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平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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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一瞬,紀琳琅腦中劃過無數恐怖畫麵。她的想象比上具體了很多,有露出獠牙、滿口鮮血的狐狸,還有從墳地裏爬出的屍體——在北疆天不怕地不怕的紀小將軍居然被眼下遠遠看到的一片燈火嚇成這樣,說來也挺丟人的。

    但總歸周圍沒人,隻有她一個人站在別人家屋簷上,紀琳琅也不在乎丟不丟人。

    她搓一搓胳膊。大晚上,原本就悶熱,這身夜行衣用的布料又不行,穿在身上,沒走幾步,身上就一片黏糊。

    這會兒又想到那些詭事話本中的故事,那點黏糊感都成了冷汗。

    她嚴肅地抿唇,腦海中思緒飄來飄去,一邊尖叫著“待會兒一定要建議給長樂設個除妖司”,另一邊則在給自己打氣,“不能因為小時候被嚇唬太多現在就這麽慫嚶嚶嚶。”

    她試探著往前邁了一步。很好,周圍景物不變,應該沒有進結界。

    上次見到前方那段燈火,是因為她迷了路。而這回,紀琳琅抬頭看看陰沉的天色,在感受一下潮濕炎暑的空氣,不得不承認,她大約……又迷路了。

    這種丟人的事情,一定不能讓小魚兒知道。

    她明明很會觀星看路的,接連兩次遇見妖怪,一定是因為前方有迷障的緣故。

    紀琳琅鬱悶地安慰完自己,往後跑了兩步。晚上出來一趟,把原本不多的睡意磨得所剩無幾,這會兒哪怕原路回家,她多半也睡不著。既然如此,不如先原路返回,然後再重新看看方向。

    她憂愁地看看天色,忽然覺得擔心。這種日子,大約會下雨。

    可小魚兒特地暗示了她,說不準正在宣極殿裏等她。兩人夜中窗台相會,這樣的畫麵,真像是那些話本。

    她唇角挑起一些,跳下房簷,拐了個角,避過打更人。

    正要再走,忽然聽到一片輕微的動靜。像是有人再走路——不對,不止一個人。

    紀琳琅一下子精神起來,屏息靜氣,貼在牆邊,細細分辨。

    她在外那三年,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根據地麵震動,判斷蠻族的遠近方位。她從小就聽力卓絕,父親發覺這點,也特地培養過她,甚至歎過,如果她不是將軍之女,大約會成為最好的斥候。

    可現在,父親早已不在了。

    她心中酸澀了片刻,耳朵仍豎著,很快判斷出,那應該是四個人,抬著什麽東西。

    紀琳琅一個激靈,想到狐狸娶親的故事。她繞了幾步,偷偷探出頭。

    小將軍在心裏尖叫:“啊啊啊啊果然是狐狸娶親!!!”

    有四個身著暗色的人,手上抬著一頂小轎。紀琳琅隻能看到他們的背影,被嚇得心驚膽戰,生怕那四個“人”會忽然轉頭,露出一張毛茸茸的麵孔。

    她身僵腿僵,幾乎沒法邁步。那些“人”卻已經走遠了,拐過下一個街口。

    紀琳琅掙紮片刻,跟了上去。

    無論如何,她都是天子剛封的征北將軍。對小魚兒來說,朝中早已無人可信。

    她登基三年,至今沒有自己的班底。上次春闈是在元熙元年,科舉被吏部,也就是丞相的學生,牢牢把控,被選入朝中的,都是顧相的人。

    她那麽期待即將到來的秋彌,還有下一年的春闈。她有野心,也有決心,想要當一個真正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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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如果連她都不能在長樂城危難時挺身而出,那聶華妤……

    在跟著那頂轎子走了一條又一條街後,紀琳琅驀地嗅到一絲酒味。

    她苦兮兮地想:“果然是要去和別的妖怪會和!啊呀,我死的好冤,不知小魚能記我到幾時。”

    皇宮中的聶華妤:“……”怎麽忽然覺得有點冷?

    紀琳琅出門出得匆忙,隻在懷中揣了一把匕首。

    她不放心地捏著匕首,在旁邊的牆壁上刻下一個符號。這回回長樂,紀琳琅帶回了自己的副將。如果她失蹤,聶華妤大約會有三分可能,會允許紀家軍進城找她。而當秦飛揚看到這個符號,就能明白,她是前去探查敵情,遇到危險。

    以後就留母親一人了,倒是很不忍心。

    但家國為重,母親會懂。

    紀琳琅想了很多事,終於在那頂轎子即將消失在眼前時深呼吸了下,往前邁去。

    大約是因為她耽擱太久,這一回,空氣中那股粘而潮的感覺更加明顯。她看一眼頭頂天空,恍惚間覺得,似乎下一秒,就會有雨水落下。

    在真正下雨前,紀琳琅隨著那頂轎子,進到一處繁華地界。

    除了酒味,她還聞到了濃濃的脂粉香氣。耳畔有琴聲笛音,悠悠飄來,仿若仙境。

    她一身夜行衣,走在其中,格格不入。

    紀琳琅步子一頓,果斷拐入一處陰暗角落,敲暈一個喝得醉呼呼的男子,把對方的衣服換上。

    長樂城這種地方,隨便掉塊石頭下來,都能砸中一個五品大元。

    她看了眼男子身上的牌子,慢慢反應過來:“哦,不是妖怪,是個人啊。”

    眼前的迷障刹那間被撥開,她倏忽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是在什麽地界。

    紀琳琅紮著腰帶,心情複雜地轉頭,看向剛剛自己走過的街道。方才她覺得這是妖怪集會,群魔亂舞,心驚膽戰。現在看,卻明明是——

    行搖雲髻花鈿節,應似霓裳趁管弦。

    豔動舞裙渾是火,愁凝歌黛欲生煙。

    有風縱道能回雪,無水何由忽吐蓮?

