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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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礎還在路上被反軍裹脅前進的時候,郭時風乘坐高車駟馬,手持節杖,順利通過孟津,早就趕到晉陽。

    “總管”少個大字,等級天差地別,晉陽兵馬總管雖然掌軍,卻無調兵之權,即便看出沈家父子有不臣之心,也無力阻止,隻能小心防備,暗中向朝廷送信警示。

    郭時風帶來他最需要的一道聖旨。

    聖旨加封晉陽兵馬總管苗颯為定邊將軍,名義上是為防備北方的賀榮部,其實是賦予其調兵之權。

    晉陽城內數千官兵盡歸苗總管,沈家在城外雖有上萬將士,城內卻隻有三百多名部曲私兵,守衛府邸,雙方暫時維持表麵友好,誰也不想最先撕破臉。

    劉有終來見徐礎,一是念及故交,二是為了郭時風。

    聽說十七公子改姓,劉有終一點也不意外,笑著點頭,“很好,很好。”然後道“十七公子與這位郭時風有多熟?”

    “熟到曾一同策劃刺駕。”

    劉有終有個習慣,驚訝的時候隻睜右眼,左眼不動,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印象,這時他的右眼挑起,隨即大笑,“明白了,這位郭先生果然有些本事。請隨我一同進城,沈五公子已備好酒席,要為十七公子接風洗塵。”

    徐礎的確需要洗洗身上的塵土,簡單收拾一下包裹,立刻動身。

    劉有終瞥到包袱裏的幾本書,笑道“十七公子果然好學,遠足不忘讀書。”

    徐礎笑笑,沒做解釋。

    外麵的譚無謂不知是大獲全勝,還是一敗塗地,總之麵前已無對手,一個人扶劍站立,茫然四顧,見到徐礎與劉有終,微笑拱手,長劍拖地。

    徐礎點點頭,走出幾步之後,向劉有終道“將他帶上。”

    “譚無謂?十七公子想好了?”

    “即便無用,也不過是多張嘴而已。”

    “這張嘴可不簡單,能從早說到晚,據稱夜裏還說夢話。”

    “劉先生以相術觀之,此人如何?”

    劉有終回頭看了一眼,譚無謂又一次拱手。

    “在十七公子麵前我不說謊,終南相術隻相大人物,對這個譚無謂——無從評起。不過十七公子要帶上,就帶上吧,至少能博沈五公子一樂。”

    大人物認識、接觸的人多,消息好打聽,劉有終能從中猜到被相者的心事,萬無一失,對於譚無謂,他了解太少,無法猜,也不願浪費精力去猜。

    徐礎舉臂招手,譚無謂大步走來,什麽也不問,直接道“我沒東西收拾,這就可以進城。”

    劉有終笑了一聲,帶兩人出莊園,乘車進城,這回沒遭阻攔。

    晉陽城內人來人往,頗為熱鬧,但是差不多一半人看上去像是逃難百姓,推車挑擔,攜妻負子,不是一臉木然,就是一臉驚慌,經常傳來小孩兒撕心裂肺的哭聲。

    晉國公府前比較安靜,整條街都有衛兵把守,百姓必須繞路而行。

    馬車由偏門直駛入府,沈耽早已守在院中,一見馬車,立刻迎上來,張開手臂,大笑道“千盼萬盼,總算盼來了。”說罷親自扶徐礎下車。

    劉有終自己下車,譚無謂坐在上麵不動。

    沈耽與徐礎寒暄多時,攜手進廳,譚無謂沒辦法,隻得下車,跟在後麵昂首步行。

    廳裏已經擺下酒宴,沈耽一個勁兒地道歉,對譚無謂雖然冷淡,但是並不失禮,命仆人再加杯箸,給譚先生一個位置。

    四人入座,沈耽歎息良久,一個勁兒地說“想不到”,說到改姓,他十分讚同,“礎弟是吳國人,一點沒錯。”

    “我也是這麽說的。”譚無謂插口道,坐在那裏等仆人斟酒。

    徐礎拱手道“未讓沈五哥早些知道,非心中不願,實是牽涉過大,難以開口。”

    “行大事者謹言慎行,礎弟若是早早說出計劃,我反而不看好。礎弟遠道而來,家父不勝歡欣,隻因冗務纏身,特命我出麵接待。我先敬三杯,然後請礎弟稍稍休息一下,再做痛飲,如何?”

    沈耽善解人意,見徐礎風塵仆仆,知道他路上受過不少苦,因此要讓他先洗漱更衣,再出來喝酒。

    半個時辰之後,徐礎換身新衣,幹幹淨淨地出來,頓覺輕鬆,恍然間似乎又回到東都。

    其他三人正在等他,譚無謂也換一身新人,不知是沈耽賞賜,還是他硬要來的。

    徐礎再次入席,互敬三杯之後,他說“我此來晉陽,一是投奔沈伯父與沈五哥,求個安身之所,二是有一場未竟棋局,我已屬意中央天元,特來問五哥還要固守一隅嗎?”

