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情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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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橫公子整整在江府閑逛了一個下午,而江亦嬈也一直陪著他直至離開。
送走橫公子後,江亦嬈連晚膳都沒怎麽吃,心情極差地拖著走得酸痛的雙腿回了自己的房間。
雖然心裏始終揣著許多的疑問,但是今日麵對這麽一個表麵看上去很和善,眼中卻總是帶著深意的男人,一味的揣著明白裝糊塗也是跟著心累。
上榻後,不一會便睡著了。
一次次想要出府去找寅仁,奈何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耽擱,她不知寅仁現在情況如何,隻能尋著機會親自出府。
就在她打算明日午後出去的時候,一道晴天霹靂從天而降,直接砸在了她的頭上,讓人猝不及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江安之女江亦嬈,賢良淑德,端賴柔嘉,特冊封為金雍皇後,執掌六宮鳳印,欽此。”
宮裏的長公公在宣讀完這份聖旨後,笑嗬嗬地看向跪在那裏還未從震驚中醒過神來的江亦嬈,道:“江小姐恭喜了,還不快快接旨!”
接旨?冊封?皇後?
江亦嬈一時愣住了,她目光無神地看著長公公衝她遞過來的明黃聖旨,身體似灌了鉛,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金色的黃刺得她眼睛疼,她強忍著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出任何異樣。
為何宮中會突然傳來一份冊後聖旨?為何偏偏選擇了她?
誰能來告訴她,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江老在旁看著江亦嬈始終沒有接那份聖旨,急的額上都見了汗,他沉聲提醒:“嬈兒,還不快接旨!謝過皇上的聖恩!”
他的心裏也是七上八下,好怕他這個女兒意氣用事當場抗旨,所以他聲音中帶著迫切和強硬,如果她真這麽做了,那麽他們江府可就徹底的完了。
江亦嬈倏地看向江老,目光中有著不可置信,其中還暗含了濃濃的憤怒。
緊繃的嘴角在微微地顫抖,掩在袖攏中雙手已經漸漸握成了拳,很緊很緊,那尖銳的刺痛也敵不過心底的瞬間寒涼。
江老忽然心虛地避開了她的直視,他暗藏了私心,顯然已經被江亦嬈給察覺到了。隻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也就豁出去了。
“臣江安攜全府上下老小多謝皇上天賜龍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的這一聲很是響亮,跪在後麵的所有人也隨著他的跪拜而齊齊叩頭高呼吾皇萬歲。
人群中隻有江亦嬈挺直著腰板,端跪一側,眼裏所有的不甘、憤怒,在聽到這一陣震耳欲聾的高呼之聲後,慢慢地沉寂了下去。
深深地閉上了眼,艱難地轉過頭,再次睜開,眼底早已死灰一片。
顫抖地伸手慢慢地接近那道聖旨,空氣中似有阻力在阻擋著她指尖的靠近,她艱難地強撐著自己沒有倒下去,眼看著聖旨,手已經快要觸碰到了。
忽然有個聲音在耳邊輕聲呢喃:“嬈兒,我喜歡你。”
那溫柔繾綣的話語似暖暖的春風,將她現在這顆即將冰凍的心給層層包裹,再也不會受到任何的風寒。
是他,是那個皓月清明,一身藥香、普濟眾生的俊朗男子,他是寅仁,是她所喜歡的寅仁啊!