    她看到一個個倚在門邊的女郎,她們麵帶容光,唇角噙笑,腰肢細軟。舉手投足,都帶過香風。

    這一刻,紀琳琅無師自通,想起聶華妤念給她的那首詩。

    她靜靜立在原地,一身男裝,襯得身形清雋,容貌俊雅,帶著雌雄莫辯的風姿。

    紀琳琅心裏其實是懵的:“……我到底是來幹什麽的來著?”

    她想了想,記起來了。她在城中行走,遇到一頂黑乎乎、一看就來曆不明的轎子。她疑心自己遇到了妖怪,於是鼓起勇氣,跟上查看。

    卻沒想到,她一路來,看到的並非原本想象中的可怖景象,而是一片鶯歌燕舞的教坊。

    她眼瞼顫動,十分疑心:“但我現在還要繼續在這兒嗎?”

    大半夜的,被轎子抬到教坊——根據聶華妤的話來看,這塊兒大約叫做平康。這麽一來,她之前不知道這片地界,也不值得奇怪。紀家家教如此,老將軍為人清正,自然也這樣教導女兒。

    紀琳琅一時覺得這事兒非常正常,大晚上的,逛逛青樓,的確應該避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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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一轉念,她又開始覺得,這事兒一點都不正常。本朝民風開放,哪怕她從未來過這裏,都知道夜宿青樓是件風流韻事,絕對不算丟人。既然如此,那轎子裏的人為什麽要偷偷摸摸?

    紀琳琅在心裏下了判斷:“嗯,有陰謀,還是得去看看。”

    得知這裏並非妖怪聚集地,紀琳琅背也挺了,腿也直了,走路帶風。

    她常年在塞外帶著,與一群兵將混在一起,身上原本就沒有尋常女子的氣質。在聶華妤和紀夫人麵前,紀琳琅還要收斂一下。這會兒,幹脆直接放縱自己,大步邁出。

    她順手拿了那個暈倒在牆角的人的扇子,“刷”的一聲,將扇子展開,往前走去。

    目的十分明確,就去剛剛轎子進的那一家。

    果然,紀琳琅走了數步,身邊無一人側麵。倒是有很多年輕女郎,嘻嘻笑著拉拉她胳膊,嬌聲道:“郎君是第一次來否?看著麵生呢。”

    紀琳琅微微一笑,闔上手中的扇子,姿容風流:“是了,姑娘有何見教?”

    離她最近的女郎跟著一笑:“不如來我紅袖招?”

    她挨得是真的近,胸前一抹柔軟緊緊壓在紀琳琅臂上。

    紀琳琅佯作揮扇,不著痕跡地往旁邊側了些,抬眼看著眼前的幾個牌匾,依次念:“紅袖招,春水淥,壚邊月……壚邊人似月?你們這兒的老板,像是很喜歡韋端己啊。”

    那頂轎子進了最後一間,壚邊月。

    紀琳琅當然也得進去。她裝模作樣,朝身前的女郎拱了拱手:“抱歉,在下已與佳人有約。”

    女郎笑嘻嘻地嗔道:“郎君是與哪家的妹妹約過?”

    紀琳琅答:“壚邊月。”

    女郎一頓,眼神微微變化,麵上還是笑著的,卻再沒有之前的親昵模樣,甚至有隱隱驚懼。

    紀琳琅看在眼中,心中疑惑。

    她是去找人,當然不能從正門進去。不然要是被人纏上……唉,她摸一摸袖口下的夜行衣,覺得自己這一晚上,的確大漲眼界,也不虧了。

    她又繞到小巷裏,這回沒敲暈誰,而是輕輕巧巧翻過牆。

    壚邊月共有三層,她從第三層找起,在數上跳來跳去,從外窗往裏看。

    看著看著,麵色越來越沉。

    紀琳琅忽然明白,為什麽自己剛剛說與人約在這裏,那女郎,會是那般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  行搖雲髻花鈿節,應似霓裳趁管弦。豔動舞裙渾是火,愁凝歌黛欲生煙。有風縱道能回雪,無水何由忽吐蓮。疑是兩般心未決,雨中神女月中仙。——《醉後題李、馬二妓》by白居易

    帶大家複習一下設定=v=

    雖然地理設定有很大不同,但五代十國以前的人物,在這篇文的大背景下都是存在的。

    so琳琅是背了首詩,不是自己作詩(捂臉)

    還有之前小魚說的,“銀釭斜背解鳴鐺,小語偷聲賀玉郎。從此不知蘭麝貴,夜來新惹桂枝香。”——《及第後宿平康裏》by裴思謙(唐)

    也是背詩哈哈哈。

    至於她倆到底為什麽會背這些……大概是因為……文學素養比較好吧!(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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