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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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銀,淵他回來了嗎?”衛芙清木然問道。
素銀一聽就全明白了,她本想如實相告,可是又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性,顧及著她的身子,她在心裏反複斟酌了下,這才將淚水逼回,笑著回道。
“是皇上親自抱著小姐上車的,隻是……,隻是下寺失火,皇上因此事給絆住了腳,等明兒皇上回來就會來看你的,小姐,你不要多想了,養好身子才是。”
他果真沒有同她一起回來!
衛芙清又豈會聽不出素銀這番話是在寬慰自己,她略帶苦澀地笑了下,眸色無光,失了往日華彩。
她一直都清楚,祁淵對她始終保持著一種近乎親人、卻又好似朋友的淡淡疏離。
從靜慈庵回來如此,五年前也是如此,不,或者說從他與她相識的那一日便是如此,他們之間的關係從未變過。
是自己太過貪心了吧!
以前明明經常見不到幾麵,沒有他在身邊的無數個日夜,不也照樣這麽度過來了。怎麽現在天天能見到,反倒隻不見一瞬,心就慌得這般厲害了!
這是怎麽了?她何時變成這個樣子了?
衛芙清撐起手臂,試著要坐起來,素銀忙在旁扶著她,騰出一隻手將軟靠放在了她的背後。
衛芙清虛弱地喘息了幾下,待心裏稍稍鎮定,她才轉眸看向了榻前的素銀,冷了幾分語氣。
“你給我跪下!”
素銀當即不帶絲毫猶豫地跪了下去,低頭請罪:“小姐,我知道是我錯了,你想怎麽罰就怎麽罰吧!”
衛芙清竟是嗤笑了一聲,眸子緊緊地鎖著她,說道:“你現在已經長大了,翅膀也硬了,也是不把我這個小姐放在眼裏了吧。”
“不,素銀不敢,小姐永遠都是素銀的主子!”素銀急聲辯解。
“既然如此,那我問你,爹爹怎麽會將控製影士的玉牌交給你?”
影士是由衛老將軍在世的時候,親手秘密訓練的一批死士,專門用來保護衛芙清的,這件事她聽衛老將軍提起過,也知道這批死士名喚影士,由一塊玉牌調遣。
可是都過去這麽多年了,直到衛老將軍辭世西遊,衛芙清都沒有見過那塊玉牌。
要不是這次恰巧在下寺被人弄暈,後來在鬆林中被影士所救,她或許已經忘記有這麽一回事了。
素銀麵有難色,但又不能有所隱瞞,她隻好如實相告。
“老爺確實將玉牌交給了奴婢,就是讓奴婢拿著這塊玉牌,在小姐有危難的時候,能及時拿出來救小姐一命。”
“今日是不是你派影士前來救我的?”衛芙清再次確認。
“是奴婢做的。”
“好,那我問你,你怎麽會算在那麽巧的時間來派影士前來,該不會抓走我的人是你派的吧?”
因衛芙清一開始就被人給弄暈了,所以她自己並不知道抓她的究竟是什麽人,心中存疑,開始質問起素銀來。
素銀一聽這話急忙辯解:“小姐,這可不是奴婢做的!今日奴婢雖早早地就讓影士埋伏在暗處,可沒想到這中間出了意外,小姐!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素銀的話裏有所保留,並沒有全部都說出來。
雖然她心裏確實一開始就這麽打算的,偷偷灑了一把銅板,利用人群混亂的時候再命影士將衛芙清帶走,這樣她就更有十足的理由慢慢將所有的責任歸咎到瑤柯身上。
衛芙清直盯著素銀好久,這才移了目光,她又道:“為何你讓影士埋伏在暗處?是不是一開始你就知道下寺會有危險?”
素銀用力地捏著手指,麵色躊躇。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對我說實話嗎?真是想要把我給氣死!你和王嬤嬤到底私下密謀了些什麽?說!”
衛芙清幾乎是低吼出來的,素銀心知紙包不住火了,馬上將頭磕在地上,“小姐別氣,小心身子,奴婢全說!”
