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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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兩個人走出荒原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遠遠地便看到駐紮的營帳處點著一排排的火把,侍衛們在不停地巡邏著。
剛走到近前,那守在外麵的侍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不由大喜,忙俯身跪拜,祁淵隻一揮手示意他起來。
那名侍衛神情有些激動,忙回頭大聲喊道:“皇上回來了!皇上回來了!”
不一會,便出來一大群人,走在最前麵的就是江太後,其次就是江霖及一些大臣和公子們等。
江太後忙快步走到祁淵近前,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他衣袍多處破損,眼中竟隱隱出現淚光。
急聲問道:“淵兒,你這是怎麽了?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瑤柯站在祁淵身後的位置,剛剛江太後的舉止、神情她都看在眼裏,心下不禁暗暗佩服。
真不知那日的接連刺殺,背後是不是她所指使的?既然五年前她都能忍心下手,那這次真的參與其中也不足為奇。如果真的是她,那她現在可以說是演的太過逼真,讓人很難懷疑。
她又轉過視線偷偷打量了一下其他人,一下便看到緊跟在江太後身後不遠處的丞相江霖。
他的臉隱在火把照不到的陰暗處,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覺那目光透著幾分犀利。
祁淵神色平靜,淡淡而笑道:“朕無礙,隻是在林子中遇到猛獸襲擊,後來因為走錯了路,這才在裏麵迷失了方向,母後不必擔心。”
江太後還想再說些什麽,嘴唇蠕動了幾下,終是沒有說出來。
祁淵說罷便叫眾人散去了,他則親自攙扶著江太後送她回寢帳後,這才帶著瑤柯向自己的寢帳走去。
眾人心中不免各自猜測著,皇上這次失蹤這麽多天,他究竟去了哪裏?
有眼尖的發現,皇上衣袍破損的地方不像利爪抓過的痕跡,更像是被刀劍所傷,可是皇上自己都不說,旁人也不好開口。
可當看到祁淵帶回的那一大串的獵物,眾人又不禁疑惑,皇上這是做什麽呢?難到他自己想奪得頭籌,所以趁著無故失蹤,讓大家分心之際,好贏得那把鳳嘯?
但這似乎也不合常理,既然想要鳳嘯,當初自然不會拿它做最高獎賞了。
難道皇上贏得鳳嘯是給自己的貼身婢女的?
按下這邊眾人如何想的不提,再說瑤柯。洗漱完畢後,瑤柯躺在榻上了無睡意,於是她輕輕問了一句。
“為什麽我們在山上整整待了五日,都沒有人到山上找過呢?”
因為她是祁淵的貼身婢女,這裏不似在皇宮,沒有內外殿之分,中間隻隔了道諾大的屏風,她躺在外邊,祁淵躺在裏麵。
“自然找過,但是君卜是不會讓他們找到我們的。”祁淵的聲音有些飄渺,似是快要睡著了。
說到君卜,瑤柯馬上想到了那個一襲白袍坐在樹上的男子,還有最後他那來不及掩飾的落寞神情。
她在懷中拿出那個褐色瓷瓶,反複看了看,後將它收好,於是閉上眼睛,喃喃問道:“不知他總喝那藥湯做什麽?”
原以為祁淵已經睡著,不想又聽到淡淡聲音傳來,“他在練百毒不侵之身。”
“啊?哦。”
瑤柯應了一聲,不再說話,呼吸漸漸均勻,這幾日她也累壞了,現在身體和精神一放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祁淵也在暗夜中闔上了眸子,嘴角輕揚。
也不知是在什麽時候,他總是等到她睡著,他才入睡。如今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怕是這輩子也改不了了。
——
由於這次皇上的失蹤事件,接下來的狩獵也沒有興致再進行下去了。次日清晨,江太後就宣布整頓回宮。
浩浩蕩蕩的一行隊伍沿著原路返回,今日的天氣有些陰沉,狂風陣陣,吹得路旁的樹木“吱呀”作響。
瑤柯坐在馬車內,手中把玩著那把黃金匕首,她抬眸輕挑秀眉,道:“皇上,這把鳳嘯真的歸我了嗎?”
