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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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芙清出了房門,就把手上的托盤遞給了侯在門邊的素銀手裏,接著開始舉步往樓下走。

    走了會兒,見離得遠了,素銀才低聲問道:“小姐的目的可達到了?”

    她很慶幸自家小姐終於開了竅,自在宮中被皇上拒婚之後,小姐就不再像以前那般心慈手軟了,也懂得為自己籌謀了,她在心裏真為她高興。

    衛芙清聞言繼續走著,眼神平靜地目不斜視,端莊穩重地走著每一步。

    她的嘴角笑意不由加深,喜色爬上了眉梢,嬌軟病弱的周身氣勢也已不知在何時褪去不見,多了分冷傲自恃的輕狂。

    她輕輕動了動唇,卻是低緩回道:“我一直以為那人是個阻礙,可是現在我卻發現,她連阻礙都算不上。看似堅固無比的外殼,實則它的內部早已瘡痍縱橫,隻需一個外力,它便會轟然破碎,而他們的關係,其實也一樣。”

    衛芙清停下,伸手去觸碰木柱上的一處小小的孔洞,她的眸色在這一刻緩緩波動,瀲灩流光下四射斑斕。

    她隻要像現在這般,準確地找到那個致命的源頭就可以,其它的,她也隻能在心裏暗祝那人自求多福了!

    抑製不住的內心欣喜終是在她的麵上體現了出來,她十分好心情地彎唇淺笑出聲,竟像是一隻歡快的小黃鸝。

    準備走下樓梯的時候,眼角餘光忽瞥到旁邊房門前一個靜靜而立的人身上。

    那人就那麽站在那裏,悄然無息地定定注視著她,他的眸光複雜莫測,如同他這個人一般,也讓人那麽的琢磨不透。

    她稍遲疑了一下,還是轉過去衝著那人輕點了下頭,那人的嘴角微微動了,像是露出了一個笑。

    隻是這個笑沒有任何的感染力,如若不仔細看,或許都發現不了他在笑,都隻當是麵部肌肉抽動所致。

    衛芙清的心忽地一悸,她突然就莫名的有點緊張起來,幸好那人馬上就轉身進了房間。

    她鬆了口氣,這才開始下樓。

    大堂內的飯桌上,君卜正十分賣力地獻著殷勤,不住地替漪月夾著菜,那個樣子竟好像是在護著自己的媳婦一般。

    完全無視周圍坐著的其他人,君卜笑嘻嘻地湊近漪月,討好道:“你若還有什麽想吃的,盡管跟我講,我這就去給你買。”

    漪月低著頭,很是不適應突然變得這麽熱情的君卜,她隻拿眼不時地看向連眼皮都不抬的祁縝,心裏也就隨即生出了一抹憤然。

    她抬頭對著君卜淺淺一笑,柔聲細語說道:“你這麽一說,我還真的有想吃的東西呢,就是那軟糯可口的馬蹄糕!”

    本來隻是單方麵的獨角戲,這突然又插進來一人來演,君卜險些招架不住。

    但既然是自己親口挖的坑,他當然裝也得裝的開心的給填上,不過心裏卻有個聲音在不住地嘲笑他。

    看!要你多管閑事,人家根本就不喜得你來幫忙,這下被人給使喚了吧!活該哦!

    君卜咧著嘴笑得純潔無害,他一拍胸脯站了起來,“好嘞!我這馬上就給你買去。”

    說到做到,起身欲要向外走,可誰又知道他的笑容背後是在暗暗咬著後槽牙,隻恨自己在做一個爛好人,明明故意在這牽絲引線,奈何人家根本就不領情。

    唉!還是他的柯丫頭好啊!

    剛要邁步,看到衛芙清施施然地走了過來,他眸光一轉,嬉笑著對衛芙清招了招手。

    “衛姑娘,早啊!你可有些姍姍來遲了。”

    衛芙清微微頷首,卻是淺笑答道:“君卜,你也早啊!我剛剛去給淵送點吃的,這才耽誤了時間下樓。”

    她倒是很耐心地向君卜解釋,君卜嘴角下壓,心中一陣不屑,不過麵上還是笑得那麽燦爛陽光。

    “哦,那可多謝你了!柯丫頭也沒有下來吃飯,正好你給送去了,他們兩個一起吃,倒也省事了!”

    他說完還裝著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這番話簡直把站在衛芙清身後的素銀給氣得七竅都生了煙,她偷偷地暗剜了君卜一眼。

    而衛芙清的臉上也隻是僵硬了那麽一秒,繼續保持著她恬淡優雅的姿態,她來到飯桌旁,拿起一杯茶對著君卜遙遙一舉。

    輕緩慢道:“說起來,芙清還欠神醫您一句道謝,特以此茶代酒,多謝神醫贈與淵良藥來醫治好芙清的身子,芙清感激不盡!”