心弦被斬斷,痛意席卷了全身,她的手驀然僵住。
眼前隻有兩種選擇,要麽接下聖旨,從此以後,她不再是江家的大小姐,而是搖身一變成了母儀天下的金雍皇後,享盡榮華一生。
要麽膽大抗旨,那接下來的就是將他們整個江府的人送上斷頭台,包括她,成為江氏一族的罪人,永無可恕。
除了這兩點,她已無路可選。
長公公極有耐心地等著她接旨,始終笑眯眯的,好像不曾看到江亦嬈臉上這一係列的神情變化。
暗暗咬碎了銀牙,江亦嬈把心一橫,伸手穩穩地接下了聖旨。
看到她的這一舉動,江老終於放心地舒了口氣。
“臣女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深深叩拜,將整個身子都埋向了地麵,隻是誰也不知道,在她低下頭的那一刻,眼眶的淚再也忍不住,滴滴滾落,灼燙了肌膚,浸潤了大地。
翠兒端著一碗蔬菜瘦肉粥推開房門走了進去,一眼就看到自家小姐坐在梳妝鏡前怔怔發呆,自長公公走後,小姐已經保持這個坐姿兩個多時辰了。
翠兒一直跟在江亦嬈身邊,對於她和寅仁之間的感情也是全然知曉的,現下出了這麽一個意外,小姐會變成這樣也是意料之中。
隻是一直這樣下去,她的身子可就受不住了。
“小姐,我剛剛給你熬了點粥,你早上都沒怎麽吃飯,現在多少吃點,這可是你最愛吃的粥。”
翠兒盡量讓自己表現的歡快一些,她想讓自家小姐從悲傷沉默中脫離出來。
然而她還是想的太過簡單了,江亦嬈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繼續保持著沉默,眼雖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但是目無焦距,好似已成了一個盲人。
翠兒看在眼裏,心中一痛。
她把粥碗放在一邊,走到江亦嬈跟前,伸手拿起梳子輕柔地替她梳理著墨發。
小心勸慰:“事已至此,小姐不要太過心傷了,皇上聖恩無人敢違,小姐還是看開些吧。”
她沒有提寅仁的名字,她也不敢提,隻希望她家小姐能盡快明白這一點。
江亦嬈的眼珠動了一下,緩緩移向鏡中的翠兒身上,嘴唇微動,輕啟出聲。
“這些日子我讓你去給寅仁公子傳遞消息,你壓根就沒有去吧。”
她的聲音很輕,甚至帶著幾分無力,可是她的話一出口,翠兒的手一頓,手中的梳子沒拿住,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小姐,我——”
“嗬——”江亦嬈冷冷地嗤笑一聲,唇色泛白,別開眼,似不想再多看翠兒一眼。
“這麽些日子了,寅仁根本就不知我在府中出了何事,他甚至想打探都沒有辦法。那日來的橫公子,是不是就是當今皇上。”
從今日這道聖旨而下,她忽然就什麽都想明白了。
為何她和寅仁的事會被父親這麽早就察覺,原來她的身邊一直都有父親的眼線,翠兒。
她跟隨在自己身邊這麽久了,她根本就對她沒有任何防範,卻沒想到就是這麽一個疏忽,造成了現在這個局麵。
為何每次她一要出府,就總能被各種事情所絆住,現在什麽都想通了,也明白了。
不是她出府的時機不對,而是有人在知她要出府便提前去通風報信了,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自己父親的羅網之中。
她的父親……,幕後最大的推手原來就是那個聲聲稱愛自己的父親!嗬嗬,真是天大的笑話!
“小姐恕罪,奴婢也是被逼無奈,老爺他……他讓奴婢監視你的一舉一動,後來得知你和寅仁公子來往太過密切,就讓奴婢假裝出去報信,實則……實則奴婢從沒有去找過寅仁公子。倒是寅仁公子曾來過府上,隻是……被老爺派出的家丁給攆走了。”
翠兒一五一十地道出實情,越說聲音越小,心裏頭惴惴不安,靜待江亦嬈發落。
寅仁來找過自己?還被父親派人給趕了出去?
他一定是好些日子不曾有她的消息,因為擔心才不顧身份親自前來,沒想到……
他現在如何?怎麽樣了?可有做什麽傻事?
提到寅仁,江亦嬈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了起來。
翠兒大驚,怕江亦嬈做什麽傻事,一把拽住了她的裙裾,仰著頭求道:“小姐,你要去哪?老爺吩咐了,你現在隻能在府上,哪裏都不能去!”
