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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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仁搖頭失笑,他忽覺此時的江亦嬈竟有點像個小孩子,天真的以為自己是不病之軀。

    “人食五穀雜糧,生病在所難免,若是長時間不生病,一旦病倒就是十分嚴重,所以沒有人會一輩子康健的。”

    他說的很殘酷,卻也很現實。

    江亦嬈點了點頭,忽而嘴角翹起狡黠笑意,“寅仁公子說的在理,看來以後我得時不時的病倒一次,這樣我會不會延年益壽呢?”

    她的笑帶著幾許女兒家的嬌憨,雖不驚豔,卻能立刻烙印在心間,絲絲纏繞,再也揮之不去。

    這算是他認識這個女子以來,她說的最俏皮的一句話了。

    寅仁不語,靜立於榻邊,床欄上流蘇浮動,帶著淡淡的藥草香氣。寅仁雙目含著脈脈柔情,眼看著躺在榻上的人兒,有了一瞬間的失神。

    若我在,定會讓你無疾無痛,康壽連年。傾我畢生所學,佑你一世平安。

    屋內空氣清暖,無形中隱隱帶了分上升的熾熱,也不知是這天氣原因,還是這某人的心思所致。

    江亦嬈感受到了寅仁輕柔的凝視,她一向隨意慣了,可是在這一刻,她卻緊張的手心裏都冒了汗。

    默默攥了攥,卻完全阻止不了體內所散發的悶熱之感,她……突然有點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

    兩人相繼沉默,時間好似已經凝滯,停留在這一刻不肯再走。

    恰在此時,翠兒及時把藥湯送了來,這才緩解了氣氛。

    江亦嬈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頓時充斥著整個口腔,她不由皺了皺眉。

    翠兒想把一碟蜜餞拿給江亦嬈吃,卻被寅仁給阻止了。

    “蜜餞過於甜膩,嚐嚐我買的這個。”

    他說著在藥箱裏拿出一個油紙包,將其打開,立馬能聞到一陣淡淡的香甜之氣。

    “東街糕點鋪子的點心!”

    一聞到這熟悉的香氣,江亦嬈雙眼一亮,馬上探出身子看了過來。

    “好靈的鼻子,這你都能聞出是哪裏的點心,在下佩服佩服!”

    寅仁故意與她打趣,手上動作不停,直接遞到江亦嬈麵前。

    那隔著油紙托在掌心的精致糕點,一塊塊散發著誘人的味道,江亦嬈暗暗吞咽了一下口水,也不再客氣,撚起一塊全塞進了嘴裏。

    白糕香甜軟糯,入口即化,嘴裏的苦澀瞬間被滿滿的香氣占據,江亦嬈一邊咀嚼一邊笑得一臉滿足。

    “……真好吃,我都好久沒吃這家的點心了,沒想到你眼光不錯,還真就給我買了來,我想我把這糕點全吃光,也就藥到病除了!”

    嘴裏的還沒咽下,她又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塊,吃的狼吞虎咽,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也沒有。

    她現在可沒把寅仁當作外人,就衝他能給自己買來最喜愛的點心,她決定等身子好了一定好好帶他去逛逛東街。

    “慢著點吃,這些都是你的。”

    寅仁簡直拿她沒有辦法,抑製不住的笑意自嘴角流露,看到榻上女子這般全無形象,看在他的眼中卻覺得十分可愛。

    他覺得自己越陷越深了,這都城一行,怕是不知何時才能離開了。

    江亦嬈自然不知寅仁此刻的想法,一頓風卷殘雲,所有的糕點全都被她吃了個精光,最後抹了抹嘴巴,十分豪氣地對寅仁道。

    “為了感謝今日寅仁公子送我的點心,下次我帶你去東街把所有好吃的都給吃個遍!怎麽樣?”

    “好,我定會如江姑娘所願,不敢不從。”

    寅仁笑著應下,心裏卻想,這恐怕到時候不是他吃,而是她自己想吃吧。

    在寅仁的精心醫治下,不出幾日江亦嬈便完好如初了。

    這日晚膳後,江亦嬈簡單收拾了下便來到寅仁的房門前,叩響了門扉。

    寅仁正在看醫書,聽到有人來了,忙起身開門。

    這一打開,卻見門前所站的不再是那個端莊毓秀的江家小姐,而是一襲簡單長衫的翩翩公子。

    玉冠束發,手拿折扇,眉目間帶著幾分英氣,真是一位瀟灑風流的男兒。

    “江……江姑娘!”

