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雪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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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一天終於在瑤柯無數次的歎息聲中迎來了夜幕的降臨,誠如她所料,空中開始簌簌地飄起了雪花。
“姑娘,我們該走了。”範逍在外走進出聲提醒。
瑤柯關好窗子,一轉身卻見君卜一副悠然姿態正吃著點心,她彎唇淺笑道:“君卜,別吃了,該出發了。”
君卜將最後一塊點心放進嘴裏,拍了拍手道:“是你該走了,不是我。”
“難道你不跟我一起回宮嗎?”
“進宮?我以什麽名義進去?況且我隻是到這隱都來玩的,又不是要到那黃金籠裏去,等你們有時間了出來看看我就好了。”君卜仍是那般滿不在乎。
瑤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聽他如此說,心裏也是十分認同,隻不過留他一人在外,多少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柯丫頭,你這都盼了一整天了,怎麽現在倒不想走了?”君卜在旁催促。
瑤柯拿好自己的包裹,戴上了兜帽,對著君卜說道:“那我可就走了,過些時日便來看你。”
“去吧去吧!”君卜極其難得地送她到了門口,使勁地揮了揮手。
瑤柯不再停留,上了馬車同範逍一路而去。
坐在馬車內,聽著外麵傳來的“轆轆”車輪聲,她在心中默默想著,祁淵現在這個時候正在忙什麽呢?他既然不能親自來,想必定是有什麽事纏住了,一準又是在禦書房內挑燈看折子呢!
這麽些日子不見,他可曾有什麽變化?吃得好嗎?睡得好嗎?亦或者他有沒有……想自己?
穿過雀祥大街一直走再轉兩個彎就是宮牆角的一處側門處了,範逍駕著馬車剛轉了第一個彎,不料迎麵正碰上一頂轎攆。
雙方誰都沒想到拐角會來人,紛紛避讓,隻聽對麵跟隨的一人高聲喝道:“什麽人?眼睛瞎了敢衝撞丞相大人的轎子,不想活了!”
範逍一聽這是丞相江霖乘坐的轎攆,心下暗道不好,遂將馬車靠邊停了下來。
因為江霖是武將出身,幾年前範逍還曾是他手底下所掌管的龍風營下的一名將士,跟江霖是有過幾次照麵的,隻是不知他還記不記得自己。
“來旺,外麵怎麽回事?”
江霖渾厚聲起,接著轎簾被掀了起來,他向外看了一眼,見對麵有個頭戴兜帽的長袍男子,因隔著簌簌飄落的飛雪,他一時沒能看清這個人的長相。
來旺提著燈籠向範逍走了幾步,眼睛一瞪,厲聲道:“你是聾子嗎?還不趕緊向丞相大人求饒!今兒你若不說個明白,就別想離開這!”
正所謂狗仗人勢,這個來旺長得就是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見範逍仍是沒動地方,他擼胳膊挽袖子地就想上前給他一腳。
誰料不知從什麽地方飛來一物,一下將他手提的燈籠削掉了,落在了地上瞬間熄滅。
他嚇得“啊”的一聲,拔腿就向回跑,還不忘喊著:“有刺客!保護大人!”
守在轎攆旁的其餘幾個打手紛紛亮出兵器來回四處瞧著,周圍不見任何人影,隻聽“嗖嗖”兩聲,有兩名打手手捂著脖子倒在了地上。
見這邊已是亂作一團,範逍當機立斷跳上馬車,揮鞭便快速地離開了這裏。
江霖聽到外麵的鬼哭狼嚎般的慘叫聲,氣急一下鑽出了轎子,剛一出來有一物就朝著他麵門飛來。
耳中隻聽“叮”的一聲,一柄利劍在旁一挑便將那一物給撥開了,隨即深深地嵌在了轎攆上,成練飛身而來,忙道:“大人,沒事吧?”
江霖看了一眼四周,就見一處屋頂上有一人影一閃而過,他屏住怒氣,伸手阻止欲要追上去的打手,聲音低沉。“不要追了!此人輕功了得,不是個普通人。”
況且今夜他是秘密出行,不宜鬧出太大動靜。
江霖來到轎攆前,稍一用力便將那物給拔了出來,拿在手中,正是一枚小巧的三刃飛鏢。
他轉身將這枚飛鏢交給了成練,道:“你暗中查一查,看看此人到底是誰?”