江亦嬈本就心緒浮躁,被翠兒這麽一嚷嚷,直覺火氣上湧,一抬腳將翠兒踹開,拔腿就要走。
翠兒不顧身上疼痛,還要去抱她的腿,可江亦嬈突然又停下了。
現在不能這麽貿然出去,父親既然早已知曉她和寅仁的事,那就更不可能放鬆警惕,她現在這個小院一定布滿暗哨,為了就是不讓她離開這裏。
心念一轉,她轉身蹲了下來,抓著翠兒的手低聲懇求:“翠兒,你跟我這麽久了,我從沒有虧待過你。今日我隻求你一件事,讓我出去見寅仁一麵,就一麵,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讓我出去的,幫幫我,求你了翠兒!”
江亦嬈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求過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卑微的下人,她雙目帶著殷切,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翠兒的身上。
她在賭,賭翠兒是否會心軟!
翠兒果真被她的這番舉動給驚住了,反應過來後,忙要扶江亦嬈起來。
“小姐,你別這樣,你快起來!”
“不,翠兒,你若不答應,我就不起。”江亦嬈直接跪下,翠兒也撲通跟著跪了下來。
看著江亦嬈不顧身份對自己下跪,翠兒急的落下淚來。
暗自咬了下牙,翠兒把脖子一梗,似做了很大的決定,“小姐,奴婢幫你,你快起來!”
主仆二人在地上站了起來,江亦嬈來到門邊,透過窗欞紙向外看了看,確定附近沒人偷聽,才又轉身回來附到翠兒耳邊低聲囑咐了一些事。
翠兒麵色嚴肅,不時地點頭,最後兩人交匯了一下眼神,江亦嬈抓住翠兒的手,不放心道:“翠兒,這次就全靠你了,你不要讓我失望。”
“好,小姐,奴婢這就去辦,如果奴婢一直都沒有回來,那你就等到夜幕時直接出門到西園牆那裏,奴婢會在那裏接應。”
一直看著翠兒出門遠去不見了蹤影,江亦嬈才轉身坐回榻上,慢慢整理紛亂的思緒。
焦急的等待,時間過得很是緩慢,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煎熬。
一整個午後,她的院子都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擾,這也正是江亦嬈所希望的。
天色剛一擦黑,江亦嬈便坐不住了。
馬上找了件普通的灰色男裝,利落換上,輕聲打開門,看了看四周,什麽人都沒有,這才將門帶上,快步朝著翠兒所說的西園牆而去。
她清楚的明白今夜之所以敢如此大膽私自出去找寅仁,其實什麽也改變不了。
結局已定,從她接下冊後聖旨的那一刻,一切就已成了定局。
她和寅仁的這段情才剛剛萌芽,甚至還未來得及開出絢爛的花朵,就已被外人給無情的摧毀了。
今夜一見,也隻是把一切都說清楚,她們之間真的隻是有緣而無份了。
一路小跑著,心裏頭亂七八糟胡亂想著,因跑得急,腳下險些一個趔趄。
她忙穩住心神,看了看前方,馬上就要到西園牆那裏了,她不能慌,必須讓自己鎮定下來。
加速向前跑,剛一轉角,臉上的神情才剛剛放鬆,然而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她麵色一僵,步子不由停了下來。
輕軟的靴底摩擦過光潔的石板路,在這一刻,心好似也已經停止了跳動。
天幕還未完全被墨色浸染,淡薄的光化為了夜衣,輕披在西園空地上跪著的一排排的奴婢家丁的身上。
沒有人開口,整個西園都靜得可怕。
有的家丁或者丫鬟,偷偷抬眼瞥了下那個已經滯住腳步,滿臉錯愕的江亦嬈,又快速地低下了頭。
江亦嬈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衝著她跪下的人,一眼就看到了跪在一邊的翠兒,翠兒似感受到了她的注視,抬起小臉,滿臉的歉疚,張口小聲地說了句:“小姐,對不起,奴婢隻能這麽做。”
她又被那個丫頭給騙了!
