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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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喜靜,夏日的宣極殿裏便無一絲蟬鳴。

    紀琳琅坐在椅上,心中轉過很多心思。而直到她聽見身後的隱約聲響、側頭去看時,才反應過來:這裏實在是太安靜了……

    她看到了剛剛睡醒的天子。

    聶華妤在睡前解開了頭發。她大約是覺得,總歸待會兒隻用麵對紀琳琅一人,不用講究太多。可三千青絲順滑而厚重,單是睡在那裏,被頭發捂住頸窩,她都覺得很熱。

    她煩惱地捧著自己的發,抬眼望向紀琳琅,道:“琳琅,來幫我梳個頭。”

    年少時,紀琳琅入宮兩年有餘,看著聶華妤從稚女長作孩童。那之後,她仍偶爾入宮,陪聶華妤聊天解悶。

    在兩人日夜相伴的那兩年中,紀琳琅的確曾為聶華妤梳頭。不過當初聶華妤年齡太小,放在宮外,完全可以不梳發。皇後在宮內的森嚴規矩與女兒之間權衡,最終,讓聶華妤梳的,都是極簡單的發式。紀琳琅見宮女做了幾次,也跟著學會。

    聶華妤還是坐在榻上,指揮:“去拿梳子,妝奩在那邊。”

    紀琳琅拿她沒辦法地起身。

    這樣剛睡醒的小魚兒,倒真像她小時候。年幼的六公主實在太乖了,連讓人做事時都是細聲細氣、乖巧聲甜,紀琳琅後來一直不明白,皇帝即便不喜皇後,也不該不待見小魚兒啊。

    可後來,她又覺得,聶華妤實在太乖了點。皇帝從小到大,見過的女孩女郎,大約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貴女。聶華妤在其中,雖出彩,卻不夠引人注目。

    她去找聶華妤指的妝奩,聽對方對自己說:“琳琅,你在塞北,有用過這些東西否?”

    天子是女郎,妝奩的規格也很不同。聶華妤自己說不準梳子到底在哪一層,紀琳琅隻好一層又一層地翻,翻到後麵,被裏麵一堆一堆的鏈子鐲子閃瞎了眼。

    她隨口答:“自然不用。”說著這話,手上已經拿著一把簪子,問聶華妤:“要用哪個?”

    聶華妤眨一下眼睛,十分無辜:“我不知道啊……要不然,就和你梳成一樣的模樣?”

    紀琳琅無奈又好笑地搖頭:“我這樣,可是男子打扮。”

    聶華妤微微笑了下,道:“我就要和你一樣。”

    這會兒的她,完全不像是方才眾人麵前的天子。在這些小意任性前,紀琳琅節節敗退:“好,不過待會兒得拆掉,別讓別人看到了。”

    聶華妤不在意道:“看到又如何?”

    紀琳琅道:“總歸不太合適。小魚,你這裏有發帶嗎?”

    聶華妤想了想:“……我不知道。”

    紀琳琅:“……”

    半晌後,紀琳琅艱難地拿簪子,把聶華妤的頭發梳到頭上。

    聶華妤讓她去拿鏡子,紀琳琅頓了頓,搖頭:“還是不要看了吧。”

    聶華妤:“……”

    天子自己抬手,在發頂摸了摸,大約懂得了將軍這會兒的心情。她很大度,道:“那算啦。”

    紀琳琅坐在她身側,笑了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沒說話。

    聶華妤道:“你在塞北,這些事,是有人為你打理否?”

    紀琳琅注視著眼前女郎烏黑的發絲,還有被她盤的慘不忍睹、多半要打結的“發髻”,輕輕答:“沒有,都是我自己。”

    本朝民風開放,尋常女郎也可上街行走。哪怕出了個女將軍,眾人也隻有驚歎征北將軍武藝高強、用兵如神的份兒。

    可表麵的光鮮亮麗下,眾人看不到的,是紀琳琅十數年都沒中斷過的苦練,還有在軍中諸不便的苦惱。

    她見聶華妤有細聽的意思,便挑了幾件小事:“晚上住帳內,需有人守夜,卻沒有你這邊的諸宮女。一身重甲,睡都很不安穩。”

    聶華妤擰了擰眉。

    紀琳琅笑了下:“夏日時好些,隻用守在城中。但有時候,要帶兄弟們往草原上視察。偶爾遇到河流,兄弟們想下去泡泡,我一個將軍,卻要給他們看馬。”

    聶華妤腮側微微鼓起了些,像是在為她不平。

    紀琳琅看在眼裏,心下一片柔軟。她很快說:“不過在城中時,就好很多,有仆婦伺候,萬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聶華妤問:“那月事呢?”

