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缺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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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州使者楊戈喝得酩酊大醉,一覺醒來時覺得身下的床鋪在晃動,以為宿醉未醒,接著又睡,忽然覺得不對勁兒,翻身坐起,發現周圍漆黑一片,自己竟然睡在密閉的車廂裏。

        益州軍發兵了?楊戈如是猜想,馬上又覺得不對,車輛似乎一直在下行。

        由秦入涼,雖然道路起伏不定,但是大致上地勢越來越高,持續下行更像是往秦州去。

        楊戈一驚,掀開車簾往外望去,果不其然,隊伍是在往秦州前進,他認得兩邊的山巒。

        車後跟隨大批兵卒,昨晚陪他喝酒的獨手將軍杜黑毛隨車而行,這時從馬上彎下腰來,笑道:“楊使醒啦。”

        “這……這……咱們這是要去哪?”

        “去涼州。”

        “可方向不對啊。”

        “哦,唐將軍說了,打仗要出其不意,涼州那麽大,道路不止一條,之前步步逼近隻是疑兵,真要開打時,需另擇道路。”

        楊戈大驚,“涼州山地崎嶇,入涼之道總共隻有四五條,繞行的話非一日能成,至少兩日,且其它道路都不與羌兵接觸,何來夾攻之勢?”

        “詳情我就不知道了,奉命行事。楊使也不必操心,踏實睡覺,等候大功告成吧。”

        “徐先生呢?我要見他。”楊戈知道這支隊伍真正的統領者是誰。

        “徐先生走在前頭十幾裏,現在可叫不回來。楊使還是休息吧。”

        “那唐將軍……”

        杜黑毛拽下車簾,不給楊戈說話的機會。

        楊戈呆呆地坐在車裏,明白自己與涼州都上當了。

        涼州是處巨大的陷阱,目的是要吞下“五萬”益州軍,徐礎縱然聰明百倍,也想不出反敗為勝的妙計,因此決定避戰,在楊猛軍的帶領下,經由秦州前去與降世軍匯合。

        至於涼南的益州軍,徐礎已派人前去提醒鐵鷙,不要耽擱,盡快借路返回益州。

        楊猛軍還有十餘名手下留在涼州,早就做好約定,他若不能按期返回,他們走涼州小路返營,無需等待。

        去年的時候,楊猛軍率兵北上,走的就是這條道路,因此行軍順利。

        徐礎一路陪同楊猛軍,幾日相處下來,彼此各生敬意。

        楊猛軍敬佩徐礎對天下形勢的了解,問個不休,對中原群雄極感興趣,尤其是由草莽中興起的寧王,讚歎不已,“天成留下那麽多世家大族,居然都不如一名秦州草民,此人必有不同尋常之處。”

        徐礎不說自己對寧王的判斷,他敬佩楊猛軍的坦誠大度,對成敗得失都看得很清楚。

        金聖女統領的降世軍說是在秦北,其實更接近涼州,在幾座山穀中紮營,幾經戰事,剩下的人已經不多,隻有三萬出頭,其中還有許多老弱婦孺。

        一支由尹甫統領的冀州軍也在此地紮營,人數雖少,隻有一萬五千多人,但是沒有家眷拖累,兵力反而更強。

        楊猛軍的涼州軍兵卒最少,總共不到五千人,但就是他們從涼北各地“借糧”,養活所有將士。

        山穀往東數十裏臨近塞外的平坦之地,則是賀榮人的大營,經曆襄陽之敗,他們變得十分謹慎,不肯進入險狹之地作戰,包圍各處出口,頻繁派兵騷擾,希望能將敵軍引出去。

        若不是楊猛軍認得山間小路,徐礎率領的三千多名益州軍根本繞不開賀榮人。

        為了行路,益州軍不得不拋棄幾乎所有的輜重與馬匹,人人裹糧前行,終於與降世軍匯合時,糧食已然耗盡,肚皮全都是癟的。

        到了這裏,唐為天與部下不再自稱益州軍,也稱降世軍,受到熱情的歡迎。

        金聖女不在,她幾天前帶領一隊人馬出去探路,一直沒回來,張釋清也跟去了。

        徐礎稍事休息,正要去拜見尹甫,對方已聞訊而至,先來拜訪。

        尹甫本是文官出身,年紀又大,很不適應軍旅生涯,頗顯憔悴,卻無衰敗之意,一見麵就哈哈大笑,“人算不如天算,鄴城一別,不意卻在邊塞重逢,我沒能帶冀州將士與降世軍回冀州,徐公子好像也不太如意。”

        “何止是不如意,一路死裏逃生,若非常有貴人相助,不知會死幾次。”

        兩人落座,尹甫道:“坐而論道與親曆親為,難易有如天地之差。”

        “正是,哪怕帶兵三百我都覺得吃力。”

        “哈哈,知難而後易,感覺吃力這就對了,像我更加吃力,時刻盼著能有人替我接下這支冀州軍。”

        “軍中將領沒有合適的?”

        “忠將則有,猛將則有,大將難尋。”尹甫盯著徐礎。

        徐礎立刻笑道:“我倒是帶來一員難得的猛將,大將亦缺。”

        “徐公子因何北上?”

        “希望親眼看到賀榮人離開中原。”

        “徐公子來得正巧。”

        “哦?”

