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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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柯由秋檀扶著率先爬出了陷坑,這一折騰,鼻尖上出了一層細密的熱汗。
夜空中的雲層終是被冷風吹散了,隻留下一彎孤零零的冷月掛在那裏,周圍的一切也能依稀瞧見了。
“瑤柯姑娘!你可不要走啊!不要丟下我!”
坑底的秋檀在看到瑤柯上去之後半天都沒有要拉她的意思,她的心中開始恐慌起來,大聲叫著瑤柯的名字。
瑤柯喘息了下,這才起身在旁邊不遠處隨便找了根較粗的樹幹,她回到陷阱旁,將手中的樹幹伸了進去。
“你抓住樹幹,然後順著我剛剛踩過的坑洞上來,我在上麵拉著你。”
“嗯,好。”
秋檀照著瑤柯的吩咐,用手抓緊樹幹,由瑤柯在上麵拚力拽著,廢了好半天的勁才爬了上來。
兩個人實在累的不輕,全都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休息了片刻,瑤柯才道:“好了,我們現在馬上回去吧,你在前麵走,我在後麵跟著。”
秋檀倒是十分聽話,這次竟什麽都沒說,順從地走在瑤柯前麵,兩個人一前一後開始向回走。
秋檀邊走邊拿眼向後瞟,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這人心中指不定再想些什麽壞主意呢!
瑤柯手仍舊拿著那根樹幹,不時用它戳戳地麵,恐怕再次倒黴碰到什麽陷坑之類的,再有一次的話,她是真的沒有什麽力氣在爬上去一回了。
心中知曉這個秋檀也不是什麽善類,知她肯定存著什麽歪歪心思,她卻也沒揭穿她。
看似無意地涼涼說道:“既然這山林中設有陷坑,說明這裏一定生存著什麽龐大的野獸,幸虧咱們是兩個人在一起,多多少少還能壯壯膽子。如果是一個人的話,怕是走不了多遠,便會被野獸給叼走呢。”
真是不說不怕,這話一出口,心中不免又多了些顧慮。
秋檀本想尋個機會打算逃走,瑤柯這般一說,她當下就沒那個膽量了。
兩個人相對無言地繼續向前走著,直至看到不遠處有火把閃爍,接著便能清晰地聽到有人說話議論的聲音,二人均心下一喜,忙加快了腳步。
秋檀趁著瑤柯正一個彎腰將纏繞在鞋麵上的枯草拿開的時候,她撒腳跑了起來,邊跑邊喊:“來人啊!救命啊!來人啊……”
正在山間尋找的羽林衛聽到有女子的呼救聲,馬上循聲而來,見一個衣衫破爛、灰頭土臉的女人大叫著跑來,沒到近前,還撲通摔倒在地上。
仿佛看到了救星,女子忙喊道:“快救救我!瑤柯姑娘想要殺了我!”
一聽瑤柯的名字,羽林衛終於鬆了口氣,找了這麽半天,終於有線索了。
隨著秋檀手指的方向,羽林衛馬上追了過來,看著正手拿樹幹的瑤柯向這邊走著,有人上前詢問:“這位可是瑤柯姑娘?”
人人都知曉皇上和這個貼身婢女關係匪淺,即使是被下令前來抓人的,為保著自己的飯碗,還是十分恭敬地對待瑤柯。
秋檀跑了,反過來還咬了她一口,瑤柯扔掉手中樹幹,語聲清淡:“正是瑤柯。”
“屬下是奉丞相的命令前來接瑤柯姑娘回去問話的,瑤柯姑娘,請這邊走!”
這些羽林衛倒是十分客氣,沒有為難瑤柯。
瑤柯什麽話都沒說,順從地跟著向回走。秋檀跟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臉上雖然還是髒兮兮的,可那掩飾不住的得意勁還是被瑤柯發現了。
瑤柯不怒不惱,隻回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這下倒是讓秋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範逍隨著另一波羽林衛在尋找,聽到這邊有動靜,他也趕了過來。
看到瑤柯正被一群羽林衛帶著走,他想上前對她說幾句話,卻見瑤柯隻衝著他輕點了一下頭。
那挺直腰板向前走的女子,那剛剛一瞥充滿自信卻又深邃內斂的褐色瞳眸,此種感覺竟如此熟悉。
他仿佛再次看到了曾孤身駕車於亂人之中奔騰而來救他於危命旦夕之時,大聲喊著他的名字的那個女子。
“範逍!上來!”