    寅仁一時以為自己眼花,仔細辨認,這麵前的人兒不是江亦嬈還會是誰。

    江亦嬈完全不在乎寅仁驚詫的目光,一展折扇,眉梢微挑,誠然相邀。

    “寅仁公子,我來兌現我那日的承諾了,東街一行,還請公子與我一起同往。”

    寅仁已經恢複常態,含笑抱拳:“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行二人乘著馬車來到了東街口,車夫牽著馬侯在原地,他們倆則緩步走進了街裏。

    夏夜的東街也是極為熱鬧,因呆在屋內悶熱,所以出來走動閑逛的人也是多不勝數。

    作為隱都城內最熱鬧的一條街,幾乎各色商販全都集聚於此,販賣吆喝、討價還價、鼓掌叫好,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身在其中不覺吵鬧卻能使自己很快融入這熱鬧的氣氛中,感受民間之樂。

    江亦嬈來到這裏就像是來到自家一樣,哪裏的小吃好,哪裏的雜耍有趣,她簡直對此了如指掌。

    離了江府後就像是一匹脫了韁的小馬駒,一路暢快地拉著寅仁東跑西顛,把她所認為好的有趣的全都介紹給寅仁。

    寅仁始終笑著,對她不同以往的性格變化有了更深的認識,現在的她是自由的、放鬆的,更是最真實的。

    所以凡是江亦嬈每說一樣好吃的,他都會默默品嚐,從沒有拒絕過,即使已經吃的夠飽了,他也仍是一副十分享受其中的樣子。

    終於來到了那家最有名的糕點鋪子,江亦嬈當先走了進去。

    這裏的每一種糕點她都品嚐過,記得小的時候隻要她不開心,江老就會命人給她買這裏的點心吃,一吃上點心她立馬就不哭了。

    所以這裏的味道不僅僅留在了唇齒之間,也同樣深深地印在了腦海中,這一輩子恐怕都忘不了了。

    離上次吃好像隔了好長一段時間了,沒想到再次讓她回憶起兒時味道的人不再是老父親,而是這個相識不久的男子。

    看來,他們之間真的存在某種緣分,現在,她不信都不行了。

    細心的挑選了幾種她認為最好的糕點,叫店家一一打包好,兩人這才走出了鋪子。

    夜風微涼,吹拂耳發。

    雖是一身男裝,但在明亮的月色之下,她的側顏精致姣好,下頜線優美,寬大的衣衫也遮擋不住玲瓏有致的身軀。

    肌膚瑩白勝雪,細膩的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雙瞼眸亮如星辰,說話間嘴角笑意似楊柳拂風,撥動了某人的心弦。

    “這些都是我精心挑選的,送給你。”

    她把那些打包好的糕點遞給寅仁,笑吟吟地看著他。

    寅仁伸手接過,卻回道:“江姑娘有心了,寅仁在此謝過。隻是,我平時並不喜甜食,這些糕點怕是……”

    寅仁雖然話沒說完,但其中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這份禮他怕是不會收了。

    不想讓氣氛變得尷尬,江亦嬈馬上滿不在乎道:“不要再稱呼我什麽江姑娘了,叫我嬈兒就好。這些東西吃不吃倒無所謂,最主要我的謝意表達到了,既然寅仁公子心領了,那這些糕點找一處扔了便是,也無妨的,你不要多心。”

    “江……嬈兒,你誤會我了,其實我想說的就是既然這禮物我已經收下,又豈有丟了的道理,倒不如我把這份禮送給喜愛它的人,那這才是真的如了我的心願了。”

    寅仁怕江亦嬈誤解,急忙解釋。

    “……你,是要把它送給我?”

