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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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要是換做往常,依雲婉張揚跋扈的性子,她早就叉腰怒斥起這個總是多嘴的大漢來了。

    幸好她今日心緒不佳,臉上始終悻悻地,聽了這話,也隻是有氣無力地回了聲,“阿忠,就你話多,少多嘴。”

    叫做阿忠的男子身高膀大,紅彤彤的麵龐,站在雲婉身側整整比她高出一個頭來。

    他略帶擔憂地看著雲婉,不怕死地再次勸道:“娥姐叫我看著你,別受了風寒,糟踐了身子。”

    走在前麵的雲婉倏地停下了步子,身後的其他幾個大漢心猛地一提,偷偷瞥了一眼阿忠,暗自怪他話實在多。

    雲婉悠悠轉頭看向身側的阿忠,不但沒有發火,卻是丹鳳美目一瞟,朱唇豔豔輕輕一勾,揮手衝著阿忠的臉甩了一下香帕。

    “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聲音軟軟,透著惑人的慵懶之感。

    香帕已落,人也重新轉回了頭,表情一收,恢複剛剛的模樣。

    她不再理會已經全身僵硬地站在那裏目瞪口呆的阿忠,咯咯笑了聲繼續一步三搖地向前走。

    阿忠怔愣了一秒,反應過來後,馬上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快步跟上。

    雲婉邊走邊隨手拿起小攤上的各式小玩意,拿在手中瞧了瞧都沒有稱心滿意的,她放下繼續看別的物什。

    真是冤家路窄!

    她這一隨意地掃了一眼周圍,便看到離她十步不遠的地方站在一個女子。

    那女子手拿著一個獸臉麵具,正低頭擺弄著,那嘴角淡淡而牽起的笑意瞬間刺痛了雲婉的眼。

    瑤柯……,怎麽哪哪都有你?

    她美目輕眯,麵色變得冷然起來,手中不自覺地用力,將那個正拿在手中的蝴蝶紙鳶捏的變了形。

    賣紙鳶的小攤商販見這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一臉猙獰狠戾的表情,眼見著紙鳶就要被捏壞了,他著急的忙伸手要奪,臉色也比剛才垮了幾分。

    嘴上直道:“姑娘你還買不買呀?如果不買的話可別給我弄壞了!”

    手還沒有碰到雲婉拿著的紙鳶,卻被一人快速出手給一把扼住了手腕,小攤商販疼得直咧嘴,忙求饒:“啊!疼疼!好漢高抬貴手,快放了我!”

    阿忠使勁向後一推,鬆開了手,小商販倒退了幾步,一個趔趄差點坐到地上。

    “誰你都敢碰,小心你的命!我家婉兒姑娘還會差了你的錢嗎?給你!”阿忠隨手一扔,將幾個銅板扔給了小商販。

    雲婉顯然已經被怒氣衝到了頭頂,稍一用力,紙鳶骨架徹底應聲折斷。阿忠怕紮傷她的手,忙將那個紙鳶在她手中給拿了過來。

    瑤柯,看來咱們倆可真是有緣分,怎麽總是讓我碰到你呢?昨日抓你不成,今日,我倒要看看,你還怎麽在我手心裏逃走!

    雲婉暗自咬著銀牙冷哼了聲,衝著瑤柯所站的方向抬腳就走了過去。

    小商販見這幾個人走了,偷偷地衝著他們的背影朝地上“啐”了一口,低聲罵著:“什麽東西!呸!”

    剛走了幾步,雲婉的身子又頓住了。

    隻見遠處女子的身邊走過來一個熟悉的男子身影,仍舊是那麽的儒雅貴氣,永遠那般高不可及。

    他來到女子近前,自然地替她拂了下被夜風吹亂的鬢發,那麽親昵的動作,她仿佛在這裏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溫柔。

    是皇上!他怎麽也在這裏?難道他竟為了一個小小的奴婢,特地帶她出宮來玩的?

    雲婉簡直不可置信般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心中那股酸澀妒恨愈來愈強烈。

    她始終想不明白,一個連容色都比不上自己的婢女,究竟對皇上使了什麽迷魂湯?讓他對她迷戀至此!

