤王?”

    “十常侍依仗先帝寵幸，把持權柄，殘害忠良，兩次黨錮之禍，牽連者不可計數，今新皇登基，大將軍何進欲誅盡宮中閹黨。”

    薑鈺昌這次卻說的很小心，實在是因為以往宦官專權，威勢太大，常人輕易惹不得。

    “大將軍掌管京都兵馬，怎得還要召各地精兵入關?”

    薑老爺看孩子在弟弟肩頭上坐著，隻顧著舔果子，也不會四處張望，稍稍放下心來。

    “這個……那便說來話長了，我聽說涼州刺使董卓已率軍進入司隸，目前駐紮在澠池一帶。”

    薑鈺昌說到這裏，四處張看了一眼，又附耳道:“兄長可知這代表了什麽？”

    薑老爺沒有弟弟那般玲瓏心思，著實瞧不出什麽門道來，沉吟著道。

    “素聞涼州董卓豪放不羈，作戰勇猛無前，時常仗義疏財，喜歡與人結交，甚得將士愛戴，他手下的西涼軍隊戰力首屈一指，有他領兵前去那些宦官焉能反抗?”

    薑鈺昌聽得連連搖頭，這大哥當真不是做官的料，也隻有陶使君這般人物，一眼便看出洛陽城底下，潛藏的險惡陰譎。

    外臣帶兵入京，本就是凶險之事，一旦洛陽有變，天下必將大亂。

    若真到了那等地步，絕少不了戎馬兵戈，徐州受黃巾貽害較輕，民生安定，生活富裕，肯定會成為軍將盜匪眼中的肥肉。

    這時候不結好刺使大人，到了亂時又有誰來庇佑薑家。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商賈之家因其富庶，是最容易被覆滅的一方，比如黃巾亂時，許多大戶被屠戮殆盡，除此之外，還會遭到官軍洗劫。

    而薑家最多的便是糧食，是戰時最重要的糧食!

    所以當陶謙對他說起洛陽之事，薑鈺昌便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他已暗地裏命主管米糧生意的王氏兄弟，前去洛陽兜售店鋪，變賣房產，將儲存米糧盡數運回徐州，而這批糧食，他是準備獻給陶謙的。

    在禍亂之前，便要先找好靠山，這是商人的共識。

    當初劉備曾得中山巨賈，蘇雙、張世平的資助，這才拉起千人左右的隊伍，在平定黃巾的戰役中獲得官身，這便是一種預先投資。

    今日賑濟災民本為大哥授意，薑鈺昌卻隻運了百石糧出來，更將這行善之名轉到陶謙的頭上，便是為了結好這徐州之主。

    他提起這茬本想點透此事，這才發現薑老爺對此毫無察覺，也隻能搖搖頭，斷了這心思。

    大哥好生做個富家翁，也足夠了，薑家有他在，斷不會讓門宅埋葬於野草之中。

    “恭迎大人回府!”

    兩個官仆站在門前，對著由遠而近的薑家人請候，這是陶謙調撥的官員府邸，薑鈺昌為處理公務，便搬了進來。

    “兄長請進!”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