成練接過,一抬眼無意間瞥見江霖的手背上印著一道殷紅的胭脂印子,他垂下眼皮就當沒看見,顯然江霖也毫無察覺。
待看清那枚飛鏢時,他的眼珠動了一下,然後將其收好,抱拳領命。
“回府。”
江霖轉身要上轎攆,忽想起剛剛對麵的人和馬車,他回頭看了看,卻見那裏早已空空如也。
腦中回憶起那個人的身形、麵貌,雖然沒有看得真切,他卻覺得此人有點麵熟,再一細想又一時想不起來。
他沒作聲,頓了頓,便上了轎攆,一行人默默地離開了此處。
馬車仍舊走著,範逍不斷地揮著鞭子,幸而剛才有人及時出手相救,他們才好脫離困境,不然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範逍,剛才碰到的是丞相江霖嗎?”車廂內傳出瑤柯的輕問聲。
“正是江霖。”範逍答道。
“這麽晚了,他怎麽還在街上?”瑤柯心中也是極為困惑。
“這條路是極偏僻的一條,我也沒想到會在此處碰到他。”
“哦?這就有些奇怪了。”
瑤柯沉思,依江霖那般張揚狂放的性子,怎麽能如此小心低調行事,看來這裏麵定有什麽貓膩?
又走了一段時間,馬車終於停了下來,瑤柯也趕緊收斂住胡亂猜測的心思。
“姑娘,到了。”
終於到了!回來的這條路真的太漫長了!她不禁感歎。
隨即她掀開車簾彎腰走了下來,外麵的雪下得比之前大了些,地上已經厚厚地鋪了一層。
她向前慢慢走著,腳下柔軟,就像在雲層中行走一般。
身後馬蹄聲響起,瑤柯忙回身,見範逍竟然沒跟她說一聲便駕著馬車徑直走了。
範逍怎麽就這樣走了?難道就這樣放她一個人在這裏?
她環顧了一圈,也沒見到風隱的影子,眼下隻好先在這裏等一等了。
四下很黑,這裏還較為偏僻,縱使下雪的時候不是很冷,但瑤柯望著前麵那長長的黑洞洞的巷子還是感到有些害怕。
身子哆嗦了幾下,她隻好盡量縮著脖子,將自己的小臉藏在寬大的兜帽中。
正在這裏胡思亂想的時候,隻覺身上一暖,她慌亂回頭,被她掩在袖子中的小手被人一把盡數包住,這一拉扯也將她的身子徹底轉了過來。
麵前的男子似從飛雪中幻化而來,那般悄然無息的靠近,卻又那般真實無比的碰觸。
他用他的大手緊緊包裹住她的小手,放在唇邊輕輕地嗬著氣,搓了幾搓,溫聲道:“可是怕了,看你的手這般涼。別怕,有朕在呢。”
還是那麽的溫柔,還是那麽的熟悉,這是祁淵啊!是她日思夜念都想見到的人啊!
回來的路上曾無數次地幻想著再見麵時該怎麽表現,是大膽一些直接驚喜高呼:祁淵!我回來了!
還是矜持淑女一些,隻露一個微笑,等著他來牽自己的手呢?
然而真當到了這一刻,她卻隻剩傻傻地站著,忘記了所有的動作,忘記了開口說話,甚至連眼睛都忘記眨了。
“祁……祁淵!”
好半天她才動了動嘴唇,吐出了這結結巴巴的兩個字。
祁淵揚唇一笑,輕輕將她擁入了懷中,低頭埋首在她的頸間,低聲輕語:“阿柯,我一直都在等著你回來。”
“嗯嗯,回來了……”
她再也掩飾不住臉上綻放的笑意,抬起手臂緊緊地回抱住了麵前的男子,不住點著頭,“我終於回來了。”
兩個人相擁著立於不斷飄落的白雪中,於宮牆一隅,這裏沒有其他,隻有彼此。
擁了一會兒,祁淵抬起頭放開了她,自然牽過她的手向前走,道:“走,我帶你回家。”
家!多麽賦有暖意的字啊!
漪月曾說過,有祁縝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她當時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現在想來,她所說的一點不假,有祁淵在的地方,也是她的家。
她沒說話,隻是淺淺而笑,快速跟上了他的步子。
回到熟悉的承安殿中,祁淵替她除去兜帽和披風,拉著她到一旁坐下,他伸出手摩挲著她的臉頰,認真仔細地凝視著。
燭火氤氳縹緲,燈下的女子消瘦得小臉隻剩巴掌般大小了,下頜尖尖的,早已失去了圓潤。
他輕輕一歎,無不心疼道:“你瘦了許多,也黑了許多。”
瑤柯順勢抓住他的手,小臉一皺,略帶幾分調皮,“可是我精氣神兒好啊!不過這也多虧一路上有君卜這位神醫不斷給我吃著各種補藥,現在我身輕如燕,並沒有差好多。”
祁淵被她那做出的小模樣逗笑了,他挑眉詢問:“師兄他也來隱都了?”