    “在下正有此意,還請嬈兒不要推辭。”這改口叫得倒是很順,江亦嬈一時還不太方便喚寅仁的名字,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謝謝我自己了。”她狡黠一笑,率先走在了前麵。

    寅仁笑得無奈,繼續跟上她的步子一刻不離。

    “這東街我們算是從街頭一直逛到了街尾,該見的、該吃的通通都做了,我這裏倒有個好去處,不知公子有沒有興趣前往?”

    走得腿也酸了,江亦嬈隻好停下,看著寅仁詢問。

    她說的話,寅仁從不反駁,這次也是立時點頭。

    “天色尚早,那我們便去吧。”

    得到應允,江亦嬈興致盎然地走在前麵,為其帶路。

    並沒有驚動王府馬車,兩人直接步行了過去。幸而那“好去處”離這裏並不遠,隻隔了一條巷子,當他們來到那處時,寅仁頓住腳步,看了眼麵前殘敗不堪的木門,疑惑問道。

    “這裏是……”

    灰磚土瓦,高牆聳立,從外麵看來,這裏就像是一處荒廢的宅子,不知她為何要說這裏是個好去處。

    “這裏叫做故園,是前朝遺留下來的,聽說以前這裏是皇帝出宮必來的地方,後來打理園子的人相繼離去,這裏也就荒廢了下來。”

    江亦嬈細心替寅仁解惑,完全不在意這裏有多麽髒亂,上前一把推開了木門。

    “別看外麵不怎麽樣,這裏麵可是內有乾坤,公子跟我走便是。”

    當先走了進去,入目皆是雜草,草深處有處黑色宮殿坐落,沒有燈火,裏麵黑漆一片。

    若是膽子小的人怕是不敢踏足這裏,可江亦嬈卻根本不理會這些,輕車熟路地步子一拐,朝著一旁小徑走去。

    寅仁默不作聲的跟著,不忘留意周圍,這裏雖然已經無人打理,處處透著蕭條之色,但裏麵的宮殿建築仍是雕工細致,保存尚好。

    沒走幾步,眼前豁然開朗,清風拂動,幽香沁人。

    寅仁詫異頓步,白月光傾灑,但見荒草深處小亭獨立,亭子前有一條明渠,流水潺潺,渠邊草木花叢簇擁,姹紫嫣紅,香氣圍繞。

    這裏的地麵都是用一塊塊光滑平整的晶石鋪就,映著皎月,似將所有的星子吸進裏麵,流光熠熠,璀璨生輝。

    寅仁終於明白她所說的好去處,果真名不虛傳。

    “怎麽樣,沒有讓你失望吧?”

    江亦嬈早已來到亭子中的石凳上坐下,聞著花香,聽著水聲,吹著微涼的晚風,欣賞著星月美景,人生真的美哉!

    整個故園唯有此處像是被精心打理過,看來她是經常到這裏來。

    “甚好甚好!這裏不光景美,能發現如此好去處的人才是更美的!”

    他笑著走來,不忘連連稱讚,看著江亦嬈的目光不光帶著欣賞之意,還隱藏著更深的東西。

    江亦嬈沒有聽清他話裏的深意,手拿折扇輕搖,她可仍記得自己現在還是一位翩翩公子呢,不能失了風度。

    “我會派人定期到這裏打掃,一般人看了外麵的殘破,就不會有進來的興趣。即使有人好奇推門而入,但裏麵的蕭條光景更是讓人望而止步,所以深藏於內的秀美精致也就不會被人給發現了。”

    這點小心思用的極是巧妙,寅仁不得不對她心生佩服。

    “既是賞花賞月,怎麽能少了美酒相伴呢!我早就在那棵梨樹下埋了壇上好女兒紅,今個正好有此雅興,能和公子一起同飲。”

    她挽了幾挽袖子,蹲在梨樹下,拿起一根木枝開始掘土。

    “你不要做,這種粗活讓我來。”

    寅仁怕她累著,搶先跑了過來,拿起另一根木枝幫忙挖酒。

    江亦嬈沒有聽話退去,兩人你一下我一下,飛土四濺,不小心便會濺到對方的臉上。

    故園內充斥著歡快的笑聲,挖著挖著終於見到了壇子,江亦嬈把木枝一扔,直接用手扒土,把酒壇給拿了出來。

    這是她前幾年就埋在這裏的,當時想著等自己出嫁前一定要把這壇酒給喝了,今天有如此雅興,也就打破了曾立下的承諾。

    酒壇拿出,還附帶著挖出兩個酒碗,蓋子打開,頓時酒香四溢。

    簡單衝洗了下酒碗,寅仁端起酒壇給每個碗裏都倒滿了酒,彼此舉起一碰。

    “來,幹了這一碗,我要看看寅仁公子的酒量如何!”