嗬——,多麽可笑,她又輕信了她一次。
可是這又怪的了誰呢?誰讓她是江府的大小姐,誰讓她成了皇上親封的金雍皇後呢!
再次把目光看向他們身後,不遠處的一道高牆阻隔了視線,那高牆後的園外風光,她已再也無緣看見。
這一刻,她竟然有些想笑,可嘴角剛一動,似一下扯動了心,痛得她眼眶發熱,鼻子發酸,她突然變得想哭了。
看著站在人群前麵的兩個人,年老的身軀微微佝僂,他們回望她的目光帶著懇切,那是她的雙親。
“父親……母親……”
她不知該說什麽,隻囁嚅著唇,喃喃喚著他們。
“臣江安,懇請皇後回去。”
“臣婦王氏,懇請皇後回去。”
兩位年近半百的老人,在高聲說完後,竟對她屈膝下跪。現在的他們不再是她的父母,而是以臣子身份,跪拜今後的新皇後。
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在拚命撕扯著江亦嬈的心,痛得已經麻木。
江亦嬈強自壓下翻湧而上的血氣,急步上前,伸手就要攙扶他們起來。
“父親,母親,你們這是作甚?嬈兒承受不起,你們快些起來!”
江老巍然不動,垂著眼,繼續高聲道:“還請皇後回去,不然臣便長跪不起。”
“父親——,您這是要逼死嬈兒啊!”
江亦嬈已經接近崩潰邊緣,再也不顧身份大聲吼了出來。
江老抬起眼,看著江亦嬈,字字鄭重:“嬈兒,不要做傻事,不要怪父親和母親,更不要怪其他人,你命裏注定如此,無法逃脫啊!若是今日你走出這江府一步,那麽我們全府的人都得被誅滅九族,江氏一族覆滅,嬈兒啊!你可要慎重決定啊!”
江老聲音帶著嘶啞,話未說完,淚已滾下。
其他所有的人都抬頭看著江亦嬈,他們的目光中帶著懇求,因為她的決定關乎著每一個人的生死。
是死還是活?全憑她一個決定。
江亦嬈緩緩鬆開了扶著江老胳膊的手,慢慢站直了身子,眼裏的光芒寸寸黯淡,她轉身,一步一步,開始往回走。
每一步走得都那麽的艱難,全身的力氣好似一瞬間都被抽去了,身子不由搖晃了幾下。
最終再也支撐不住,雙目一閉,軟軟地倒了下去,耳邊隻聽到有好多人的聲音響起。
“嬈兒!”
“小姐!”
……
好了,就這樣吧。
大婚的那一日,天空湛藍如洗,她身著鳳冠霞帔,十裏長紅,風光無限。
那蔓延的大紅之色,被金色的光芒所照,刺得她眼睛疼。
坐上喜轎後,她掀起紅蓋頭,透過轎簾的縫隙看向了那遙遠的長空,那清澈的藍色幻化成那人身上的長衫,他笑意明朗,背著竹簍朝著她走來。
可是一眨眼,那人的光影便消失了,無蹤無跡。
寅仁,對不起……
我甚至都來不及同你說再見,我們一起的那段記憶,你……徹底的忘了吧。
一滴血淚滑出眼眶,順著臉頰淌下,滴入那大紅的嫁衣上,融為了一色。
即使隔了這麽久的塵封往事,再次憶起,心還是那麽的痛,由淺而深,痛得刻骨難忘。
江太後倏地合了手裏的書,這突然的聲響驚得青花瓷碗裏的小紅魚逃竄亂遊。微微覺得喘息有些困難,她快速地把書重新放回了遠處,逃也般地想往外走。
她忽然不想呆在這裏了,她不想回憶起那些年少時的痛苦記憶,她要走,她要離開這裏。
然而沒走幾步,房門便被人給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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