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已了
字數:8671 加入書籤
雲婉一個勁兒地悶頭跑著,她不敢停,也不敢回頭,好像身後正有什麽猛獸在追趕她一樣。
暗夜的風涼的刺骨,吹拂在臉頰上,一片冰涼。
原來她竟不知在什麽時候哭了,眼淚肆無忌憚地流淌,她顧不得擦,繼續向前奔跑。
阿忠說過,隻要順著這裏一直走,就能到荊城了,等她到了那裏,他才會來找她。
她要快些走到!這樣就可以很快見到阿忠了!
她邊哭邊跑,身上冷了,再也沒有人給她披件衣裳了!腳上痛了,再也沒有人蹲下身子背她了!
身邊僅存的一個真正關心她愛護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現在隻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忽然覺得很慌,心裏像缺失了什麽似的,全然無措。
終於沒了力氣,她腳下一崴,淒慘的撲倒在地。
本是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是這一摔痛,讓她明白身邊的人確實已經不在了。
她抑製不住任由自己嗚咽痛哭,抹了一把又一把,還是沒能阻擋住那滾熱的淚水。
阿忠說的怎麽可能是真的呢?
江霖又不傻,思來想後一定會懷疑到她的身上,對她恨都來不及,見到阿忠後,還不得對他一陣嚴刑拷問?
阿忠……豈還會有好下場?或許現在……他已經……
雲婉直覺腦袋裏嗡嗡直響,攪得她六神無主,匆忙在地上站起了身,顧不得摔痛的膝蓋。
她回頭望了望,把心一橫便開始向回折返。
什麽皇上!什麽要做人上之人!這些她通通都不要!
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她隻希望阿忠還好好的,即便是死,她也要跟他一塊去死!
她到此刻總算是明白了,什麽對自己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能錯失這個機會,現在趕回去一定還來得及!
阿忠,你等著我!我們說好的要在一起,你絕對不能撇下我不管!絕不能!
雲婉從沒有想到自己能跑得這麽快,她現在披頭散發如同一個瘋子一般,可是誰又能知曉她此刻的心有多麽的痛。
回到那個山洞口,她眺望著江霖曾休息的地方,那裏早已沒了火光。
心裏咯噔一下,她沒有遲疑,馬上跑了過去。
那裏的火堆早已熄滅,灰燼中尚還帶著餘溫。
夜色朦朧,她借著微弱的月光在四周找了一遍又一遍,可還是沒有見到阿忠的身影。
她慌了!徹底的慌了!
她不知阿忠現在是死還是活,她不知到哪裏才可以找到他,她把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
“阿忠……,你在哪裏……快出來……”
尖銳的嘶吼打破山林間的寂靜,出來覓食的小動物紛紛被嚇得逃竄了很遠。
雲婉癱坐在了地上,她不住念著阿忠的名字,哭成了一個淚人。
“阿忠,你到底在哪裏……,不要丟下我……我好害怕……嗚嗚……”
“你不要丟下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躺在了冰冷的土地上,緊緊抱著自己,蜷縮成一團。
那個男人徹底的不見了!他或許已經在她的生命中永遠的消失了……
剩下了她自己,她該怎麽辦……
茫然、痛苦、心傷、難過,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一時難以承受。
她在地上躺了很久,最後把眼淚都給哭幹了,眼睛幹澀紅腫,她愣愣地望著夜空,感覺自己也要死去了。
旁邊有枯草木枝被踩踏的聲響,好像有一個人正朝著她走過來。
她神情恍惚,微微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一看,神情瞬間大變,目露驚恐之色,再也動彈不得分毫。
——
江霖被追得四處奔逃,他本想回一線溝大營與其餘的龍風營士兵會合,可是在後麵緊追不舍的雲威根本就不給他這個機會。
他又哪裏知道,那些趕去支援他的士兵早已經被風隱和成練所帶的人馬攔住。
大部分的人全都繳械歸降,隻有一小部分人仍舊試圖抵抗,但最終還是被依法伏誅。
江霖身邊所帶的都是他的心腹,這些人對他忠心耿耿,一路護送逃往了深山。
昔日的威風換成今日的狼狽,自己打的一手好牌,差點將自己的命給搭進去。
一個個他曾信賴的所謂親近之人,一時間全都棄他而去,他顧不得埋怨,眼下隻有保住這條命才是最主要的。
為了攔截後麵的雲威,本就剩下三十幾個人,現在又折損了十多個。
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江霖看在眼裏,痛在心上。
這些人都是他親手訓練出來的,教武場上那一張張年輕的麵孔至今還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中,他給了他們無限的希望,卻什麽都沒有做到。
他愧對他們每一個人!