祁淵放下書卷,漆黑的眸子看向她,皺眉道:“以後沒外人在的情況下,可以叫我的名字。”
頓了一下,又道:“那你以為朕昨日打得那些獵物是為誰呢?”
瑤柯忙賠笑道:“好好,我知道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鳳嘯用一方布帕包好,放在一個小包裹內,這才滿意地伸了伸懶腰。
“你過來一下。”他對著她招了招手,示意到他身邊來。
瑤柯順從地爬到他身旁,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怎麽了?”
祁淵凝視著她,神情頗為嚴肅,淡淡道:“你的頭發上有根草屑。”
瑤柯一愣,忙不好意思地用手去抓,手剛抬起卻被祁淵給握住了。
“別動,朕幫你。”
說完湊近身子,伸手掠過她的臉頰落到頭發上,真的在上麵拿下來一物。
手一攤開,便見一支白玉鐲靜躺在他的手心上,瑤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他抬起她的玉手輕輕給她帶上,這玉質地極好,純白無暇,觸手生溫。
她的心也在不受控製地亂跳著,感覺握著她的手的那個人的皮膚是那麽燙。
外麵明明秋風漸涼,而這狹小的車廂內卻如墜火爐,空氣中充斥著悶熱之感,瑤柯的手心一片粘膩,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祁淵伸出另一隻手抬起她的下頜,靜靜看著她那清亮閃爍的眸子,他突然俯身慢慢靠近。
瑤柯的心跳在這一刻停滯了,她看著那張俊顏逐漸在眼前放大,幽暗深邃的眸將她深深鎖住,那一側嘴角有點壞壞勾起,帶著十足的魅惑。
她突然想起那夜微涼、淺淺的觸碰,雖短暫卻難忘。
頭已經微微有些暈眩,心中即無措、又期待,甚至帶著幾絲迷亂,她輕輕閉上了眼。
感覺那淺淡的呼吸已經離得很近了,瑤柯的身子不自覺地顫抖了下,就在他的唇馬上就要覆上她的唇時,馬車卻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祁淵身子一頓,瑤柯也馬上睜開了眼睛,她轉身坐好,暗暗平複了一下悸動的心緒。
祁淵眉頭一皺,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半晌,馬車外響起了李全的聲音,“回皇上,是太後叫停的車,前麵好像有一女子。”
瑤柯聽到前麵有女子,好奇地撩起車簾向外望去,隻一眼便怔住了。
官道旁經常有人會在此做些小買賣,此行秋狩,早有侍衛提前肅清道路,不允許有人出現驚擾聖駕。
這些做生意的人暗地摸清狩獵行程、日期,趁著隊伍沒返程的時候繼續擺攤。
這不眼下道旁就擺著一個茶棚,做買賣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一臉斤斤計較的刻薄樣。
本來今日天不好,狂風陣陣,卷起那草屑打著旋兒地滿天飛,根本就沒人來光顧生意。
這都一上午了也沒開張,卻在這個時候來了個要飯的老叫花子,直向他討水喝。
這個小夥子朝地上“啐”了一口,罵罵咧咧道:“走走走!哪來的狗上爺這乞討,真是晦氣!”說罷還不解恨地踢了老頭一腳。
老頭“哎呦”了一聲,栽倒在地上。
小夥轉身要走,一眼看到不遠處那長長浩蕩的隊伍正向這邊而來,嚇得他臉都白了,忙叫打雜的人收拾東西,好在侍衛們沒趕到之前溜之大吉。
“求求你……給點水喝吧……”
老頭仍不死心地請求著,那幹裂嘴唇上還掛著凝結的血痕,看樣子確實渴的不清。
小夥子還想向前給他幾腳,卻聽背後有人說道:“店家,給他一碗水吧。”
隻聞其聲就能猜出這一定是個十足溫婉的女子,他好奇轉身,這一看,呼吸驀然一滯。
身後的女子白衣勝雪、墨發如雲,淡眉俏目,衣衫狂舞間似一隻欲振翅高飛的白鳳凰。
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身著粉衫丫鬟打扮的人,那個丫鬟見他直愣愣地盯著自家小姐看個不停,出言道。
“店家,我家小姐剛說得話你聽到了嗎?這是茶水錢,你快為那位老伯拿一碗水吧。”於是將碎銀子放到小夥手中。
“哦哦,好。”
小夥子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點頭,馬上拿了一碗水端給這個老頭。
自己則趕緊收拾東西快速離開,邊走還不忘回頭向這邊看。
老頭接過,“咕咚咕咚”地一下便喝光了,他對著白衣女子就跪下了,不住叩頭:“多謝姑娘相救!多謝姑娘相救!”