    這是兩人之間的暗語,沈耽正色道“天元乃必爭之位,我下棋從不落於人後,當針鋒相對。”

    劉有終明白這兩人在說什麽,譚無謂居然也明白,開口道“東都兵馬尚眾,鋒不可擋,上上之策,莫若派兵渡河入秦,驅亂民入潼關,以為前鋒,與此同時,派一吏攜餘威說服冀州,兩翼穩固,可南圖天元之位。”

    徐礎覺得這個計劃不錯,正要開口,沈耽向他使個眼色,自己問道“譚王孫妙計,然則秦州紛亂,非一時可定,需兵幾何?”

    “沈並州親征的話,需兵十萬,換我的話,需兵三十萬。”

    “譚王孫倒是謙遜。”沈耽微笑道。

    譚無謂搖頭,“沈並州文官出身,帶兵十萬已是極限,到秦州之後隻可直驅西京,然後驅趕亂民攻打潼關。”

    “譚王孫親自領兵呢?”

    “我若領兵三十萬,少則三月,多則半年,可全平秦州,亂民盡為我用,兵力倍增,分兵回並州,潼關可不攻而破,然後……”

    譚無謂一說起來就不住嘴,沈耽與劉有終不停敬酒,十幾杯下肚,他的舌頭大了,話也有些亂,“我剛才說到哪了?哦,南圖洛陽並非上策,並州一動,天下皆動,洛陽乃四戰之地,難攻,也難守……”

    又是三杯下肚,譚無謂已說不清話,沈耽命仆人將他架走,長劍劃過地麵,留下一串響聲。

    沈耽笑道“這個譚無謂,口才有些,就是不分場合。”

    “他自稱原是梁國人。”

    “嗯,祖父曾娶過梁國的一位公主,到他父親這一代已經衰落,他卻念念不忘,喜歡被人稱為‘王孫’。”

    徐礎想起經常自稱“梁朝帝胄”的馬維,但是沒有立刻開口求取救兵,問道“亂軍已逼近東都,朝廷紛亂,沈並州還在等什麽?”

    沈耽輕歎一聲,“父親謹慎,不願做第一位起兵之臣。”

    沈直與大將軍的想法一樣,徐礎道“可朝廷已生疑心,若是坐等,時不再來。”

    沈耽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可父親……”沈耽掃了一眼,廳裏仆人紛紛退下,“請劉先生說吧。”

    劉有終在東都就與沈耽結交,逃至晉陽之後,成為心腹之一,先向沈耽拱手,然後道“能說的話都已說過,沈並州不為所動。眼下之計,唯有生米煮成熟飯。”

    “此話怎講?”

    “殺總管苗颯,率諸將擁戴沈並州為王,先動而後謀,大事可成。”劉有終難得一次說話直白。

    徐礎明白自己的用處,“我與朝廷使節郭時風乃是故交,熟知此人品性,殺苗總管之後,可勸他以朝廷名義封沈伯父為王。”

    “那就更好了。”沈耽大喜,要求卻不止於此,“礎弟可提前勸說郭時風轉投沈家嗎?”

    徐礎搖頭,“不可,那隻會打草驚蛇。”

    沈耽放棄奢望,“能以朝廷名義封王,這就夠了。”

    “諸將意向如何?”徐礎問。

    “諸將皆願為沈並州和沈五公子所用,一呼百應,隻是難以進城。”

    沈家舊部以及新招募的兵卒大都駐紮在城外,城內僅有幾百名私家部曲,而且未必肯聽沈耽的命令。

    “這樣的話,想殺苗總管,隻可智取。”

    沈耽與劉有終點頭,三人沉思,似乎都在想主意,徐礎心中雪亮,知道這兩人已有計劃,專等他開口。

    徐礎在腿上輕輕一拍,“我想起一事,或許能令沈並州更加安心。”

    “何事?”沈耽眼睛一亮。

    “想當初,刺駕乃是三人策劃,我與郭時風皆是從者,主謀乃是悅服侯馬維,前梁帝胄。”

    “我認得他。”沈耽不是特別感興趣。

    “馬維已經過河,被造反河工與一部分秦州亂民推舉為王,沿河東進,他若首舉義旗,沈並州當無憂矣。”

    沈耽與劉有終麵麵相覷,眼下消息不暢,他們隻知道河工造反,節節敗退,卻沒聽說過誰是反軍首領。

    沈耽反應更快一些,“這位馬侯爺與礎弟交情如何?”

    “多年至交,我若出麵勸說,他必言聽計從。”

    沈耽點頭,“馬侯爺梁室後裔,非亂民自稱的王侯可與之相提並論,他若能首舉義旗,的確能令父親更安心一些。”

    劉有終道“唯有一點,馬維以興複梁室為業……”

    梁朝根基就在晉陽,劉有終擔心馬維野心太大,反而成為沈家的敵人。

    “馬維一介書生,被亂民強行推舉為王,若遇明主,自當去號臣服,能得一塊封地祭祀先祖,於他足矣。”徐礎道。

    劉有終也點頭,“莫論以後,眼下最大的強敵還是天成,舉事者越多越好。不過那都是遠水,解不了晉陽之渴。”

    徐礎起身慨然道“當今之計,唯有將我送至總管府,趁機斬殺苗颯,脅持朝廷使節,奪取兵權。”

    沈耽與劉有終相視而笑,兩人等的就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