身後終於沒了追兵,江霖他們逃到一個十分荒僻的山坳裏,連著跑了一夜一天,眾人已是又餓又困,早就支撐不住。
一個個如同一灘爛泥一樣仰倒在了地上,江霖也是靠在一棵老樹上,喘得胡須直顫。
他們不敢生火,怕火光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隻能挨著凍,有苦不能言。
江霖疲憊地抬起眼,掃視了一圈眾人,看著他們跟自己奔逃,忍凍挨餓,卻還不離不棄,他的心裏是既感激又覺得萬分的愧疚。
嘴唇動了動,最終沉沉一歎氣。
“你們走吧!不用再跟著我了,離開這裏去過普通的百姓生活吧!”
這句話在腦海中斟酌了半天,還是說了出來。
這些個士兵猛然聽到江霖如此說,皆麵色一驚,他們也顧不得歇息,馬上跪在地上,衝著江霖抱拳立誓。
“大人,我們不走!我們還要保護大人周全,怎可舍大人而去!”
“是啊!我們不能走!求大人不要趕我們走!”
其餘的人也跟著做同樣的動作,全都懇求江霖收回成命。
江霖微微有些動容,虎目中隱約有了淚光,他起身走到士兵的麵前,親自彎腰將他們一一扶了起來。
拍了拍他們的肩頭,發自內心說道:“我江霖在這裏謝謝你們!你們是我的兄弟,我的戰士,你們為我出生入死,毫無怨言,我實在無顏再麵對你們!”
他看著那每一雙澄淨的眼睛,看著他們眼裏的不舍與忠誠,江霖忽然在這一刻覺得此生有這些兄弟真的足矣!
有個膽大的士兵抱拳開口:“大人,我們還是……降了吧。”
他話音剛落,另一個士兵馬上喝止了他,“你在胡說些什麽!大人怎麽可能會降!我們還要跟著大人一起推翻金雍,創建一個新的帝國呢!”
“我們現在拿什麽來創建?你以為皇上會給大人這個機會嗎?現在隻有降或許能抱住大人一命,如果一味與朝廷作對,我們全都不會有好下場!我這也是為大家考慮!”
“你不要再說了!大人自有打算!我們隻要聽大人的就好!”
“對,我們全都聽大人的!”
眾人七嘴八舌,若是換做往日,這個士兵膽敢說出這樣的話,依江霖的脾氣,早就一刀砍了他。
可是現時不同以往,他知道這個士兵說的是對的,他在為自己做打算,他都明白。
他抬手製止了他們,由衷地笑了笑,“大家都不要吵了!既然你們都說聽我的命令,那我可就下令了!”
眾人全都站好,嚴肅以待。
“馬上在這裏休息一夜,等天一亮,大家就各自散去,回鄉去過普通的生活吧。”
“大人——”
“好了,什麽都不要多說。”江霖不容他們再說什麽,徑自走到一邊,重新靠在樹幹上閉起了眼。
士兵們無奈隻好悶不吭聲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各自沉默了下來。
星光黯淡,流雲緩動。
周圍鼾聲四起,他們實在是太累了,閉上眼就熟睡了過去。
江霖在暗夜中睜開了眼,他動了動發僵的身子,緩慢地站了起來。
整理好自己的盔甲,拿上那杆發亮的銀槍,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戰士們的睡臉,轉身便朝著遠處走去。
來到一處高坡上,下麵是很深的崖穀,從穀下向上卷起的涼風吹得他身後的披風獵獵翻舞。
他將銀槍戳在地上,仰起頭望著無際星河,心中愴然。
想我江霖戎馬了半輩子,也尊榮了半輩子,到頭來隻剩孤身一人。
可悲可歎啊!
他望天長笑,虎目中滾下兩行熱淚。
如今大勢已去,怎麽樣都是死路一條,與其像一條喪家之犬一樣到處躲藏,苟延存世,還不如自己親手做個了結。
一切遠大的誌向皆成了空談,他也無顏活在這個世上,就讓這一切徹底的結束吧!