這一聲鏗鏘果斷的呐喊,至今還存留在他的腦海中,每回想一遍便又次熱血沸騰。
這個女子是他見過最特別的女子,明明身量單薄瘦小,但有時在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自信氣場,讓你根本就無法忽視。
如此刻這般,她漸漸遠去的步伐沉穩異常,周圍的羽林衛似乎也受到了影響,行走間甲胄摩擦的聲音也變得細小了許多。
範逍轉頭吩咐離他最近的一名手下,“去,把周圍所有前去搜尋的侍衛都叫回來,就說瑤柯姑娘已經找到了。”
手下人得令,立刻下去執行,範逍不再停留,單手扶著腰間掛著的劍鞘,大步追了上去。
上寺東廂,這裏燈火通明。
祁淵與江太後位於上首,默默品著茶,李全和王嬤嬤分別在旁垂首站著。
而江霖同菩提老方丈則坐在下首兩邊,皆是沉默不發一言。
另有一些侍衛和寺內的小和尚站在兩側,屋內氣氛肅靜微妙,每個人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許是在寺內的原因,現在這個陣仗倒像是三堂會審般莊嚴凝重。
這時,有侍衛走了進來,恭敬回稟:“啟稟太後、皇上,瑤柯找到了。”
江太後一聽此消息便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了,而祁淵則好似沒有聽到一般,繼續將茶盞往唇邊送。
“把她帶上來。”
江霖在旁開口,侍衛領命將瑤柯與秋檀一起帶了上來。
瑤柯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剛剛這一番情境,她在心裏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之後,邁著平穩的腳步走上前,恭敬行禮。
“奴婢參見太後、參見皇上。”
此時雖是衣容不堪,但這禮數做的倒是規矩得體。
看到她走進來的那一刻,祁淵這才將茶盞放下,接著目光看了過來。
“瑤柯,你可知你犯了什麽錯?”
江太後深深地看著她,率先發問,眼神如刀,恨不得馬上要將她剮了不可。
瑤柯馬上變得惶恐起來,屈膝跪在了地上,不解回答:“回太後的話,奴婢並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
這句話一出口,屋內就響起了好幾聲嗤之以鼻的不屑聲,不用抬頭看也知都是誰發出來的。
江太後悠悠冷笑,修長的黃金護甲劃過桌麵,發出茲茲細碎的難聽聲音,接著她用力拍了一下桌案。
“咚”的一聲,仿佛在屋內每個人的心上捶了一下。
“竟敢私自帶著芙清去往下寺,後又令她險喪火海,還敢在皇家寺院縱火,你說!這是不是錯?”
“回太後的話,奴婢同衛姑娘一同去往下寺卻是事實,但是衛姑娘意要帶奴婢下去的,奴婢不敢推辭,隻好同行,這件事隻要親自問下衛姑娘便可明白。隻是奴婢不知,衛姑娘可找到了?”
她現在不知衛芙清的無故消失,與秋檀究竟有沒有關係?或者說是不是她背後之人所要陷害於她而故意設計的?
“她已被找到,你不必擔心,你隻要據實回答太後的問話就好。”祁淵意外出聲,打消了瑤柯的所有擔心。
這下心裏稍稍放鬆,輕輕攥了攥拳又鬆開了,畢竟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威逼下,她也是十分緊張的。
“回太後的話,在下寺縱火的人就是她。”
瑤柯伸手一指跪在旁邊的秋檀,秋檀身子一顫,馬上反駁:“回稟太後、皇上!瑤柯她信口雌黃,汙蔑奴婢,縱火的人是她,不是我!”
她倒是推脫的幹淨,極力在那裏偽裝成一副受害人的樣子,好似瑤柯是個吃人魔鬼一般。
“你們兩個各執一詞,讓哀家如何相信?秋檀,你先說這其中事由到底為何?”