    她長得這般天姿國色,每個到胭脂樓的男子都會對她垂涎三尺,連堂堂的一國丞相都對她魂思夢牽,為什麽她卻偏偏入不了那個最尊貴男子的眼?

    為什麽?

    她始終不甘心就這麽輕易放棄,總有一天她會讓那個男人對她另眼相看!

    想到這,雲婉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身後跟著的幾個人的心再次一提,心中明白這個小主子可能又要使什麽壞水了!

    阿忠看她這個樣子,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雲婉忽地轉頭看向那幾個大漢,低聲吩咐:“你們幾個!看到最前麵拿著麵具的那個女子了嗎?一會過去兩個人想辦法把她身邊的那個男人給我引開,剩下的人跟著我把那個女子給抓走。這回眼睛可擦亮了,不要再給我抓錯了,還是老規矩,把這個事給我辦漂亮了,回去我付雙倍賞錢!”

    幾個人聽了這“雙倍賞錢”非但沒露出半點高興的神情來,相反一個個苦著臉,隻好硬著頭皮點頭答應。

    雲婉一看這幾個人狀態不對,馬上又補充了一句:“等事辦成了,我就給你們一人找個漂亮姑娘,這回總行了吧!”

    這幾個人也是有色心沒賊膽的莽夫,聽雲婉已經許諾這麽多好處了,不做白不做,這等回去了就有人幫著暖被窩了!

    “好!婉兒姑娘,我去!”馬上就有兩個人自告奮勇上前去打頭陣。

    雲婉滿意地點了點頭,一揮手,“去吧!小心別讓人看出來!”

    眼見著兩個大漢擼胳膊挽袖子地朝著瑤柯所在的地方而去,雲婉抱著胳膊斜瞟了一眼身側的阿忠,道:“你怎麽不去?”

    平日裏這個阿忠是這幾個人裏最多話的了,怎麽到關鍵時刻了,他卻一聲不吭了?

    “我隻負責保護你的安全,別的事情跟我無關。”這個阿忠倒也老實,沒別人那麽多歪歪心思。

    雲婉不屑地嗤笑了一聲,別過頭不再理他。

    打頭陣的兩個大漢邊走著還彼此悄悄地咬了下耳朵,“一會咱倆過去的時候撞那個男人一下,直接將他的錢袋給順走了,讓他來追,這樣,婉兒姑娘就有機會下手了!”

    兩人商量完了,一臉壞笑地朝著祁淵而去,馬上就要到他近前的時候,忽然覺得被什麽東西在身後給輕點了一下,緊接覺的身子一麻馬上就動不了了。

    一人還保持著向前走的動作,可現在被定在了那裏,他怎麽動都動不了,嚇得大聲叫道:“啊!我這是怎麽了?怎麽沒法動了?”

    另一人也與他一樣,同樣喊道:“我也動不了了!怎麽辦?救命呀!”

    這聲音一大,馬上吸引到周圍人的注意。

    “別喊!你傻呀!小心婉兒姑娘抽你!”一人忙提醒。

    “哦,對對,可是現在咱倆該怎麽辦呀?”

    “眼下隻能等婉兒姑娘過來救咱們了!”

    姿勢詭異的兩個人就這樣被定在了街道中間,全身動彈不得,唯一能動的隻有眼珠和嘴巴,這下徹底成了路過百姓指指點點的異類了。

    瑤柯正與祁淵手牽著手慢步走著,聽到後麵有騷亂聲,回頭望了望,不解問道:“嗯?後麵發生什麽了這麽熱鬧?”

    祁淵連頭都沒回一下,隻伸手一指不遠處的糕點鋪子,“也許是些雜耍藝人在表演,沒什麽可看的。你不是想嚐一嚐隱都城中最有名的糕點嗎?那裏便是。”

    瑤柯對於那些雜耍也確實不感興趣,一聽有名的糕點,她馬上來了興致,拉著祁淵的手臂就向前小跑,不斷催促著:“那好!我們快去看看!”