素銀便將最近一段時日,經常同王嬤嬤秘密頻繁走動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王嬤嬤是江太後身邊最為依賴信任的人,一般什麽事她可以不用向江太後請示,直接可以自行做主。
而且此人也是老奸巨猾,善於揣度江太後的心思,心知江太後因昭雲公主的事一直對皇上身邊的瑤柯暗恨在心,總想找機會將她給除去。
可是江太後因顧念著與皇上的關係,每次都沒有真正的下狠手。後來直到衛芙清回宮,王嬤嬤有次在禦花園與素銀相遇,她便詢問著衛芙清近日的身子可好等一些閑話。
素銀被這宮裏傳的一波又一波的瑤言擾的愁眉不展,剛好碰到有人問及,於是便將這一肚子的苦水都告訴了王嬤嬤。
王嬤嬤一聽眼珠一轉,心道這下可好了,衛姑娘也因這個瑤柯而受皇上冷落,看來這個小賤婢真是個禍害,這次一定要除了她才好。
王嬤嬤拿話這麽一試探,沒想到與素銀一拍即合,她怕將此事與江太後說了,江太後思前顧後不肯下決心,於是瞞著江太後兩個人聯同承安殿的線人秋檀,利用這次去南華山祈福而設下布局。
等到了南華寺,素銀心知衛芙清總惦念著到下寺去祈福,所以故意將瑤柯也帶去下寺。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們這次就真的得手了,到時候就算皇上有心想要護著那個瑤柯,怕也是不能了。
人算不如天算,這般安排妥當終是百密一疏,衛芙清被人擄走了!
這個突然變故令素銀始料未及,但已走到這一步了,絕不能功虧一簣。
所以她一邊派人到皇上和江太後身邊故意顛倒黑白,她則利用這個機會將瑤柯引到寺廟裏去。
然而想法很簡單,事實卻很殘酷。
哪知這個瑤柯並不隻是頭腦簡單,不但沒將她順利引到寺廟內,還被她提早發現了秋檀,結果這場早就預謀好的大火差點讓自家小姐險些送命。
素銀說完已是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她又深深地叩了一個頭,哽咽道:“這次確是奴婢自作主張,害的小姐遭此劫難,就算小姐現在要殺了奴婢,奴婢也甘願受死。不過,就算是要死奴婢有些話也一定要說。”
衛芙清用力捏著被角,沉默地看著素銀,一句話都沒說。
素銀用手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繼續道:“奴婢自小就服侍在小姐的身邊,小姐的心事難道奴婢不知嗎?你是那麽在意皇上,可是現在卻出現了一個瑤柯,她就是小姐與皇上之間最大的阻礙!”
“小姐恕奴婢鬥膽說一句,現在皇上對這個瑤柯那般在意,如果還不把她給除去,小姐與皇上之間更無可能了!小姐!這麽多年你甘心嗎?”
素銀也是豁出去了,把心裏的想法直接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衛芙清用手捂著耳朵,閉著眼不住搖頭,顯然被素銀最後說的這幾句話給刺激的不輕。
素銀忙跪爬到榻邊,抓住她的手,輕聲安撫著她:“小姐,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當心身子!”
衛芙清慢慢鎮定了下來,卻雙手猛然扣住素銀的肩膀,瞪著眼看著她問道:“素銀,你說我這次回宮是不是錯了?如果沒有回來,就不會出現這麽多的事,淵還會時常去庵中看我的,對不對?”
“小姐!你醒醒吧!沒有如果,現在這些事都已經發生了,你不要去逃避,而是要想辦法將這個瑤柯給盡快除去啊!”
