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反計

字數:9469   加入書籤

A+A-


    江太後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了祁淵一眼,祁淵隻是微擰了下眉,並沒與江太後多說什麽,而是轉頭示意範逍低聲道:“你也隨著羽林衛一同去。”

    隻這簡單的一句話,範逍心中已然明白,皇上是在擔心瑤柯的安危。

    他抱拳稱是,默默退了下去,幾步便跟上羽林衛的隊伍。

    站在江太後身後側的江霖,本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剛剛無意間瞥到範逍的身影時,他的眉毛頓時挑動了一下。

    待還想仔細再看清一些的時候,範逍已經離去,心中忽然一動。

    回想起了那大雪紛飛的子夜,那停在馬車前的模糊身影,他嘴角微微一撇,麵露不屑。

    原來是他啊!那照這樣看來,這其中之事可就值得人深思了……

    先是將辰王派往紫印關駐守,表麵上看似是份苦差,實則卻是讓辰王尋機抓住餘傅的把柄,再來個真假兵符,這樣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徹底掌管紫印關。

    之前聽成練提起,說是皇上在避暑行宮中封了一個花匠為禦前帶刀侍衛,當時他覺得並沒什麽。

    可當現在知曉這個花匠便是數年前在龍風營下的一員小將的時候,這個皇上小兒的用心可不止這般簡單的了。

    他現在倒是越來越看不懂這母子兩人到底在玩什麽把戲,這一唱一和,直攪得人看不清事實。

    現在最主要的就是,他是時候該替自己想一想了。

    江霖這般心思百轉,身子倒是十分恭敬地來到江太後身側,出聲道:“太後,山上風緊,還當注意一下鳳體。不過一個小小的奴婢而已,等抓住她之後,老臣一定會好好審理的。”

    他語氣緩慢,卻字字清晰,全然沒當祁淵在旁。

    江太後倒是對江霖說的這話聽得十分受用,隻沉沉地“嗯”了一聲,便轉頭看向祁淵。

    “哀家希望皇上要以身作則,公平處事,這次事關皇家寺院的威嚴、芙清的性命安危,還望皇上不要徇私,偏袒他人。”

    這倒是在警告祁淵,即使你在如何寵愛這個奴婢,如果她犯了錯,就該依法處置。

    祁淵仍舊保持著一貫的姿態,聞聽此話,卻是淡淡而笑。

    “母後說的極是,有錯自然當罰,但如果無錯呢?是不是也要討個說法呢?朕相信,母後心如明鏡,定知是非曲折。”

    江太後一噎,沉了麵色,隻道:“哀家當然知曉,還請皇上不要忘了剛剛自己說了什麽。”

    祁淵笑得越發溫和,即使被人這般質疑,也沒有未損自身風度分毫,這便是王者氣度。

    “母後的話,朕也記下了,不過,朕先在這裏替瑤柯向母後要個特赦,如果此事真的跟她沒有關係的話,還請母後日後能饒過她一次,隻一次,朕再無其他請求。”

    江太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祁淵設計的陷阱中了,這種被人掌握在手的滋味不是很好受。但剛剛她的話也已出口,不能更改。

    眼下被逼到這份上了,當真騎虎難下。

    她暗自咬了咬牙,才道:“哀家便允了你這請求又何妨,走!先回上寺。”

    一甩袍袖,王嬤嬤趕緊攙起她的手向前走去。江霖跟著走了幾步,然後停了下來。

    回身看向站在原地未動的祁淵,他向回走了幾步,頷首道:“皇上,還請消消氣。太後不過也是一時心急,畢竟衛姑娘可是衛老將軍的唯一愛女,將來是要入宮的,所以太後才會發這麽大的脾氣的。”

    一直在旁觀戲也是無趣,倒不如伸手將這渾水攪得更亂些,豈不更好!

