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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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寺。
禪室內茶香熏染,雪草的獨特清香將檀香的味道都給衝淡了不少。
菩提方丈手拿茶盞送到唇邊,輕輕吹了吹,這才淺飲了一口,茶湯劃過喉嚨下肚,頓覺暖烘烘的。
放下手中的紫砂杯,這才抬眼看向對麵所坐之人。
“多謝赫連施主不遠千裏前來探望貧僧,仍不忘帶來雪草,施主辛苦了!”
這一聲打破了寂靜,也將對麵之人神思飄渺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他輕彎了下嘴角,淡淡回道:“方丈客氣了,我隻是喜歡這寺裏的清靜,沒想到與方丈結緣。既然來到了隱都,是無論如何也要來探望一下方丈的。知道方丈偏愛這雪草,以後每年我都會給您送一些過來。”
菩提聞聽這話,哈哈笑了起來。
“赫連施主有心了,貧僧在此謝過。隻是這次再見施主,總覺得與當時初見時有哪裏不同了。”
菩提細細回想,不覺又多看了赫連初幾眼。
當時赫連初曾來過隱都一次,也許是性格原因,他不喜在喧鬧的市街上停留,因為太過吵鬧,他覺得與自己格格不入。
所以他漫無目的的信步遊走,沒想到竟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南華寺中。
心中對這裏本是有些抵觸的,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進寺裏的時候,恰好碰到了菩提方丈前來下寺。
菩提對赫連初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他的那雙眼睛,那雙猶如死水一般的眼,無波無瀾,透過這雙眼,他覺得此人定有太多的故事,絕不是個普通人。
於是他主動上前邀請赫連初去上寺小坐,赫連初遲疑了一瞬,便點頭應允。
兩個人品茶相談,如現在這樣,菩提講了些佛法,而赫連初也隻是作為一個聆聽者,默默地聽著,偶爾會說幾句。
後來他把自己正好帶在身邊的雪草贈送給了菩提,兩人也算是因這一麵之緣而相識。
菩提當時覺得赫連初雖冷漠寡言,但是不像現在這樣眼中多了一抹別樣的神色,像是迷茫,又像是憂愁。
雖然菩提不知那多的到底是什麽,可感覺現在的赫連初才似乎真正多了幾分人情味。
赫連初眉梢一動,道:“哦?方丈似乎有話想說。”
菩提方丈正了正身子,誦了聲佛號,才道:“如果貧僧沒有猜錯的話,赫連施主乃是北狄人士。”
赫連初的長相偏向異域,菩提能猜到也不足為奇。
哪知他剛說完,赫連初卻笑出了聲,他沒有正麵回答,而是直接道:“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我隻知我是一個惡人,一個雙手沾滿無數鮮血,身上背負著無數條人命的惡人。”
他說的不緊不慢,嘴角的笑意也逐漸收斂,眼望著紫砂杯,眼底神色黯淡了下去。
“阿彌陀佛!”菩提又誦了聲佛號,道:“真正的惡人眼中是不會有悔恨掙紮的,貧僧雖眼拙,但可以看出赫連施主並不是那樣的人。”
“方丈此話怎講?”赫連初不解。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善惡隻在一念之間,一步錯,不代表步步都錯,隻要心中仍存善念,他就不算是個惡人。”
“那方丈認為,像我這樣的人還能得到救贖嗎?”赫連初抬眼看著菩提,他想解開心中的結。
“萬事皆有因,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施主雖犯過錯事,但同時也在心中譴責自己,這般迷茫隻是不知該如何去彌補那些犯下的錯。”
菩提一語道破赫連初心中的結,赫連初眼裏的光亮了下,顯然被說中了心思,他不語,靜等著菩提往下說。
菩提繼續道:“施主隻需行善積德,懷慈悲心,做慈悲事,方心中太平。”
“懷慈悲心,做慈悲事……”
赫連初低聲喃喃重複地念著這句話,心中的迷霧忽然間像是被吹散了,他想起了小葉子,想起了那個隻有七、八歲大的孩子。
一個年幼的孩童,即使遭遇了全村被屠,仍保留著一顆光明樂觀的心態,沒有被所謂的仇恨蒙蔽了雙眼。
她曾說過:“我知道你是北狄人,雖然北狄人殺害了我的親人,可是我不能因一個或幾個北狄人做下的錯事,而將全部的北狄人視為仇敵,那樣做是不公平的。”
這麽淺顯的道理,沒想到他卻未能早早的醒悟,以至於今日,有那麽多無辜的生命因他而殞落。
被心中的仇恨蒙蔽,虛度漂泊了半生,好似在今日他才真的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多謝方丈大師指點,赫連懂了。”身子一動,他直接站起來衝著菩提作了個揖。
菩提也跟著站了起來,手撚佛珠,慈目而笑。
“赫連施主懂了就好,貧僧能做的也隻是指點一二,至於今後該如何,還得看赫連施主自己了。”
在禪室出來,赫連初站在寺院中,仰頭望向天際,此時正值午後,陽光正好。
他閉上眼,均勻的吐吸,感受著被日光照耀的暖意。原來站在光明下,竟是這麽的舒適自在!