“嗯,我當時問他要不要來的時候,他不帶一絲猶豫就答應了,倒讓我也十分意外呢。”瑤柯掩唇笑道。
“他也是厭倦了隻身一人的乏味日子,不過這次他能來我真的很高興。”祁淵伸手攬過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瑤柯拿起他腰間佩戴的玉佩在手中把玩著,輕輕點了點頭,“他其實一直都擔心你的安危,知道現在你要開始有所行動,所以前來看看有什麽地方可以幫上忙的,別看他總是嘴上愛擠兌人,實則他可把你這個師弟放在心尖尖上呢。”
瑤柯微噘了噘嘴,抬頭看向祁淵,十足的吃醋表情。
祁淵低頭,故作驚訝,“阿柯什麽時候也學會洞悉人心了,我竟然不知?”
“哼!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難得可以這麽輕鬆地說笑了,瑤柯也覺得自己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啊!怎麽一到他身邊便自然而然地愛撒嬌、愛調皮了。
這也許就是他與旁人的不同吧!在自己所愛的人身邊,總希望是個小女人的模樣。
怎麽辦?她現在已經十分貪戀這種感覺了,她不敢去想以後會如何,對於未知的前路,她的心中也充滿著忐忑和彷徨。
祁淵欣然而笑,可那笑意未達眼底便化作一片疼惜。
依偎在身旁的女子雖是一臉輕鬆模樣,可那怎麽都掩飾不住眼底的疲倦之色,他又何嚐不知她這一去便是這麽久的日子,早已超出他所估算的時間。
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手下的臂膀瘦弱得直硌的他心底一陣發酸,他不語,隻是更加用力擁緊了她。
“今日剛回到隱都,我就聽聞江霖又鬧出幺蛾子事了?”
瑤柯動了動身子,換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靠著。
“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他親自請旨要求明日午時監斬餘傅一家,又借餘傅在途中無故身亡,而興起懷疑辰王,其目的不過就是借故找茬,朕又豈會不知他心裏想的是什麽。”
“說起來就餘傅那膽小好利的性子,在祁縝與君卜的嚴刑逼供下都沒說出江霖的半個不字來,他又怎能想到在他死後這江霖生怕因此事牽連到自己,而故作大義滅親來殺他的全家,我隻能感歎這人性的涼薄!”
瑤柯說著不禁為此唏噓不已。
“人都是自私的,關鍵時刻都隻顧自己,這也是人的本性。”祁淵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盡顯寒芒,叫人望而生畏。
“我和範逍在回來的路上還碰到江霖了,見他行色匆匆還走在如此偏僻的巷子中,不知是幹什麽去了?”
祁淵嗤笑一聲,緩緩道:“最近一段時間這位丞相大人可是隔幾日就外出一次,真是忙得很哪!”
“你怎麽知道的?難道當時出手的人是——風隱?”
這麽一想就不覺得奇怪了,除了那個隱身在暗處的青衣男子,她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祁淵低低“嗯”了一聲,又聽瑤柯問道:“那江霖出去是去哪了?”
她還是對這個問題比較好奇,繼續追問。
“胭脂樓,紅粉鄉。”
瑤柯聽了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很難想像長著一張頗為嚴肅麵孔的武夫江霖醉倒在女人懷中到底是何情境?
“原來天下間的男子都一樣。”她小聲地嘀咕了句。
“嗯?你在說什麽?”祁淵沒聽清,俯身湊近了些,瑤柯忙搖頭,“沒什麽,我隻是聽到這個消息實在有些意外而已。”
他輕輕皺了下眉,還是相信了她所說得話,沉默了片刻,才道:“再過兩個月就到年關了,我已下旨讓辰王處理好紫印關的所有事物,就啟程回來。江霖以為把辰王調回來,他還可以再派人安插進去,真是想得太過簡單了。既然我已決定收複紫印關,便不可能給他一絲機會。”
他眸光炯炯,悠悠一歎,“邊關現已無後顧之憂,那麽接下來就該是邊邑了。”
突然感覺靠在身上的人向旁邊歪倒,他忙伸手攬住,看到女子緊閉著眸子沉沉熟睡的模樣,他開始暗自懊惱起來。
明知她已經這麽累了,怎麽還在這裏說這麽多的話?真是太過疏忽了!
祁淵輕手輕腳將瑤柯抱起,回到內殿將她直接放在了龍床上,見她仍穿著侍衛的服飾,他欲伸手想幫她換下來。
手伸到一半,卻硬生生地收回了,起身想往外走,身子又頓住了。
此刻的他仿佛在心裏做了幾百個思想鬥爭,終是轉回身向榻邊走來,微一俯身便將一旁的燭火吹熄了。
------題外話------
本章結尾省略一萬字,大家自行腦補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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