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朝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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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以來,這茶館酒肆就是消息最靈通的一處地方,不管是多麽大點的小事,一經這裏流傳出去,那都是滿城皆知。

    瑤柯和君卜找了個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招呼小二過來要了一壺茶,幾碟小點心。

    因為現在還不是正午,所以吃飯的人不多,她們兩人的屁股還沒坐熱,就聽鄰近一桌的幾個人正在高談闊論。

    “你聽說了嗎?今日江丞相沒乘轎攆,而是走著去上朝的……”

    “還聽說了嗎,我可是親眼看見的,當時我正走在街邊采買東西,江丞相可就是在我旁邊走過去的。當時所有的護衛都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跟著,我見他麵色可是不太好。”一個人說得神神秘秘,還不忘夾了一粒花生米放進嘴裏。

    “丞相的表弟在邊關暗自勾結北狄,犯了不少罪大惡極的事,被辰王抓了個正著,這江丞相能不著急嗎?怎麽說這餘傅也是他和江太後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證據確鑿,他們全家難逃一死!”

    “以前都是江家獨大,現在看來要走下坡路嘍!”

    “朝堂上詭秘莫測,誰知明日有個什麽變數?想想這江丞相每次都是鳴鑼開道,要多威風有多威風,這高位坐久了也該下來走走嘍!”

    這幾個人聲音不算很大,但瑤柯她們卻聽得清清楚楚。

    她看了君卜一眼,君卜也看向了她,兩人心中了然,誰都沒開口。

    又靜靜聽了一段,後來議論的都是些張家長李家短的瑣事,所以他們二人坐了坐便轉身回了房間。

    剛關好房門,君卜就在一旁懶洋洋地開了口,“我就說嘛!這王旁將軍剛剛修書不到幾日,這隱都城裏麵倒是人盡皆知了,果不其然這江霖就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想那江霖目空一切,張揚跋扈的樣子,今日卻這般如此做,這回祁淵又得費心思對付他了。

    瑤柯這般想著也沒搭話,默默地走到窗邊一把推開了窗子,見天空烏沉沉的,似是要下雪,看來這隱都的冬天也要來了。

    ——

    朝陽大殿上,眾大臣們在下麵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太後、皇上駕到!”隨著內侍的一聲喊,眾人皆正襟站好,待祁淵與江太後落座後,眾人開始參拜。

    祁淵擺了擺手,示意眾臣平身。

    今日的他看似心情十分好,輕揚的嘴角愈加明顯,平靜地掃了一眼下麵,眉頭不由皺起,溫而出聲:“丞相大人今日怎麽沒來上朝?”

    大臣們麵露躊躇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竟沒人開口回答。

    江太後坐在一旁的鳳椅上,看到下麵的情景,麵色隱隱不悅,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這時尚書大人方為上前一步,頷首回道:“回太後、皇上的話,江丞相現在正在章武門前跪著呢!任旁人如何勸都不肯起來。”

    “哦?竟有這等事,快隨朕去看一看。”

    祁淵徑自起身,走下玉階,大臣們見之都跟在後麵出了朝陽殿。

    遠遠地就看到一身材偉岸的男子正跪在章武門下,李全在旁哈著腰不住勸著:“丞相大人,有什麽事還是先起來進殿再說吧,您看這地上怪涼的,仔細傷了身子!”

    江霖垂著眼皮動都沒動一下,麵色灰敗現出幾絲病態來,這與他平日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大相徑庭。

    “丞相大人,您還是——”

    李全還要開口忽瞥見祁淵同眾大臣走出了朝陽大殿,他微微直起了腰,忙走向祁淵。

    “皇上,您看,丞相是任奴才如何勸都不肯起身,這可如何是好?”

    祁淵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他向前走了幾步,望著跪在地上的江霖,疑惑問道:“丞相這般是為何意?”

    江霖仍舊沒動,隻高聲喊道:“微臣有罪!還請皇上恕罪!”

    “丞相為何如此說?快些起來!”祁淵親自去攙扶他,江霖這才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餘傅在邊關犯了大錯,也是微臣教導無方,微臣辜負了皇上、太後對微臣的一片厚望!”

    “丞相說這話就是過於嚴重了,餘傅是餘傅,丞相是丞相,他犯了錯豈有你替他承擔不成?有什麽事還是進殿再說吧。”

    祁淵一直保持著淡淡微笑的樣子,全然當作沒看見旁邊神色各異的眾大臣們。

    他豈會不知江霖做了這樣一副自我譴責的姿態,無非是等他這個皇帝親自前來相扶,真可謂擺足了架子。也好!他既然在這裏演戲,那麽他就陪著他一起演。

    眾人又回到了朝堂上,一直坐在鳳椅上沒動的江太後,看著在最後走進大殿的江霖,不由微微厲了眼色,出言道:“丞相這是怎麽了?”