這一趟南華寺一行,真的讓他受益頗多,再次睜眼,一掃陰霾,抬步繼續往前走,心中再也不那麽沉重了。
在步下九九八十一階時,現塵塔上的鍾聲正好敲響,一聲又一聲,像是在淨化心中所有的罪惡。
赫連初伴著鍾鳴聲,終於一步一步離開了南華寺。
剛下了山,忽而風起,迎麵正好有一物被風吹來,赫連初單臂一伸,遂用手抓住。
拿過近前一看,原來竟是一方女子的絹帕。
絹帕很樸素,顏色也不出挑,看樣子已經用了一段時間了。上麵不似尋常女兒家繡著什麽花花草草,而是用絲線繡著四個小字“天下大同。”
赫連初再看到這幾個字時,心中一動,不等他找尋是何人遺落的,身前有一道歡喜的熟悉聲音響起。
“赫連公子!真的是你!”
赫連初抬頭一看,原來說話之人正是大學士府的方盈,而跟在方盈身邊挎著竹籃的小丫鬟看到他後,馬上福身行禮。
“見過赫連公子。”
一眼瞧見赫連初手中正拿著自家小姐遺落的帕子,小丫鬟低聲提醒:“小姐,這回你不用再著急了,帕子被赫連公子拾到了。”
聽了這話,赫連初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帕子的主人正是方盈,嘴角輕扯,露出一個平和的笑意。
“真巧!不想在這裏遇到方姑娘,想必這是方姑娘遺落的吧。”赫連初說著將絹帕遞給了方盈。
方盈好像還沒有從這突然的邂逅中回神過來,聽赫連初開口,她這才看向他的手中,可不就是剛剛她不小心遺失的絹帕。
她向來都是比較念舊的,這方帕子一直以來很是喜歡,剛才拜佛上香後一找帕子丟了,心裏可急了。
本來已經走出很遠了,為了能找到它就又折返了回來,卻不想在這裏遇到了他。
赫連初,一個讓她難以忘懷的人。
方盈淺淺一笑,不好意思的伸手接過,微微福身道謝:“多謝赫連公子,如果沒有你,或許我真得就找不到它了。”
“舉手之勞而已,方姑娘不必客氣。方姑娘也是來進香的?”
“嗯,已經拜完了,正要回去。”方盈用手輕拂了下耳發,臉上現出幾分羞澀來。
平時的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不知為什麽,麵對眼前這個人時,她會不自覺的緊張、激動。
赫連初往她的身後望了望,沒見到隨行的馬車,遂問:“方姑娘是走著來的?”
一般的大戶人家小姐身嬌體貴,出門都是坐馬車的,而方盈這一點倒讓赫連初有些意外。
方盈點了點頭,回道:“今日天氣晴好,本想出來走走,後來心念一動,便直接來到了南華寺。赫連公子也喜歡來這裏祈福進香?”
“不,我來這裏隻是與菩提方丈相識,便來坐一坐,並無其他。”
赫連初說著腳步一動,開始漫步往前走,方盈也隨著他緩步前行。
“既然同路,那我便送方姑娘一程吧。”也許是此刻身心輕鬆,這還是赫連初極其難得才有的興致。
方盈聽了心裏頓時歡喜,她輕抿了下唇,道:“那日我還以為赫連公子已經離開了隱都,本以為你我再次見麵不知何年何月,今日卻因這方絹帕而巧遇,看來這也是一種緣分。”
對於緣分,赫連初也信也不信,他並沒有接著方盈的話往下說,而是轉移了話題。
“逗留這數日也夠了,一會送方姑娘到都城,我便馬上啟程離開。”
才剛見到卻聽他要走,方盈忽覺要失去點什麽,她急切問:“赫連公子是回青行峰嗎?”