    “丞相倒是看得很明白,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好了。”祁淵來了個順水推舟。

    江霖再次抱拳頷首道:“皇上盡管放心,老臣一定會將此事處理好,給皇上和太後一個滿意的答複。”

    “不,丞相可能理解錯了。”

    祁淵擺了擺手,“朕說的是讓你盡全力去尋找瑤柯的下落,然後將她完好無損地帶回來。朕與母後已打了賭,所以當然要親自審問才能知道這賭究竟是誰輸誰贏。”

    江霖一愣,這才知自己這個攪渾水的人,反被人給利用了,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的麵色由紅轉青,接著又轉黑,變了幾變,煞是好看。

    “老臣……遵旨!”憋了好半天,這才開口。

    “朕等著丞相的好消息。”

    祁淵這個始作俑者倒是十分輕鬆地淡淡吩咐,接著舉步走開了。

    嘴角揚起的弧度,就像是小孩子在捉弄大人後,終於得逞了的樣子,帶著三分灑然,七分得意。

    淡淡的龍涎香隨著那人走遠,餘下的味道被夜風吹散,空留下一個全身僵硬的人站在此處。

    他唇上的胡須正不住地微微抖動,鼻息略顯粗重,看樣子又被氣出了內傷。

    身邊黑影一閃,一個人靜靜地出現在了江霖的身側。

    “馬上尋找這個叫瑤柯的婢女,找到後立刻帶回來。我倒要看看,一個小小的奴婢怎麽會有如此膽量,接二連三地掀起一串事端。”

    這句話的最後幾個字音,幾乎是從牙縫中硬擠出來的。

    成練低頭默默聽著,待江霖吩咐完,便一個飛身不見了蹤影,如來時那般悄然無息。

    江霖在原地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之後,這才覺得胸腔內的鬱氣消散了不少,不在遲疑,也返回了上寺中。

    ——

    雲隨風動,在偌大的夜空中描繪著自然的水墨畫,月兒終是忍不住在雲層後露出羞澀的臉龐。

    雖隻是一小截銀牙,卻已用她那清冷的光芒照亮了人間的一切。

    鬆林中,兩個人一前一後在向前跑著,這裏根本就沒有路,曲曲折折,前麵人的身影時隱時現。

    瑤柯不顧被枯枝劃破的裙衫,不顧腳底傳來的尖銳疼痛,更不顧被噬人心骨的冷風所沁涼的身體,近乎機械地奔跑著。

    她清楚地明白,她已沒有了退路!

    也許是從來到下寺開始,也許是從衛芙清的消失,更也許是她在追趕那個跟蹤之人時,身後寺廟中那竄天而起的熾熱火舌。

    她明白,如果此刻轉身回去,將麵臨的又會是一波無端的誣陷構害。

    她已承受了太多!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她不能仗著祁淵的寵愛,而在他的庇護下苟延殘存。

    這一次,她要主動出擊一次,說不定在沒有任何前路的情況下,能為自己贏得一次挺直腰杆辯解的機會。

    前麵跑著的那個人就是她的突破點,這個毒瘤她已忍了太久,是時候要連根拔起了!

    “站住!不要跑了!”

    她邊跑邊大聲喊著,此刻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如此羸弱的身體能堅持跑這麽長時間,這大概就是潛能爆發吧。

    前麵的人絲毫不顧她的呼喊,仍舊死命跑著,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看來她馬上就要跑不動了。

    “秋檀,你給我站住!”

    一叫出這個名字,前麵人的身子馬上頓了一下。瑤柯看準時機,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隻一下,那人的身影卻向旁一拐。

    瑤柯一看,自己如果在旁側一斜插跑過去,正好能夠追上她。大腦剛剛閃過這個念頭,身子已經開始行動了。

    那人就在麵前,一伸手就能將她的衣衫揪住,她剛一抬手,不料感覺自己的一隻腳卻向地下陷了下去。

    堆積在地上的鬆針四處飛濺,掀起陣陣煙塵,瑤柯剛要驚呼,嘴裏便進了許多塵土,別提多難受了。

    身後傳來異樣動靜,跑在最前麵的人終於停了下來,馬上利用這個空檔機會叉腰喘息了幾口氣。

    她仍是不放心後麵,向回走了走,想要看看掉在下麵的人摔得怎麽樣。

    這邊才剛一探頭,還未看清楚什麽,突覺自己的腳踝被一隻手給緊緊攥住,她還未來得及掙脫,就被一把拽了下去。

    “啊……”