    聽到太後親自詢問,江霖趕緊跪下施禮,“回太後的話,因得知餘傅在邊關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微臣這幾日一直寢食難安。一則怨自己沒有教導好他,二則也替這個逆賊所做下的事而感到羞憤,微臣願請旨,親自監斬餘傅一家,以表微臣立明公正之心!”

    江太後隻沉沉地“嗯”了一聲,並未多說什麽。

    祁淵看著玉階下麵的江霖,及時應和:“好!朕也確實正有此意,既然丞相已經如此說了,那麽此事就交給你去辦吧!另外餘傅雖已在押解的半途中自盡,但朕知曉他有一幼子,念及稚子無知,可免於死刑。”

    “皇上聖明!”大臣們齊聲而呼。

    “皇上,微臣還有一事不明!”江霖再次出聲,周圍的氣氛再次冷卻了下來。

    祁淵將手中的奏章放到一旁,輕輕挑眉,“丞相可還有什麽疑問?但講無妨!”

    “餘傅雖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責,但在押解回來的路上竟意外身亡,這裏麵確有幾分蹊蹺?”

    “難道丞相懷疑餘傅不是自盡而亡?”一直在旁默默不語的江太後,突然開了口。

    “太後所言甚是!微臣聽聞自辰王去往紫印關之後,餘傅心中多有芥蒂,他們二人難免有所衝突。況且這餘傅已被繩之以法,他根本就沒有必要逃跑去自殺,微臣懷疑餘傅根本就不是自盡,而是有人蓄意謀害。”

    “丞相話裏的意思,難道是說辰王故意設計陷害的餘傅?”方為終於忍不住了,出列質問江霖。

    “尚書大人此話就嚴重了,微臣隻是懷疑並沒有指定說是辰王所為。”江霖微微側身,蔑視地看了方為一眼,全然沒把對方放在眼裏。

    方為氣得不輕,冷“哼”了一聲,繼續道:“老臣竟不知這手握邊關十萬大軍的餘將軍竟能被沒有一點兵力的辰王給陷害?餘傅通敵叛國罪無可恕!丞相還想替餘傅辯解開脫不成?”

    “尚書大人,你這就是……”

    “夠了!”

    江霖還想再說卻被江太後出聲打斷了,她眼含慍色,淡淡啟唇:“說到底也是哀家的不是,這餘傅是哀家親封的邊關大將軍,現在卻做出這等謀逆之事,哀家甚是痛心。江霖,明日午時在雀祥大街監斬餘傅一家,另外將餘傅的頭顱掛在那裏示眾三日,哀家就是要讓百姓們看看,即使是皇親國戚,如觸國法也決不姑息!”

    江霖急忙應了一聲:“微臣領旨!”

    “母後也不要太過自責,這本就與您無關。”

    祁淵出聲安慰江太後,接著他轉頭看向眾大臣,繼續說道:“另外朕覺得丞相之前所言也有一定道理,辰王也不免存在陷害餘傅的嫌疑,所以李全擬道旨!”

    李全馬上在旁拿起了筆,就聽祁淵說著:“朕感念辰王在邊關受苦,朕心實在不忍,令辰王處理好邊關的事物於年前回都。

    “這……”

    大臣們被皇上突然下的一道旨疑惑不解,一時間議論聲四起。

    待李全擬好了旨,祁淵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他平靜地掃了一眼江霖,那樣子好像是在說:怎麽樣丞相?你不是懷疑辰王嗎?那我就下一道聖旨給他召回來,這樣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江霖垂手站著,臉上明顯露出了滿意表情,與一旁的尚書方為微微搖頭歎息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江太後微感詫異地看向祁淵,見他仍保持著淡淡而笑的模樣,她猶豫了下沒開口。

    “退朝!”內侍唱和完,眾人陸續走出了朝陽大殿。

    王嬤嬤扶著江太後同祁淵一起朝著後宮的方向走著,過了片刻,江太後這才說道:“哀家見你這段時日清瘦了不少,聽芙清說你總是吃得很少,每日都在禦書房內看書到很晚,皇上還是要保重龍體才是。”

    “讓母後掛心了,是朕的過錯。隻是近日身邊侍候的宮人總是不合朕的心意,對了,朕也正有一事想向母後說起。”

    “什麽事?皇上但說無妨。”

    “想來瑤柯在禦衙司內也已靜思悔過這麽長時間了,沒她在身邊,朕的一應起居吃食十分的不習慣,所有朕決定今日將她給帶出來,母後現在也應該原諒她了吧?”祁淵溫和而語道。

    聽到祁淵提起瑤柯的名字,江太後頓時止住了步子,心道那個賤婢難道在禦衙司內沒有死?