        “你將看到賀榮人在邊塞附近站穩腳跟。”

        “形勢這麽差嗎?”徐礎笑道。

        “說是絕路也不為過。塞內塞外如今盡是賀榮人,他們不急於開戰,圍而不攻,要等這邊糧盡。”

        “聽說猛軍將軍一直提供糧草。”

        “楊猛誌已與羌人結盟,能夠騰出手來封閉涼北諸誠,猛軍將軍也快要無處尋糧。”

        “這是我的錯。”徐礎以“五萬”益州軍虛張聲勢,沒能獲得勝利,反而令楊猛誌下定決心與羌人和解。

        “這就是所謂的人算不如天算。”尹甫笑道,已經聽說大致的前因後果。

        “果然是絕路。”徐礎歎道,“金聖女就是為此前去尋路嗎?”

        “嗯,她希望找一條路繞到塞外去,但是很難,即便僥幸能成,到了塞外更不是賀榮人的對手,一旦被追上……”尹甫搖搖頭。

        徐礎想了一會,“這裏兵卒多少?”

        “全加在一起,將近三萬人,揀選之後,頂多兩萬人,馬匹更少,隻有兩千左右,多是猛軍將軍帶來的。”

        “賀榮人呢?”

        “不計其數,至少十萬人吧。”

        “這麽多?”徐礎有些意外。

        “這還不算追隨賀榮人的秦、並、冀三州將士。賀榮人雖在荊州大敗,但是幸存者不少,而且得到塞外諸部的補充,實力大增。唉,當初曹將軍以為擊敗塞外諸部,能夠乘勢奪下邊關,令賀榮人大亂,現在看來,亦是人算不如天算。但在當時,這的確是唯一的辦法,若留在西京,早已全軍覆沒。”

        “曹將軍的戰略沒有問題。涼州楊猛誌擁兵多少?”

        “確切兵力要問猛軍將軍,我估計是兩萬,得羌兵相助之後,兵力翻倍,甚至更多。”

        徐礎又想一會,“賀榮大軍難破,我軍怕是隻剩下涼州這一條路了。”

        “嗯,我們也這樣以為,因此請猛軍將軍前去涼州探路,希望能夠一舉奪下涼州,有塊立足之地。”

        “猛軍將軍說,其兄楊猛誌囚禁老涼王,不得人心,軍中士氣也不高,或可一舉擊潰,然後再與羌人交戰。”

        尹甫點點頭,“唯有一個問題,我軍缺員大將,我肯定不行。”

        “猛軍將軍呢?”

        “徐公子以為呢?”尹甫反問道。

        徐礎沉默,他敬佩楊猛軍的為人,但是不認為此人堪為大將,領兵五千差不多就是極限。

        “金聖女呢?”徐礎又道,“她從曹將軍那裏應該學到不少,而且又有若幹老將輔佐。”

        “曹將軍不幸遇難,管長齡管將軍半途病故,剩下的將領隻能為副,不能為正。至於金聖女——”尹甫多看徐礎兩眼,“學到不少,能用上的卻不多,一到戰場上,仍是身先士卒、勇往直前。”

        徐礎笑道:“她還是沒變。”

        “這一戰至關重要,勝則絕處逢生,敗者全軍覆沒,必須有大將坐鎮。”

        徐礎不語。

        尹甫道:“徐公子當初能守東都,如今不能攻涼?”

        徐礎擠出一絲微笑,“我心裏……害怕。”

        “怕什麽?”尹甫詫異道。

        “人算不如天算。”

        “我隨口一說的話,徐公子怎麽當真了?”尹甫笑道。

        “我心中害怕,並非全因尹大人一句話,而是深有感觸,回想起來,我之前用計,成功多是因為僥幸,最近幾次頻生意外,我心中後怕不已,膽子越來越小。”

        “如果要找膽大之人,我這裏可不缺。”

        “我來之前呢,尹大人打算推誰為大將?”

        “隻能是金聖女。”

        “等她回來吧,我寧願做她的謀士。”徐礎露出笑容,“獻計的膽子還剩幾分,哪怕漏洞百出。”

        “那就等等,我隻有一個請求。”

        “尹大人請說。”

        “請徐公子為中原著想,為此地數萬將士著想,若是覺得金聖女難以擔此重任——”

        “那就由我勉為其難。”

        兩人又聊一會,尹甫見實在勸不動,起身告辭。

        徐礎不希望“勉為其難”,對金聖女,他心中愧疚甚多,絕不願意奪她的軍權,哪怕隻是權宜之舉。

        在山穀中居住數日之後,徐礎更不想奪權,無論金聖女是否堪任大將,降世軍男女都對她崇敬有加,比在東都時更甚。

        這天傍晚,徐礎從冀州軍營地裏返回,遠遠就見唐為天衝他走來,臉上帶著一絲困惑,大聲道:“公子,這裏竟然也有張氏女。”

        “金聖女回來了?”徐礎立刻想到隨金聖女出去尋路的張釋清。

        “金聖女在路上,先回來的是一名張氏女,倒是不客氣,在公子的帳中等你呢,有人說她是公子的妻子,怎麽回事?”

        “以後再向你解釋。”徐礎匆匆進入自己的帳篷。

        帳篷裏的確有一名女子,徐礎卻是一愣,端詳多時才認出那真是張釋清。

        她的變化之大,便是濟北王夫婦親至,也未必能一眼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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