白衣女子忙伸手將他攙住,含笑道:“老伯嚴重了,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她又吩咐丫鬟塞給這個老者一些碎銀子,這才打算繼續走。
江太後無意間撩起簾子向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前麵發生的這一幕,她眯著一雙鳳目,待走得近些了,才出聲詢問道:“前麵可是衛老將軍的女兒芙清嗎?”
那名白衣女子看到坐在鑾駕上緩緩而來的江太後,忙上前走了幾步,盈盈一拜:“正是,芙清見過太後。”
江太後一聽忙讓侍從扶著她下了鑾駕,滿臉慈愛地走到衛芙清的麵前,親自將她扶起,眉目含笑道:“哀家素知你一直在靜慈庵中調養身子,今兒竟不想在此能遇見,不知現在身子可大好了?”
衛芙清淺笑吟吟,輕聲答道:“有勞太後一直惦念著我,我的身子已無大礙。今日本想出來走走,沒想到能在這裏與太後相遇,實在是芙清之幸!”
她說得謙卑有禮,惹得江太後一陣憐愛。
祁淵也在馬車上走了下來,他看到前麵的女子就是衛芙清時,眸子中劃過一絲異樣。
瑤柯跟在他身後,偷偷抬眼打量著麵前這位女子,她來到這個時代還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隻一眼便很難忘記她的美,美的高貴聖潔,似一朵不染纖塵的白蓮。
祁淵來到江太後身邊,淡淡轉眸看向衛芙清,道:“身子怎麽樣了?”
語氣平靜,並無波瀾。
衛芙清看向祁淵,淺淺一笑:“參見皇上,回皇上的話,我已經好多了。”
雖然她掩飾的很好,但站在一旁的瑤柯還是心細地捕捉到了,她在看到祁淵時眼中那一閃即逝的華彩。
“這樣正好,哀家看你如今的身子也大好了,就別回靜慈庵了,直接隨哀家回宮吧。這些年在外麵吃了這麽多的苦,也該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江太後說完有意無意地瞥了祁淵一眼。
“可是我今日下山都沒有告知師太一聲,我怕她會擔心,”衛芙清神色有些為難。
江太後忙在旁邊笑著說道:“這又有何妨,回頭哀家差遣個人回去知會一聲就好了。”
“這……”她還想再推辭,可看到江太後滿臉喜色地看著她,一時之間這話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起回去吧。”祁淵這時突然開口說道。
衛芙清神色一變忙看向祁淵,卻見祁淵輕揚著嘴角,正靜靜看著她,她微微有些羞怯地低下了頭。
“好了好了,隨哀家坐在一起。”
江太後說著拉起衛芙清的手向自己的鑾駕走去,衛芙清不好再推辭,隻得順從地跟著走了過去。
隊伍再次啟程,這次回來比去時要快很多,夜幕降臨時,就已來到了隱都城。
回到皇宮以後,江太後就差人來承安殿請皇上過去,說太後在福慶殿中設家宴,隻需皇上一個人去便好,這明顯是指不讓瑤柯跟著他一起過去。
瑤柯倒是無所謂,畢竟她也不想在江太後近前,免得無辜受害。
祁淵聽到後不由皺起了眉,卻被瑤柯伸手給撫平了,她笑著說道:“皇上應該是知我的,我怕我去了會緊張,在太後跟前出錯,那該多不好。”
祁淵隻得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攬過她的腰靜靜地擁抱了一會,這才罷休。
臨走前還關切地叮囑她要好好吃飯,等著他回來。