    感謝就感謝吧!為何哪句話裏都不離他師弟?這個女人……

    君卜不斷在心裏腹誹,嘴上卻客氣回道:“衛姑娘實在是太客氣了,救人傷病乃是我行醫的本分,談不上什麽謝不謝的。倒是衛姑娘對我的謝意,其實我早就感受到了,這塊絲帕就代表了不是嗎?隻是,我還是要提醒一下衛姑娘,這絲帕可不是隨意亂丟的,這若是丟錯了門口,那可就不太好了……”

    論說這嘴上擠兌人的工夫,君卜到現在還未碰到什麽對手呢!

    他在袖子中拿出了昨晚在祁淵房間順手揣進去的絲帕,還對著衛芙清揮了幾揮。

    衛芙清當即眼角一抽,臉上維持的笑意險些掛不住,她隻好坐下掩飾般地喝起了茶,不再搭理君卜。

    君卜可沒有就勢走掉,而是反繞到素銀的旁邊,在素銀狐疑打量的眼神中,低聲道:“來,把這個給你家小姐收好,這女孩子的絲帕可不是隨意亂丟的,免得惹得旁人會錯了意。”

    還笑著眨了眨眼,素銀隻覺得那笑眼中暗藏著幾絲警告的意味,她以為自己看錯了,還想再看清楚,可是君卜已經瀟灑地離身而去。

    這軟糯可口的馬蹄糕,他要到何處去買?

    瀟灑身姿的背後立馬呈現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幾步踱出了客棧,他打算到鎮子裏去逛一逛。

    下了木階,抬頭正瞧見刀硯在給馬匹梳理著鬃毛,他彎起了嘴角,馬上熱情地打招呼,“刀硯,怎麽沒見你用早飯?”

    刀硯身子一怔,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那個令她心中火大的人,她頭都沒轉過來,隻冷淡地道了聲:“不想吃。”

    簡短冷漠的三個字,如若不仔細聽的話,或許真的聽不出這語氣照比以往更多了些急促、濃厚的憤然之色。

    很顯然君卜就沒有聽出有何不同,悠哉悠哉地來到刀硯身旁,叮囑了句:“早飯不吃對身子不好,一會還要趕路,過了這地可能直到滄州都不會有一頓像樣的飯菜了。”

    這真是他出於好心的溫聲提醒,畢竟刀硯再如何獨立、頑強,她終歸也隻是一個女子。

    冷漠寡言的她鮮少與人說些什麽話,他自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也算是比較‘親近’了,畢竟也經曆了幾次‘肌膚相親’,照比旁人還是要熟悉自然那麽一些的。

    刀硯還是抬眸看向了他,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嘴角的笑雖如晴空般爽朗清透,可是經過這幾日她所見所聞的一些事之後,她倒覺得這個笑更像是在捉弄、嘲諷著她。

    她眸色一變,馬上別過臉,沉聲道:“我的事不需你操心。”

    君卜這是徹底拿著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他甚至都沒有料到刀硯會對他用這麽冷硬不近人情的態度。那剛剛在大堂內充作好人,結果被人一陣嫌棄的憋屈心情,本來看到刀硯這心裏稍稍得以緩解。

    他知刀硯外表看上去確實有些難以接近,可她的心卻出人預料的極為細膩,從陪她逛東街的那一次,他就看出來了。

    他自以為她與自己的關係不似普通人一樣,他自以為自己能在她這裏得到不一樣的寬慰和自在,他自以為她也能把自己當作一個十分親近的朋友來對待。

    他自認為……,終究還是他自認為……

    君卜的笑容慢慢地斂去了,他的眸光本是一片清亮的琉璃光,奈何被這句話給徹底擊了個粉碎,碎光黯然,最終歸為一片死寂。

    他的心突然就來了一股無名之火,聲音也逐漸冷了下來,嗤笑問道:“我就這麽讓你討厭嗎?你為何也要這麽對我?哦,對了!你是一個冷情冷血的怪女人,又怎麽能與我這種人多講話,嗬……,終究還是我自己想多了。”

    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這麽自傷自憐的神態,還是在刀硯的麵前,他自嘲地苦笑,轉身要走,卻覺得步子似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

    這腳猛力一抬,還無意碰到了草料食槽,“咣當”一聲,草料灑滿了一地。

    刀硯本聽到他的這些帶著哀傷之色的低語,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想馬上開口為自己辯解,可又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她急的在這淒冷的晨風中額上仍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暗自鼓了鼓氣,張嘴要開口,突然聽到身側腳下發出異樣。她的神色一變,馬上就想到了那個始終漫不經心的人,怎麽會和剛剛說出那樣一番傷感自憐話的人是同一人。

    她以為他又要使壞招,草料還未灑出來,就已身形一動,率先出了手。

    君卜被這一聲,驚得情緒一收,馬上察覺到身後傳來勁風,他迅速閃開,跳到了一旁。

    這一回身看,果不其然,這個女人又要出手了!

    他心頭火氣,故意挑釁地衝著冷女人一揚眉。

    刀硯眸色冷然,見這一掌竟然落空,馬上就使出了第二掌,奈何君卜已有準備,及時閃躲避開。

    要說這輕功閃避,君卜還真的運用的極好,況且現在他好像心情不佳,這種狀態下更是使的得心應手,發揮超常的水平。

    兩個人在這客棧門前的一方空地上,開始了你追我逐的表演。

    一個出招又快又準,另一個卻是閃躲的又忙又亂。一縱一跑間,腳下煙塵四起,這幅情景倒有些賞心悅目呢!