    她斜眼看著王嬤嬤,王嬤嬤也是一臉不解。

    “皇上難道離了那個奴婢就茶飯不思、寢食難安了嗎?”

    “確如母後所言。”祁淵倒是回答的極為幹脆,誰知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江太後。

    “皇上真是糊塗!身為帝王應以國事為重,怎能因一個小小的婢女左右了心思、自傷龍體?”

    “母後心裏既然明白,為何還日日派芙清前來朕的身邊,這難道就不打擾到朕了嗎?況且這金雍江山有母後在,朕甚為放心。”

    這句話祁淵是看著江太後的眼睛說著,江太後顯然被氣得不輕,高挑鳳眉,伸手一指,竟是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

    王嬤嬤眼見這兩人愈說愈嚴重,她更是從沒在皇上的臉上看到如此嚴肅深沉的神色,忙在一旁開口陪笑道。

    “太後,有什麽話慢慢說,您可是忘了,早上的時候您吩咐老奴請衛姑娘到福慶殿來陪您嘮些家常,眼下都這個時辰了,怕是衛姑娘在殿中都等急了。”

    江太後暗自順了順氣,仍是冷著臉,丟下了一句“皇上,好自為之。”便由王嬤嬤攙著走遠了。

    “母後慢點走,朕還有事就不送了。”祁淵站在原地看著,過了好一會才轉身走向了另一條路。

    “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你看看他是越發大了,現在竟然不把我這個母後放在眼裏了,哀家是越來越看不透他了,不對!是從來就沒有看透過他。”江太後邊走著邊不住說著,顯然氣還沒有消。

    王嬤嬤替她輕撫著後背,堆起笑臉勸著:“太後多心了,再怎麽說皇上可是您的親兒子,母子倆怎麽能看不透彼此呢!您這說得都是些氣話,等過後又該自己後悔了。”

    “唉!罷了罷了,哀家果然老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這個小小的奴婢哀家真是小看她了,看來哀家是時候該做一件事了。”

    ——

    一頂轎子就這樣前呼後擁地回了丞相府。

    步入正廳,江霖還未走到桌旁,便一揮袖將桌上的茶盞拂到了地上,頓時瓷片四濺。

    接著就傳來一聲低吼,“真是蠢貨!蠢貨!”

    成練在外麵走了進來,繞開碎瓷片來到江霖近前,抱拳道:“大人息怒!”

    “餘傅這個蠢貨,我還真是小看他了,竟有膽子勾結北狄人,他以為山高皇帝遠沒人會知道,可皇上派辰王去邊關明明就是抓他的把柄去的,偏偏都這種情況了他還不知收斂,這下倒好了!葬送了自己,賠了全家性命,還險些牽連到我的頭上!”

    他恨恨地說完,一屁股坐在了太師椅上。

    成練回頭對著正要收碎瓷片的婢女揮了下手,見人走遠了,這才在懷中拿出一個布裹交給江霖,道:“大人,這是餘將軍自盡時用的匕首。”

    江霖接了過來,將其打開,見那刀柄上雕刻的紋路中還殘存著紅褐色的血跡,他不覺皺了一下眉,聲音難免低沉了許多,問道:“他臨死前還說了些什麽?”

    “別的沒說什麽,隻是讓屬下代為轉告大人,幫他好好照顧他的家人。”成練據實回道。

    “哈哈……,他想得倒是簡單!”

    江霖這一刻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是該嘲笑他的愚鈍嗎?已經走到這地步了,他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救,怎麽救?如何救?那隻不過是他讓他死前能留下的唯一念想而已。

    他拿起那把匕首,反複看著喃喃自語:“餘傅啊餘傅,你也別怪我太過狠心,這世上恐怕就隻有我最了解你的性子了!如果讓你活著回來,怕是其他人能讓你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那到時候可就麻煩了,橫豎都是一死,我隻是讓你提前些、減少些痛苦罷了!”

    成練默默地站在一旁,猶回想起餘傅死前的最後一刻,他的臉上竟帶著幾分欣慰的笑容,可能那時候他的心裏想得是自己的死真的能換一家平安罷!

    “皇上已經下旨調回辰王,紫印關那邊怕是都是皇上的人了,你安排一下,看看還能不能安插些眼線。”江霖歎了一口氣,用手撐著額,略顯疲憊地閉上了眼。

    “是,屬下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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