    這一下摔了個結結實實,被鬆針和塵土蓋了個滿身滿臉,剛要動,便覺脖頸上一涼。

    瑤柯剛剛掉下去的時候,急中生智用雙手扳住了土坑沿,正好趕上那個人回來,她便用全力抓住了那人的腳踝,拚命地給拽了下來。

    由於用力過猛,有幾個指甲蓋當即被折斷,帶著鑽心般的痛楚。

    她不顧自身疼痛,還沒等那個人反應過來,拿出隨身攜帶的鳳嘯便抵上了那人的脖頸。

    “別動,小心刀刃無眼。”

    脖頸處冒著絲絲的涼氣,帶著幾分痛意,那人果真不再掙紮,小心地開口求饒:“我不動!我不動!你別殺我!”

    瑤柯知道這鳳嘯刃十分鋒利,微微將刀刃移開些許。她蹙著眉甩了甩另一隻折斷指甲還在隱隱作痛的手,將麵前之人頭上臉上的鬆針、灰土抹掉。

    等清晰現出那人清晰麵容的時候,那人一偏頭,想要用手擋臉試圖掩飾。

    瑤柯低喝:“再動,小心我真的殺了你!”

    她的性子一貫是溫順的,但也不排除會有炸毛的時候,此刻倒是凶的很。

    “你還想掩飾什麽?秋檀,你以為我不認得你嗎?”

    這個叫做秋檀的正是在承安殿內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婢女,如果不是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或許瑤柯到現在也記不得這個人的名字,畢竟承安殿內宮女內侍那麽多人。

    秋檀明顯訝然不已,吃驚道:“你…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她在心裏暗暗嘀咕,自己行事一向小心謹慎,怎麽會被她知曉的呢?

    “廢話別那麽多!我自然知曉你的名字,你對我都做了些什麽事我都清楚的很!”

    “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秋檀試圖辯解,但顯然她的語氣神態早已出賣了她的內心。

    “在宮中那次雲瑟故意陷害,還有在行宮中偷偷在我鞋下麵做的手腳,更有甚者,趁著人多紛亂的時候,悄然在背後推我下水的人,包括這次的寺廟縱火,恐怕我上麵所說的這些事都是你做的吧!”

    平日裏,瑤柯的眸子在笑的時候會彎成一個漂亮的月牙形,透著調皮和可愛。

    可當她真正生起氣來,那褐色的眸底也會結起細薄的寒冰,映射著冷月般的鋒芒。

    剛開始的時候,她都隻當這發生的一切事不過是個巧合罷了,並沒有往深處想。

    然而一次是巧合,兩次也是巧合,這就不太合乎常理了。

    她本就自小心思敏感,經曆的事情多了之後,便開始有心留意起來。

    這個秋檀平日裏行事十分小心低調,即使出現在她的麵前,也是離得遠遠地,手下做的事也是盡心盡力。

    如果不知道這些事情的話,真的會以為這隻是個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宮女了。

    後來瑤柯開始留意到她之後才發現,這個秋檀與江太後身邊的王嬤嬤走得很近,時不時地就去那裏傳話。發現這個事之後,所有在她身上發生的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她始終弄不明白的就是,她隻不過是個小小的婢女,無權無勢,根本威脅不到任何人,為何江太後一定要處處刁難她,想置她於死地呢?

    故意將匕首又壓進了幾分,瑤柯板著臉,厲聲發問:“其他的事我暫且不跟你深究,就說一說今日的事,衛姑娘的突然失蹤是不是跟你有關?她現在在什麽地方?”

    返回寺廟的時候,她隻是藏在了廟門處,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外麵的異樣聲上,根本就沒有發現,其實衛芙清已經回到了寺廟中。

    秋檀僵著身子不敢再動分毫,她哆嗦著唇,小心開口:“衛姑娘失蹤的事可不是我做的!而且我也根本不知她在什麽地方!”