    大堂內的其他人被這外麵的打鬥聲給吸引了出來,全都站在了木階上瞧著熱鬧。

    樓上的窗戶被人打開了,瑤柯探出頭往下一瞧,馬上掩著嘴笑了起來。

    祁淵自己勉強下了床,氣息微亂地也來到窗邊,他自己明白,這個失力的情況還是比較嚴重的。到現在每走幾步,就會不停的喘,這樣看來,這個恢複真的是很慢。

    隻是終於將他所期待看到的結果都給引了出來,那麽這點小傷受的也就很值得了。他怕瑤柯擔心,在她的麵前仍舊裝成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故而瑤柯不曾對此有任何的察覺。

    輕輕環上了女子的腰,他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去,輕而暖暖一笑。

    “師兄,怕是碰到了真正能約束他的人了。”他竟有幾絲欣慰。

    “一個嘴上愛擠兌人,實則心裏卻是熱心腸;一個不苟言笑,卻心思細膩,這兩個人還真是天生的互補絕配呢!那現在這副情景,就是典型的打是親、罵是愛嘍!”

    祁淵伸手敲了下她的小腦袋,真不知她都在想些什麽。

    瑤柯吃痛蹙眉,嗔怪地斜了祁淵一眼,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著外麵正打鬥的兩個人,她不由欣慰。看來,等以後再去岐風山鬼居時,那棵老樹上可能就不止一個孤獨的身影了。

    想一想,真的很替他們高興呢!

    君卜,這回山林中不止有鳥獸樹木為伴,更重要的還多了一個她。

    一個現在連你自己都不知的一份情感,等到冬去春來,百花競綻的時候,或許你就能明白了。

    她眉眼彎彎,將手伸向空中,試圖去抓那縷細碎飄渺,卻又溫暖明亮的晨光。

    客棧外,君卜與刀硯已經過了十幾招,君卜開始有些吃力,因為他隻能一個勁的閃避,卻不會如何進攻,畢竟他隻學了這麽一門功夫,俗稱逃脫之法。

    心念一轉,手腕一翻,五指間迅速夾起了數枚藥丸,瞅準時機,對著刀硯就是一下急甩。

    為何一次浪費這麽多的藥丸?事實是他這有時會打不準,藥丸多,擊中的概率也會比較大些。

    哪成想,這次卻是出師不利,可能也是由於心裏有些過於緊張吧!畢竟刀硯可不是一般的對手,她的功夫也是極好的。

    這一手的藥丸全部都給打空了,不但打空,而且還讓刀硯趁機反手給握在了掌心,她倒是機警,藥丸入手,便一個抖手,將這些原本屬於他的武器全部都給奉還了回去。

    刀硯可是練過的,手下準頭不錯,直接就將藥丸擊打在了君卜的幾處穴位上,君卜立馬僵住了身子,渾身動彈不得了。

    這真是自食惡果!沒想到有一天,他也嚐到了自己的獨門秘笈點穴法。

    完了!這下立馬沒了脾氣!

    刀硯收勢站好,看到前麵那個被立在原地,姿勢十分詭異的人時,她的眼中竟現出了幾分笑意。

    好漢不吃眼前虧!

    君卜立馬軟下了口吻,眼珠一個勁地往後瞟,就差掉出來了,他討好道:“刀硯,玩笑歸玩笑,我這一大早也陪你活動了筋骨了,你可不能就這麽忘恩負義啊!快給我解開,我還要去給漪月買馬蹄糕呢!”

    這不說還好,話一出口,刀硯的臉色更不好看了,她沒理會他,直接就要回客棧。

    君卜聽到身後腳步聲要遠去,馬上急了,嚷嚷了起來,“刀硯,你可不能這麽對我啊!畢竟咱倆的關係可不一般,咱倆可在一處偷偷地看過真人春宮……唔……”

    他也是蔫壞,直接就想把那次兩人在城外莊子裏所看到江霖同雲婉的精彩表演給說出來,刀硯一聽這話頭不對,立馬閃身到君卜麵前,心急地一把捂上了他的嘴。

    君卜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他隻唔唔個不停,那溫熱的吐息全附在了刀硯的掌心。

    刀硯快速地掃了一眼木階上看熱鬧的其他人,臉不由紅了紅,低聲道:“別亂說,我馬上給你解開穴道。”

    君卜一聽她終於向自己示弱了,忙不迭地點頭。

    鬆開了手,輕點幾下就給君卜解開了穴道,君卜的身子一放鬆,又想使壞地要嚷嚷。

    刀硯氣急一腳就跺在了他的腳背上,還使勁地碾了幾碾,疼得君卜倒吸了一口冷氣,等她離開,立馬抱著腳跳了起來。

    嘴上不住嘟囔:“這個怪女人,現在可有把柄在我手上了,你下次敢不對我客氣?”

    狼狽的樣子把看熱鬧的人都給惹笑了,君卜橫了他們一眼,氣呼呼地回了屋。

    哼!什麽馬蹄糕!見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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