空曠的山裏中響起一陣嘹亮的笑聲,隻是沒過一會,那個笑聲便被風給吹散了,什麽都沒有留下。
天光大亮,黎明的曙光照耀在每一寸大地上,這個冬天就要過去了。
士兵們睜開眼卻沒看到江霖的身影,他們匆忙地在四周開始尋找,可當他們找到那處高坡時,全都愣住了。
高坡上,有一人巍然而立,他手扶著銀槍一動不動。
陽光為他披上金衣,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有人想上前叫他,可是當他看到那槍頭上閃過的一抹血色時,他們全都明白了。
江霖已經死了!
一步步走上前,來到江霖的身邊,但見他的腳下是一灘凝結的血水,轉到正麵一瞧,他的胸前是一處深深的血洞。
看這傷口就能想象到他當時用的力道有多麽大,這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江霖低著頭,閉著眼,但能瞧見他的嘴角掛著一抹釋然的微笑,好似終於得到了解脫。
士兵們眼含著淚把他的屍體放平,就在這處高坡旁的老樹下,挖了個坑,將這個不可一世的堂堂丞相掩埋在了此處。
沒有立任何墓碑,相信以後如果有人經過這裏,也不會知道這座墳頭裏埋得究竟是誰。
依照江霖的命令,這些人把他安葬好便各自離去,返鄉種田,做了一個普通的百姓。
雲威與風隱和成練會合後,他們繼續循著路上的線索追捕,終於來到了此處。
看到了那座孤墳,也看到了那灘血水,他們知道江霖已經畏罪自刎,了結了自己。
一切都已落幕,這顆金雍的毒瘤也被徹底的拔出了,他們隻好返回荊城,將此事稟報給了祁淵。
祁淵坐在高位上麵色冷峻,這個消息好像沒有給他帶來什麽情緒波動,他的眉目間始終凝結著一抹愁緒,濃的怎麽也化不開。
他沉思了片刻,隻淡淡道:“如今北狄全部撤了回去,邊邑這邊也再無任何隱患,雲威,這裏的一切可就交給你了。朕已離開隱都太久,朝廷政事必定堆積如山,等明日朕就回都城了。”
雲威此刻終於鬆了一口氣,聽祁淵如此說,他馬上抱拳道:“皇上盡管放心,邊邑這邊屬下一定會讓其恢複原來的麵貌的。”
祁淵點了點頭,他知道雲威有這個能力做到,現在一切磨難都過去了,他可以放心的回去了。
負手來到窗邊,感覺清風的涼意消退了不少,是不是春日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到來了呢?
翌日,祁淵帶著一隊人馬踏上了回京之路,他這一要走,有人可就為難了。
一邊是自己的媳婦,另一邊是自己的師弟,無論他跟哪一方走,都對另一方放心不下。
君卜好像從來都沒有為這樣的事愁過,在祁淵還沒啟程前,他就抱著腦袋不住地唉聲歎氣。
刀硯發現了他的反常,然後走了過來,盯著他瞧了半天,問了句:“你怎麽了?”
君卜一臉哀怨地抬起臉,看著刀硯是幾次欲言又止。
刀硯狐疑地皺了皺眉,不解他這個表情是何意。
“你想跟皇上一起走那就走吧。”
還有什麽能令他這麽為難,那自然是他的那個師弟了,刀硯不用想也知道是因為這個。
刀硯一說出口,總覺得這話裏帶了幾分酸酸的意味,她不自在地移開目光,佯裝無事看著風景。
君卜先是一喜,但聽著話裏的意思不對勁,又警惕地收住笑開的嘴角,把頭搖了又搖。
“沒,我可沒這麽說過。”
刀硯抿嘴笑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掩飾住了,她繼續看著周圍的風景,涼涼道:“不用在糾結了,我會跟你一起回去的。”
“嗯?”君卜好像沒聽清,馬上湊近了些許,又問了句:“你說的可是真的?”
刀硯把眉一豎,反問道:“我什麽時候說過假話?”
君卜哈哈一笑,伸手攬住了刀硯的肩膀,趁機占人家便宜。
“好,我知道了,還是自家娘子善解人意!”
他一說完,頓覺肚子一痛,緊跟著身邊的人也閃身離開了。
“喂!你這女人!什麽時候能改掉這動手的壞習慣!喂……等一下!”
他在這裏大嚷大叫,而刀硯早就一拂衣袖施施然地遠去了。
(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