    她倒是回答的很幹脆,瑤柯沉了眸色,緩了語氣:“既然衛姑娘的事與你無關,那咱們就來說一說,你為何要在寺廟放火?是誰給你的準許讓你有如此大的膽子?”

    “我……我……”秋檀神色為難,支支吾吾了半天,這才鼓足勇氣看向瑤柯的眼睛。

    “瑤柯姑娘,實不相瞞,我隻不過是嫉恨你被皇上如此寵愛,心中氣不過,這才一時糊塗做了錯事。我保證!下次再也不會這麽做了!看在我隻是個卑微的小婢女的份上,請瑤柯姑娘高抬貴手饒過我這回吧!”

    裝可憐?博同情?

    她現在已經不會這麽輕易相信這一套把戲了,看來這皇宮中會演戲的人真的不少。

    瑤柯心下冷笑,麵上卻現出幾分不忍之色,她將鳳嘯收了回來。

    這才道:“既然你已經誠心悔過,那我也不再繼續追究了,但你要記住,不可再有下次,不然被旁人碰到可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這裏就她們兩人,如果她將她逼得急了,怕是要出意外。

    這個人就是她的退路,眼下隻好敷衍她,盡快帶著她趕回去才行。

    秋檀見瑤柯已經變了態度,稍稍長呼出一口氣,她隻道瑤柯真的相信了她所說的話,心裏卻在暗暗盤算著另外的打算。

    那駭人的鋒芒終於離開了脖頸,秋檀身體一放鬆,趕緊給瑤柯跪下叩頭。

    “多謝瑤柯姑娘不殺之恩!”

    “你起來吧!我可受不起你的跪拜。”

    瑤柯在地上站了起來,抬頭向上看了看,不由蹙眉。

    這是個較深的土坑,看樣子像是獵人狩獵所設的陷阱,專門用來捕捉大型野獸的。

    有可能是為了保持皮毛完整,所以這裏麵並沒有設什麽利刺獸夾,要不然的話她可就真的命喪於此了。

    將身上的塵土抖了抖,瑤柯轉頭朝著秋檀問了一句,“想不想出去?”

    秋檀忙不迭地點頭,恐怕瑤柯會丟下她不管,“想想!”

    瑤柯料到她現在也在配合著自己,為了能出去,想她也不會使什麽手段。

    “那好,你先靠後一些。”秋檀聽了這話趕緊退了些許,不明所以地看著瑤柯。

    瑤柯再次抬頭向上看了看,由於她身量嬌小,這個土坑比她還高出半個身子的距離來。

    她抿了抿唇,心中已然有了辦法,將鳳嘯拿了出來,接著便蹲下了身。

    小心地用刃尖去戳坑壁,隻一會的工夫便戳出了一個小洞,她停下手,伸出腳踩進洞裏,不大不小剛好合適。

    然後便開始繼續在坑壁上戳洞,由下而上,直到掂起腳也夠不到了,她才停下動作。

    回身看了一眼呆呆站在後麵的秋檀,她一努嘴,道:“還愣著做什麽,過來!”

    秋檀還是不明白她在這裏戳這麽多洞做什麽,可是看到她手中那亮閃閃泛著冷光的匕首時,所有的疑問隻好咽回到了肚子裏。

    來到瑤柯近前,隻聽她說:“一會我先踩著這些洞上去,你在旁扶我一把。”

    一聽瑤柯要先上去,秋檀怕她丟下自己,忙開口:“瑤柯姑娘!我真得是誠心悔過了,你可不要丟下我不管!”

    瑤柯一笑,安慰著她,“你不要擔心,我說話自然是算數的。如果現在不出去的話,等夜深了,這荒郊野外中,我們不等被餓死,也得先凍死不可。”

    秋檀仍是半信半疑,可瑤柯的話卻也都是事實,現在顧不得那麽多了,馬上出去才是正事。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