    紀琳琅一頓。

    聶華妤頰側泛起一絲薄紅,哪怕她頭上頂著亂七八糟、慘不忍睹的發堆,這會兒露出羞澀之意,仍讓紀琳琅覺得秀色可餐。

    先前小魚兒睡時,說賞賜已經過去,讓她趕緊忘掉。紀琳琅隻好在心下歎息,麵上繼續裝作正人君子:“許久不來了。”

    聶華妤神色一變,脫口而出:“宣太醫吧?昨日那人來,居然什麽都沒查出,該罰——”

    紀琳琅下意識地按住她,安撫:“莫急。我聽母親說過,女子習武,本就容易出這樣的事。從前祖母還在時,見父親膝下遲遲無子,便猜到我可能要繼承父親衣冠。那時候,祖母把母親叫去,說從前紀家也有習武的姑姑,在她們中,月事,多半是沒有的。”

    聶華妤聽完,麵色鬆快了些,但還是很不虞的模樣:“好,我不罰他,但還是得宣太醫。”

    紀琳琅心下動容,手仍按在聶華妤腕上。方才是情急之下動手,這會兒心思鬆了,便能感受到掌心下細膩的皮膚。她心猿意馬了一瞬,很快回神,口中說:“都聽你的。”

    眼下氣氛太放鬆,慢慢的,紀琳琅也忘記自己先前在椅上坐時的所思所想。她與聶華妤又說了幾句——主要是天子一再追問,確認不來月事在紀家真是常事。紀琳琅耐心地答,答到一半,見天子晃一下頭,青絲頓時滑落。

    聶華妤停了停。

    紀琳琅一笑,心說:“一回生,二回熟嘛。”就自覺地拿起梳子,示意天子轉身,自己再梳一次。

    聶華妤似乎不太信任她,但畢竟覺得熱,很快轉過去。

    紀琳琅攏起天子的發,手上不緊不慢地梳著,理順先前成結的地方,視線卻定格在女郎纖細的頸上。雖然天子身形單薄,但不可否認,這樣一個貌美的女郎,身上總有許多可觀之處。

    三年前那夜的記憶太模糊,這會兒,紀琳琅才有功夫細看聶華妤的身體。白皙纖瘦的頸,形狀優美的蝴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骨,不盈一握的腰……她的目光有些沉,心中不斷回憶著三年前的景象。可惜當時她實在是醉了,所有記憶,都是朦朦朧朧的。

    就在這時候,聶華妤忽然問:“琳琅——”

    紀琳琅漫不經心地應她:“怎麽了?”

    聶華妤一頓,隨即輕聲道:“你是不是有點怕我啊。”

    紀琳琅瞳孔一縮。

    她以為自己藏的不錯,可小魚兒……小魚兒是從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紀琳琅道:“我不怕你。”這是實話,她的確覺得自己與聶華妤之間有了溝壑,卻絕對不到“害怕”的程度,充其量,隻是她不太確定,自己要如何麵對身為元熙帝的聶華妤。

    在她身前,聶華妤“哦”了聲,聲音還是很漫不經心:“對,你不怕我,你這會兒給我梳頭,動作比碧荷用力好多。如果她把我頭發弄掉,一屋子人都得跪下請罪的。”

    紀琳琅眸色一暗,手上仍捧著天子的發,卻有些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她遲疑期間,聶華妤笑了聲:“可我不怪你呀。琳琅,我隻有你能信了,你知道吧?”

    紀琳琅摸不清天子的意圖,心卻慢慢放下,能夠繼續給女郎梳發。

    “隻有你能信了”,這是句熟話。三年前,聶華妤說過差不多的句子。

    這會兒,天子的語氣輕輕巧巧,道:“我有三件事要做,但我得找人幫我。李宗德是丞相的人,碧荷一家子都在齊祿莊上住著。他們總當我傻,連這點事,都做的明目張膽,生怕我查不到似的。”

    紀琳琅沒想到這些,“什麽?李宗德也?”

    天子歎息了聲:“我外祖家,當年被父皇打壓的不剩下什麽,好不容易傳點消息進來,還要白給人一堆銀子。琳琅,你想想,哪朝的天子舅家,活的這樣憋屈?”她說完這話,倒是自己想了想,“不對,當年盛家比我外祖還艱難。”永樂帝親政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盛太後的父親告老還鄉。

    紀琳琅忍了忍,道:“小魚,你身邊就沒個能信的人?”

    聶華妤一笑:“有啊,碧竹是我外祖送進來的。我把她給你用幾天,就有理由給她升位子。你看,我活的多不容易啊。琳琅,那三件事,你一定要幫我。”

    紀琳琅道:“你說。”她心裏覺得,聶華妤完全不用鋪墊那麽多。於公來看,小魚兒是君,她是臣;於私來看,小魚兒又是她的心上人。她為聶華妤守了三年塞北,已是她心意的最好證明。

    聶華妤扶住她的手,轉過身,三千青絲都披在腦後。

    她一條一條數:“明年科舉,我要你留在長樂城,趁科舉時,將顧誌賢那一派人一網打盡,換上新人。”

    “那以後,你想回塞北,就回塞北。交給別人守,我也不放心。可如果你願意留下,琳琅,你就留在我身邊吧。我是沒兄弟活著,可我父皇、祖父、曾祖父、高祖父,他們都有一群兄弟。如今燕王占江南,吳王占膠東……一個一個,都把封地看做自家領土。我這天子,做的有多不安穩?”

    紀琳琅一頓,懂了:“你要削番?”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返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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