瑤柯隻得再三答應,這才將這位皇帝送出殿門,一直看著他漸行漸遠。
整個承安殿中空蕩蕩的,瑤柯用過晚膳休息了片刻便躺在了榻上,她靜靜看著殿外樹木的影子映在窗欞紙上不住搖曳著。
心中一片澄淨,想起白日裏那個如仙般的女子,看到祁淵後那眼中閃過的華彩,她的神情微微一暗。
也許女子總是這樣,在還沒有確定自己的感情時,可能對任何事都顯得較為遲鈍。可一旦認定了,它會變得很敏感,一絲異樣都無法忽視。
瑤柯現在就是這樣,她猜測到這個女子一定是喜歡祁淵的。
看他們之間的樣子似早就熟識,那祁淵呢?他知道那個女子的心思嗎?亦或是他喜歡她嗎?
越往深處想心就越亂,她起身推開殿門走了出去。
入了秋之後,夜裏明顯變得涼了,出來之後,被冷風這麽一吹,頭腦變清醒了許多。
拋卻一切雜念,她隻信他,就夠了。
不知不覺已走出很遠,瑤柯反應過來便掉頭往回走,途經過閬苑荷塘的時候,她突然瞧見荷塘邊依稀站著兩個人影。
於是她沒有出聲,繼續靜靜地向前走著,在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時,她猛然止住了步子。
“上次帶給你的藥吃完了嗎?”男子聲音溫和,儼然就是祁淵。
女子語氣透著溫婉,略帶了幾絲羞澀,道:“嗯,已經吃完了。”
“這個給你,這是‘鬼醫’君卜親自做的丹丸,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祁淵伸手入懷,將那黑色瓷瓶交給衛芙清。
衛芙清伸手接過,不可置信地問道:“難道你親自去找他了,是不是趁著這次秋狩?你難道忘了五年前發生的事嗎?若是你因為我出了什麽危險,我……咳咳……”
話音未落,她就急的咳了起來。
祁淵忙倒出一顆藥丸放進她口中,一點她的穴道,迫使她吞咽了下去。
衛芙清慢慢止住咳嗽聲,她低垂著眉眼樣子顯得有些淒楚,喃喃道:“何必為我如此,我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很好了。”
說罷她抬眸看著祁淵,正色道:“如果這次的藥還不管用,答應我,不要再為我如此冒險了。”
祁淵回視著她,許久隻輕點了一下頭。
衛芙清轉過視線看著荷塘中倒映的月色,還是將早就想脫口而出的話給說了出來。
“你——可怪我這次下山?”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問完這句話就緊張地站在那裏,心中暗自揣測著,不知他會作何回答。
祁淵卻不假思索道:“怎麽會?其實都怪朕,早就應該把你接回來,這些年你在外麵確實受苦了。”
衛芙清滿臉詫異地扭頭看向他,垂在身側的手因激動在微微顫抖,她暗自攥了攥手心,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卻一時語塞。
瑤柯聽過之後心中了然,原來這次求藥就是為了救這個女子。
隻是不知她得的到底是什麽病竟然如此難治?隨即她又想到了祁縝在錫彭鎮與那位老者的對話,看來也是因為這個女子了。
他們都在千方百計地為她尋找良藥,一個不畏長途漫漫,一個甘願以身涉險,這份情應該都不淺吧!
挪動沉重的腳步,獨自默默地向著承安殿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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