    祁淵十分縱容她的所為,配合著她加快了步子。

    雲婉還在原地默默等著,如果看到前麵兩人一得手,她們馬上就過去。可這還不到一會兒的工夫,那兩個原本氣勢洶洶打頭陣的人,結果莫名其妙地站在那裏不走了,更嚴重的是還惹得一群人圍觀瞧熱鬧。

    “這兩個人是怎麽了?站在那裏做什麽?真是廢物!”雲婉氣得低斥一聲,不顧阿忠的阻攔衝了過去。

    “這位姑娘還請留步。”

    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接著雲婉便覺眼前一花,隨即現出一個手拿獸臉麵具的男人站在了她的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謹慎地後退了一小步,阿忠馬上在旁邊過來,伸手將她給護在了身後。

    “你是什麽人?想幹什麽?”未等雲婉開口,阿忠倒先虎目圓瞪,喝問了起來。

    雲婉站在後麵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麵前的這個人,見他長長的劍眉,燦若星河的瞳眸,穿著一身簡單白袍,模樣倒是生得不錯。

    隻是順著臉龐再向下看,就會發現這人一隻手拿著個獸臉麵具,另一隻手提著一大包油紙包,一陣風吹動,便隱約能聞到一絲淡淡的紅棗米糕的香氣。

    這個樣子簡直與那張清朗幹淨的臉相違和。

    未開口說話,眼睛先變得賊亮,白袍男子緊盯著雲婉的臉,瞬間皺緊了眉,一撇嘴“嘖嘖”地歎了起來。

    “慘嘍……慘嘍……”

    雲婉一瞧這人的表情也不像是為美色所動,馬上把眼一橫,“你在亂說什麽?趕緊走開!不要擋了老娘的路!”

    “姑娘聽我把話說完,再趕我走也不遲啊!”白袍男子絲毫不懼怕阿忠這個傻大個,仍舊是一副不緊不慢的語氣。

    雲婉聽這人話裏似有深意,稍稍遲疑了那麽一瞬,然後一抬下頜:“好,你說吧。”

    白袍男子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麽說,剛剛還是一張苦大仇深的臉立馬變得嚴肅起來,他慢慢道:“我見姑娘兩窩深陷、印堂發黑,最近似被黴運籠罩……”

    “你在這胡說什麽!我家婉兒姑娘好的很!趕緊走!”阿忠沒等他說完,推搡著就要趕他走。

    白袍男子卻是身子靈巧一躲,沒讓阿忠的手碰到袍子。

    “阿忠,你退下!”雲婉出聲製止了阿忠,從後麵走上前來。

    聽她已發話,阿忠隻能忍著氣退後了一步,雲婉這才將目光重新放在白袍男子身上,她挑眉問道:“江湖術士講的話也跟你說得差不到哪去,你說我有‘黴運’可有什麽依據?如果你是胡謅騙錢,小心我抓你去見官!”

    白袍男子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說:“我隻說一句,姑娘是不是最近幾次倒黴都是在午後紅日西落,夜幕來襲的時候發生的?”

    他眼中的篤定意味太濃令雲婉不得不相信他所說的話,她開始回想了一下昨日在南華寺發生的一切。

    意外抓錯人,然後被神秘人擊暈,剛醒轉過來又差點被衛軍定了罪抓去天牢,這幾件事發生的時間不就是午後、日落、夜幕這三個時候嗎?

    雲婉的心狠狠一悸,有一股涼意隻從腳底蔓延到了頭頂,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再次看向白袍男子的目光中就帶了幾分敬畏,她放低了姿態,小心開口求問:“看來先生真是一位隱士高人,剛剛也是下人擔心小女子的安危,言行莽撞了些,真的多有得罪,還請先生見諒!不過,希望先生看在與小女子有緣的份上,能說一說有何化解之法嗎?”

    沒想到白袍男子竟然洋洋得意一笑,道:“這也不難,隻要姑娘以後注意夜間盡量少在外出行,這‘黴運’自然也就散了。另外,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姑娘欲想驅邪保命,那就要先將這心魔給除去!”

    “心魔?”雲婉低聲念著這兩個字,好像真的快要幡然頓悟一般。

    “魔由心生,姑娘,解鈴還須係鈴人!你應該知道怎麽做的!”白袍男子說完這句便瀟灑地轉身離去,這般仙風道骨的大師姿態,手裏就差換拿一個浮塵了。

    解鈴還須係鈴人……

    “我明白了。”

    雲婉霍地抬頭,堅定地看著前方,完全將要去解救打頭陣的兩個人的這件事給忘到了腦後。

    她也毅然轉身往回走,阿忠看看她,又看看此時被當作怪物的兩個大漢,他快步追上了雲婉的腳步,不忘低問:“婉兒姑娘,我們現在就回胭脂樓嗎?”