素銀一看不發狠不行了,如果再不將自家小姐給點醒,那麽以後有比現在更嚴重的事發生呢。
衛芙清仿佛身體中的力氣被一下子給抽幹了,她鬆開了手,重新倚了回去,失了魂般地坐在那裏,眼睛也一眨不眨,樣子有些滲人。
素銀也不敢起身,跪在那裏擔心地看著她。
過了好久,素銀的腿都已經變得麻木失去知覺了,衛芙清這才開口:“你起來吧。”
“小姐,你——”
“我讓你起來,你就起來吧!這次的事我就不跟你追究了,但不要有下次。另外,把那塊玉牌交給我。”
衛芙清終於恢複了正常,但聽這話裏語氣多少還是有些虛弱。
“嗯,好好。”素銀使勁點頭慢慢站了起來,伸手入懷將那塊玉牌拿出交給了衛芙清。
“去把煎好的藥給我拿來,我要快些好起來,明日淵來,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
“是,奴婢這就去拿。”
素銀一看自家小姐終於開竅了,馬上下去將剛剛晾著的藥碗給端了過來,衛芙清接過直接一仰脖,將那苦澀難喝的藥汁給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瑤柯睜開眼看了下窗欞紙,見已微微發亮,她繼續眨巴了幾下眼,剛要動,便覺有絲異樣。
微微側頭向後一看,卻見祁淵單手撐著頭正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祁…祁淵,你什麽時候醒的?”
她不自在地動了動,趕緊將身子都鑽進了錦被中,隻露個腦袋在外麵,同時身子稍稍向外挪了挪,盡量與祁淵保持些距離。
心下暗忖,也不知昨夜到底喝了什麽迷魂湯,怎麽就答應同他一個床上睡覺呢?
看來她中祁淵的毒真的頗深,君卜所言不假,她現在真的是毒入骨髓、無藥可解了。
祁淵一看她那眼神閃躲飄忽的樣子,就猜到她心中在想些什麽了,他無奈地笑了笑。
伸手將被子向下拉了拉,免得她被悶著透不過氣,但又被那小女子給拉了上去。
他則順手撫上她的頭,將那額前的亂發給一一拂開,指尖溫熱,動作輕柔。
“手還疼嗎?”
也許是因為早起剛開口的原因,祁淵的音色略帶幾分啞,這般溫柔的聲線立馬讓瑤柯停止了所有的小動作。
她搖了搖頭,說:“已經不疼了。”
“那昨晚睡得可好?”祁淵眸底含笑,湊近了些。
瑤柯又點了點頭,可做完這個動作才反應過來他這問話,怎麽聽都覺得有些曖昧。
她並未搭話,想轉過身去,逃過這個話題,誰知卻被男子一把給攬了過來,正好跌入他溫暖寬闊的懷中。
瑤柯剛想掙紮,就聽頭頂傳來祁淵的聲音,“別動,讓我抱一會你。”
祁淵這句話裏透著認真,不似剛剛那般帶著戲謔意味,她慢慢安靜了下來,靠在他胸前,靜靜地聽著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阿柯,我從沒有想到能在清晨醒來的第一眼,便看到自己所愛的人,原來是這麽幸福的一件事。”
瑤柯感受到了他在慢慢收緊手臂,唯怕自己在他懷中消失一般,她也慢慢抬手環上了他的腰。
他所說的卻也正是她所想的,她靠在他的胸口,沉浸在這一刻,滿足地閉上了眼輕聲開口:“淵,我也是。”
這是她第一次這般喚他的名字,隻這一個字便讓祁淵微微動容,他緩緩低頭輕吻了一下她的額角,臉上笑意滿滿。
“可是我剛剛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呢?”他一下又轉回了話題。
“嗯?”瑤柯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待想起剛剛他所問的什麽,她卻不再感到不自在,而是抿嘴笑了起來。
“昨晚那……”她仰著頭看著祁淵故意拉長了語調,笑彎的眼眸中透著幾絲狡黠。
“昨晚我可是睡得很好呢!誰讓有這麽一個大暖爐來給我暖床呢!”她說著還伸出手指輕戳了戳祁淵的胸口。
祁淵一把將她的這隻調皮的小爪子給握住,一翻身便將她壓在了身下,用食指輕劃過她的唇畔,揚唇肆意一笑,竟也妖孽十足。
此時不似昨晚,一切都能看得真切。
那近在眼前的男子墨發淩亂披散,中衣領口微敞,再配上這張少了平日的儒雅,多了分邪肆魅惑的俊顏,任誰看了都會浮想聯翩吧!