    江亦嬈是真性情,說完直接一碗喝盡,清酒入喉,甘烈醇香,說不出的痛快。

    她自小酒量就極好,區區一壇酒她能全部喝光而不帶醉的。

    但是相比於她,寅仁的酒量可就不敢恭維了。

    他剛喝了一口,便被辣的咳了起來,咳得滿麵通紅,月光下,整個人好似已然成了醉酒的樣子。

    這傻子沒喝過酒還不說,硬逞強,江亦嬈看在眼裏,心下腹誹。

    “公子大概從沒有喝過酒,這第一次喝難免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味道,沒事慢慢來。”

    寅仁不甘示弱,若是被一個女人給比下去了,那他可就枉做一回男兒了。

    皺著眉硬是將一碗酒喝光,五髒內頓時暖烘烘的,雖然有些辛辣,但咽下之後會留一絲甘甜,這滋味也是不錯。

    “嬈兒所藏之酒,果然是上品!”

    寅仁抹了下嘴角的酒液,笑得一臉無害。

    江亦嬈擔心他這樣猛喝容易醉倒,便好心提醒:“那是自然,不過,這好酒得慢慢品,不可喝之過急,不然可就糟蹋這酒了。”

    若是他喝醉了,她可沒有法子將他帶離這裏。

    “嬈兒說的對,我依你說的便是。”

    對於她說的話,寅仁幾乎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可謂是完全的信任於她。

    兩人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著,邊閑聊邊欣賞夜色,慢慢地,寅仁便覺得腦袋有些暈沉沉的了,眼神泛起迷離,有些壓在心底不曾說的話也就借著酒意吐露了出來。

    “從我第一天看到你,就感覺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大家小姐,這些日子接觸下來,更是對你多了了解。嬈兒,你心思聰穎、心腸熾熱,完全沒把自己當做富家女兒,寅仁今生何其有幸能與你相識,即便我馬上死了,也覺得不枉此生了。”

    寅仁定定看著江亦嬈,一時激動,說的有些忘情。

    江亦嬈被他的這番話給驚呆住了,她萬沒想到寅仁竟然對自己動了情,可是此情此景,她又有些不確信,會不會他隻是一時酒意上頭,而胡言亂語的呢?

    對,一定是這樣的!

    她雖行事隨意,但這心思卻是極為敏感,不確定的事情她不敢輕易地相信,她怕,怕到頭來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對於寅仁,她是有好感的,從初見時的驚豔,再到後來慢慢接觸他對自己所有的包容、溫柔嗬護,她全都能感受得到。

    隻是這份情來到這麽突然,她一時還無法相信這些都是真實的。

    “……寅仁公子,你……喝醉了。”她的聲音很輕,也許是喝醉的緣故,嗓音略帶著一絲暗啞。

    “不,我沒有醉,我十分清楚自己說的是什麽。嬈兒,你不要以為我是在說醉話,我說的都是真的,對你的情……也是發自內心的。”

    寅仁沒有給她多餘時間去緩衝,直接一句話將她的疑慮全部打消。

    “……可是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好。”

    這一刻她竟然是有些卑微的,聲音越來越低,消逝在風中。

    身旁衣衫浮動,江亦嬈微一抬眸,那人已起身來到近前。

    藥草之香立時縈繞鼻端,衝淡了馥鬱的花香,她覺得自己已經被這藥香迷了心神,一時悸動難言。

    她眼看著那人在自己的麵前慢慢蹲下身,深情地凝視著她,微涼的指尖忽然被一隻手輕輕覆上,這陌生的觸感令她心旌搖曳。

    可隨即那人溫熱的手便緩慢收攏,牢牢地將她的手包裹於掌心內,這種感覺溫暖而踏實。

    “嬈兒,在我眼裏,你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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