    雲婉腳下不停,隻是勾唇一笑,答道:“不,我們要去丞相府。”

    丞相府——

    婉兒姑娘要去丞相府!

    阿忠和剩下的幾個大漢均瞪大了雙眼,仿佛剛剛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個個的額頭上又開始冒出了層層冷汗來。

    雲婉不理他們,兀自繼續走著。

    ‘黴運’?

    她的‘黴運’就是瑤柯!她算看明白了,凡是有瑤柯出現的地方,她都會倒大黴!

    昨日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今日又碰到了她,多虧有位高人將她給攔下,不然的話,她還不知又該發生什麽更倒黴的事情呢?

    現在被這高人一提點,她如醍醐灌頂,瞬間清醒了過來。

    雖然她對瑤柯恨之入骨,但以她現在的身份、地位,又怎麽可能去與這皇上身邊最寵愛的婢女相提並論呢?

    盲目的衝動是最愚蠢的行為,到頭來弄不好賠了夫人又折兵,她便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

    昨日江霖明明已經看到她了,卻沒有前來相救,說到底他還是在顧及自己的身份,不想堂堂一國丞相與一個青樓女子有瓜葛的事被旁人有所察覺。

    歸根究底是她自己犯蠢,險些闖了禍,還惹得江霖這尊大佛不悅!

    雲婉的心越來越清如明鏡,她知道她的的係鈴人就是江霖,她隻要牢牢抓住這座靠山,就不愁一躍枝頭變鳳凰。

    到時候成了一國丞相的夫人,大權在握,就不愁沒有好機會來收拾這個瑤柯了!

    心想於此,心潮更加澎湃,她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屬於她的不一樣的明天!

    步子不由更加快了,抬眸一望,威赫莊嚴的丞相府已就在不遠。高門緊閉,懸掛的燈籠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上麵提得‘江’字異常的醒目。

    雲婉幾個人來到離丞相府斜對麵不遠的一個小巷子口,她四處瞧了半天,沒有什麽人在這邊經過。

    再次深深地看了府門口一眼,她這才轉過頭來看向身旁的這幾個手下,一想這幾次沒有一個辦事麻利的,她就倍感頭疼。

    最後她把目光放到了阿忠的身上,朝他勾了勾手指,阿忠不明白幹什麽,但還是聽話地傾身側耳過去。

    雲婉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衝著丞相府努了努嘴,然後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這才重新站好。

    阿忠點了點頭,於是隻身一人走向了丞相府,來到府門前,輕輕叩了幾下門環,不一會兒,就有一個下人開了個門縫,兩人說了幾句話,門又被關上了。

    雲婉緊張關切地瞧著,過了約有一刻鍾的工夫,府門再次被打開,從裏麵出來個穿著十分體麵的人,跟著阿忠就向她們所站的胡同口走了過來。

    還未走近,那人衝著雲婉嘿嘿一笑,馬上低聲問候:“呦!是婉兒姑娘!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婉兒姑娘最近可好?”

    雲婉即使不怎麽喜歡這個狗腿子來旺,不過礙於他是江霖府上的管家也不好得罪,她也回以一笑,媚著嗓音回道:“多謝大管家還記掛著婉兒,我本是去東街閑逛散心的,回來時恰好路過此處,就忍不住停了下來。不過……,我……我最近的境況可不怎麽好……”

    明明還笑著,一轉眼間竟抽噎了起來,裝模作樣地拿著絲帕拭了拭眼角,這副模樣竟十分淒楚可憐。

    來旺心裏也是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東街和丞相府根本就不同路,這說的‘恰巧路過’也未免太牽強了些。

    可他是個人精,慣於溜須拍馬,神色跟著變得緊張了起來,忙詢問道:“婉兒姑娘這是怎麽了?丞相大人現在也不在府上,這要是出了什麽事,可怎麽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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