秋檀戰戰兢兢地再次叩頭,不帶絲毫猶豫回道:“奴婢也是得知衛姑娘在下寺失蹤了,這才心中著急也尋了過去,哪成想剛到下寺,便看到瑤柯手拿著燃著的火折子正要往寺裏扔。因被奴婢撞破詭計,所以她才追著奴婢跑進密林,想殺奴婢滅口。”
嗬……,這是非黑白顛倒的倒是可以。
瑤柯跪得筆直,聽她說完,隻問了句:“秋檀,我隻問你一句,你可曾見過鬆油?”
原本以為瑤柯會立馬極力辯駁,誰知她卻問了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秋檀愣了幾秒,不忘搖頭,“我不知你說的是什麽意思?事實擺在眼前,瑤柯,你休想顧左右而言他!”
“瑤柯,你到底在……?”江太後不悅想開口嗬斥,卻被祁淵給擋了下來。
“母後莫要動怒,既然兩人都說自己是無辜的,那就不能隻聽秋檀一個人的片麵之詞。朕很好奇,瑤柯接下來會如何為自己洗脫罪名?母後不妨靜下來看一看,這個賭可還沒有結束呢!”
江太後繃著嘴角,顯然心中十分不滿,卻還是將祁淵說的這番話給聽了進去。正了正身子,繼續看著下麵跪著的二人。
屋內的這些人一時間成了看客,人人神色各異,都將視線放在了那個跪在地上卻腰板筆直的女子身上。
瑤柯不理秋檀,隻是彎唇繼續道:“鬆油是從鬆樹枝幹上所滲出的一種油脂,熔點很低,遇火即燃。奴婢想說的就是,這次下寺突起大火,就是因為有人用融化的鬆油,塗抹在了整個寺廟周圍的牆壁上、地麵上。所以這火起勢迅猛、很難撲滅。”
她來到下寺聞到這異常濃烈的鬆香後,心中就已有了幾分疑惑,後來有人在廟內高喊神佛賞錢的時候,她被人群擠到一邊險些摔倒,鼻端卻嗅到這鬆香味是從牆壁上發出的。
伸手一抹,不顯粗糙卻很平滑。
等在鬆林中返回的途中,她細細想過這午後發生的一切,幾個點一連接,一些事自然迎刃而解。
“你不要逃避事實,現在太後和皇上都在這,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你不要說些無用的話來搪塞蒙蔽真相。”
秋檀冷冷出言譏諷,逼迫瑤柯認清眼前情況。
瑤柯仍舊對她的冷言冷語無動於衷,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說。
“奴婢想這人既然提前已經在此塗滿鬆油,為了不讓無故百姓受傷,奴婢猜她是不是趁著今日晌午之前完成的?畢竟如果事先早早塗抹,怕是這不斷前來進香的百姓一個不小心將燭火掉到地上,那不就徹底暴露了她的目的了嗎?”
頓了一下,瑤柯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四周,見到隻有一人沒看她,此刻低垂著眉眼,看不到她臉上到底什麽神色。
“在如此匆忙的時間內完成這件事情,怕也是十分不易。所以奴婢敢說,這個背後之人在塗抹鬆油的過程中,一定會不小心或者在沒留意的情況下,她的鞋底或是袍角上多少會沾到鬆油,現在隻要仔細查看便能知道這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誰?”
秋檀聞聽此話下意識地便要看自己的鞋底是否沾染到了鬆油,身子剛剛做出這個動作,瑤柯在旁淡然一笑。
“秋檀,你那麽肯定自己不是縱火之人,為何還要在意我所說的話?莫不是心中有鬼?”
秋檀突然被嗆聲,馬上停下動作,“瑤柯,你在巧言令色!”
江霖好整以暇在旁看著,也是生了幾分興趣,轉頭對江太後道:“既然這個奴婢如此說了,太後不妨派個人到近前查看一下,看看到底這真凶是誰?”