自從見到這個人後,她好像覺得自己已經著了魔,腦海中總是不經意地想起他。其實今日之所以來這裏,也是想靜一靜心,可沒想到……她又見到了他!
迫切想知道他的行蹤,隻有這樣她才有機會去接近他,去了解他,她不想……就此錯過。
赫連初自然不知此刻方盈的心思,他繼續走著,隻回了句:“還不確定。”
模棱兩可的回答無疑讓方盈有些失落,她暗暗理了理心緒,想尋找些別的話題,可赫連初恰在此時悠悠問道:“那日入宮,可還順利?”
方盈知曉他是在詢問瑤柯的情況,那一日的府上小住,她就已經感受到赫連初對於瑤柯有著一種別樣的情愫。
皇上曾下旨不許將瑤柯的事情張揚出去,但是方盈卻不想對赫連初說謊,她馬上正了臉色,看向赫連初語氣認真起來。
“赫連公子,既然你正好問到此事,那我也實不相瞞,那日進宮確實出了意外。”
赫連初倏地步子一頓,他轉頭看向方盈,眼中帶著疑問,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她出事了?可是再次發病暈倒?”瑤柯那麽謹慎冷靜,如果是出意外,赫連初也隻想到這一種可能。
方盈沉重地點了下頭,確定了答案,“赫連公子所料不錯,瑤柯確實在那日發了病,更嚴重的是她還當場刺傷了皇上,險些闖了大禍。幸而救治及時,皇上這才性命無憂,隻是……”
後來的變故,令她也很是不解,所以一時不知該如何往下說。
赫連初的心已經沉了下去,他突然就有些後悔了,當初就該不顧那個女子的反對,將她強留下來。
如果他真的那麽做了,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有什麽話方姑娘盡管說吧。”剛剛語氣中所夾帶的輕鬆之感已經消失不見。
方盈不再遲疑,將那日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說到最後她長長的歎了一息。
“唉!我至今不知皇上究竟是怎麽想的,瑤柯已經身種奇毒,可是他卻將瑤柯推離了身邊。後來神醫君卜實在看不慣,便在前兩日帶著瑤柯回岐風山了。”
對於祁淵這次的所為,其實方盈也替瑤柯抱不平,隻是那是當今皇上,她沒有資格去說什麽。
赫連初聽了這些話後,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心中後悔之意更甚。
他知曉瑤柯一心全都撲在了那人的身上,為了那個人幾次以身涉險,不畏一切。尤其上次在回江,她更是不惜舍棄自己的性命,來保他的金雍土地。
這般義無反顧,換來的是什麽?
被推離!被舍棄!那個人竟如此狠心!
心底的火氣在逐漸升高,不自覺的繃緊了嘴角,稍稍冷靜了下,他才留意到方盈所說的“身種奇毒”幾個字。
那個女子是中了毒嗎?
在青行峰時,瑤柯第一次發病暈倒,他曾請過郎中替她診脈,結果並無異樣。
於是他便沒有往別的方麵想,聽方盈說是神醫君卜將瑤柯帶走的,看來這次的診斷確定無誤。
“可知她中的是何毒?”
方盈察覺到赫連初已經不像剛剛那般放鬆冷靜,她看著他的眼睛,字字清晰:“神醫君卜也診斷不出究竟是何毒,有一點已經可以斷定,此毒正是毒王寅仁所製,想要解奇毒,先要找到毒王本人。”
“毒王寅仁……”赫連初輕眯了下眼,看著別處低聲念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這個人他早有耳聞,但一直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世人隻知寅仁製毒霸道,常年身居忘情穀,從來不曾在江湖上現身。
沒人知曉寅仁究竟長得什麽樣子,也沒有人知曉忘情穀究竟在何處,這個人一直都是一個謎。
瑤柯中了他的毒,看來此事真的很不簡單。
快速地在心裏思索了一遍,已然有了打算,他不再遲疑,遵循剛才所說的話,將方盈主仆二人送回都城,便買了匹馬,順著驛道一路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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