昨夜那唇舌交纏的熱吻,全部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瑤柯的臉再次不爭氣地紅透了,她不敢再往下想,看著祁淵的眼睛不敢亂動,怯怯地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皇上,這裏可是佛門淨地……唔……”
她倒是聰明,在這個時候將他昨晚的說辭拿來用了!
祁淵沒等她說完,俯身低頭堵住了她的嘴,將她那沒說完的話全都給吞了下去。
隻吻得兩人呼吸不暢,他才離了她的唇,低聲道:“神佛忙的很,這等無關緊要的小事,他是不會理的。”
瑤柯喘息著一聽他如此說,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這下倒好了!無論怎麽樣,他說的倒成了理了!
祁淵不給她反抗的機會,再次覆上唇去,就在兩個人你儂我儂的時候,房門被叩響了。
門外傳來李全的聲音,“皇上醒醒,太後剛剛差人來傳話讓皇上醒來後去禪室同她一起用齋飯。”
這一打攪,兩個人馬上分開,瑤柯趕緊趁勢鑽進了被子中,祁淵撐起身子微微不悅地皺了下眉頭,回了句:“朕知道了,你去告訴母後一聲,朕一會便去。”
門外腳步聲漸漸遠去,祁淵笑著將被子掀開,看她像個慵懶的小貓一樣蜷在裏麵,故意用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一頭柔軟的長發馬上變得亂糟糟一團,瑤柯氣急要拍他的大手,卻被那人靈巧地躲開了,而且那人還得逞地說道:“瑤柯姑娘,可否替朕更衣?”
她馬上回了句:“不想,本姑娘心情糟的很。”
“哦?看來隻好朕親自來了。”
他下榻在旁邊的衣桁上拿過衣袍,果真自己慢條斯理地穿戴了起來。
想他堂堂一個皇帝竟被個小奴婢欺負成這個樣子,瑤柯心中不忍,坐起身想要去幫忙,可自己這般衣衫不整地又不好意思暴露在他麵前。
她頓住動作,馬上用錦被給自己裹了個嚴實,隻能乖乖地坐在那裏看人更衣。
祁淵看了她一眼,笑得溫柔無害,“別下來了,晨起地涼,你在榻上再睡一會吧,離天大亮還有段時間呢,隻不過今早我不能與你一同用膳了。”
瑤柯重重點了點頭,不忘叮囑:“嗯,你要好好吃飯。”
祁淵將衣袍都穿戴好了,過來摸了下她的頭,低聲對她說:“朕現在真的要好好吃齋念佛,做個清心寡欲的帝王了。”
瑤柯見他還不走,馬上用手推了推他的身子,催促著:“嗯,皇上快走吧,一會多吃點齋菜,為昨夜和今早的所為好好贖一贖罪過吧。”
祁淵哈哈一笑,步履輕快地出了房門。
門被關上的那一刻,瑤柯自己也忍不住失笑出聲,她一下便躺了回去,翻過來翻過去地動個不停。
祁淵雖說已經允許她再睡一會,但她也不能真的這般做,獨自在榻上回味著剛剛發生的一切,傻笑個半天。
最後才起身穿衣,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房屋,靜等著祁淵回來。
不到午時,他們便從南華寺啟程返回皇宮。
回到承安殿,祁淵並沒有如同往常一般去禦書房,而是拉起瑤柯手向外就走。
瑤柯忙問:“皇上,這是要去哪裏?”
“隨我去閬苑看看衛姑娘去。”他邊走著邊淡淡回答。
對了,衛芙清昨日的突然無故失蹤到現在還不清楚什麽原因,去了也正好可以問問她這個問題。
瑤柯心下想著,也不作聲隻好默默跟隨。
路過一處拱橋的時候,她踮腳一望,馬上用手一指遠處東南方向的風璃苑,驚喜道:“皇上快看!那裏的紅梅開了!”
祁淵在後麵走上前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正見那處嫣紅一片。
在這色彩單調的冬日裏,紅梅的盛開為這個季節增添了一抹絢爛的新色。
梅心簇雪,悄然綻放,冷風輕拂,暗香自來。
祁淵嘴角輕揚,卻是喃喃而語:“紅梅已開,怕是辰王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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