江太後點了點頭,算是允了,用眼神示意王嬤嬤前去查看。
王嬤嬤領命走了過來,先是查看秋檀,仔細瞧了瞧她的鞋底,然後又俯身湊近聞了聞,徑自搖頭。
秋檀不時拿眼偷瞟王嬤嬤,王嬤嬤根本就無視她的目光,檢查完了,又走到瑤柯身邊。
依舊照著剛才的樣子,查了一遍,這才回到江太後身邊,頷首回稟。
“回太後,奴婢剛剛已經檢查過了,她們二人的鞋底和身上都沒有沾染到鬆油,不過二人的身上卻都有一股鬆脂的味道,這個凶手到底是誰?奴婢也是不知該如何辨別了。”
什麽都沒查出來?那瑤柯剛剛所說的話便代表是她錯判了,非但沒將自己洗脫嫌疑,相反令這件事更加撲朔迷離。
江太後擺擺手,王嬤嬤重新默默站到一側。
“你在這裏說了這麽多,到頭來還是沒將整個事件說出個結果,依哀家看來,莫不是你在故意說些無用的,來混淆視聽?”
“回稟太後,恕奴婢沒有這個膽量敢這麽做,如果太後真的不相信奴婢剛剛所說的,大可派個侍衛前去下寺檢查,到時候就知道奴婢說的是不是真的屬實了。”
這個奴婢真是好大的口氣!如今陷入如此境地,仍舊不卑不亢,如同進來時那般自信。
敢這樣在太後、皇上和當朝位高權重的丞相麵前據理力爭,這份氣度也不得不引起屋內兩側眾人紛紛對其側目。
此刻跪在地上的瑤柯,早已不是那個剛剛入宮就慘遭陷害,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的小婢女。
現在她所說的每句話都經過深思熟慮,一步步,利用自己的智謀來打一場翻身仗,這一次,她一定要贏!
祁淵淡淡開口:“來人!”話音剛落,馬上有侍衛走上前。
“你去下寺看一看,那未曾著火的牆麵上是否塗抹過鬆油。”祁淵雖然一直在旁靜默不語,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出聲。
那名侍衛馬上按著祁淵的吩咐去了下寺,不到一會兒的工夫便返回來了。
“啟稟太後、皇上,屬下已經查實,下寺的牆麵上確實塗抹過鬆油,不光是牆上,連廟內的地麵上也有。”
竟與她猜測的相吻合!江太後微眯了眯鳳眸,重新開始打量起了瑤柯。
瑤柯見這個問題已被證實,她再次啟唇:“既然已經證實奴婢所說的不假,那就說明策劃整件事的人並不是奴婢,因為奴婢一直跟隨在皇上身邊,也是今日午後才來到南華寺的,根本就沒有這個時間去做這件事。”
“說了這麽多,雖然能證明在下寺塗抹鬆油的事並不是你做的,但你已提前猜測到那裏的情況,正好來個順水推舟,利用這個便利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你就是想趁機尋找機會除掉衛姑娘!”
瑤柯沒想到秋檀這個人還是有那麽幾分小聰明,馬上揪住她話裏的漏洞不放,試圖將這髒水重新潑回來!
“回稟太後、皇上,奴婢先前所說的那句話仍舊不變,縱火的人就是這個秋檀!”兜兜轉轉這麽久,這個話題再次轉了回來。
“不!你在胡說!請太後、皇上明察!”秋檀深深叩頭。
“如果不是你,那你這手上的燙傷從何而來?”
瑤柯說著一把扣住她的左手腕,向上一抬,眾人舉目細看之下,真的瞧見在秋檀食指指腹上有道淺淺的紅痕,稍稍仔細觀察就能辨別出,這確實是剛被燙傷不久後所留下的傷痕。
秋檀這下徹底慌了神,拚力向回縮手,瑤柯手一鬆,她馬上將手給拳了起來。
她神色慌張,沒了剛剛那股張揚勁,試圖掩飾道:“這個……這個傷疤是剛剛奴婢端熱茶的時候不小心被燙到的……”
有人似是已經看清了這件事的真相,聽了秋檀這話,隻搖頭悠悠一歎,不禁開始同情起來這個語無倫次的小奴婢來了。
“你剛剛明明說你因得知衛姑娘失蹤,特地親自來下寺幫忙尋找,正好撞見我在這裏,更是斬釘截鐵地一口咬定,我正要縱火行凶。怎麽現在又改口說自己的手隻是端茶才被燙傷的呢?你我一直都在鬆林中,你是何時回來端茶遞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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