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二章 羅布泊探險之旅-112

字數:13503   加入書籤

A+A-


    我們低著頭,快步從他們身邊走過,走過了榆樹,又走出了十幾米,身後突然傳來了聲音:“停住,停住,你們是幹什麽的?”他們提著刀追上來。

    我停住腳步,把燕子擋在了自己的身後,我用江湖黑話說:“都是吃擱念的排琴,有話好說。”我的意思是,都是走江湖的兄弟,有話好說。

    他們疑惑地望著我,猜不透我說的是什麽意思。我猜想他們是剛剛走上江湖的新人,還沒有學會江湖黑話;或者是臨時湊在一起打劫的烏合之眾。

    白乞丐走上去說:“我們是討飯的。”

    吹榆樹葉子的說:“你騙我這雙眼睛,臭要飯的哪裏還能帶著這麽俊俏的娘們。”他用刀尖指著燕子。

    燕子的手****了口袋裏,眼睛似乎望著別處,卻用餘光看著吹榆樹葉子的。我知道燕子的口袋裏裝著飛鏢,她可以一舉手就擊退對方。

    我放下心來,就故意用江湖黑話對吹榆樹葉子的說:“招子放亮點,豆花子是你磨頭,我是你老戧。”我的意思是說,眼睛放亮點,這個俊俏姑娘是你娘,我是你爹。

    那夥人聽不懂我在說什麽,他們反而指責我嘰嘰喳喳,虛張聲勢他們指著我說,這個呆漢子多嘴多舌,還假裝自己有槍,先把他砍了。

    幾個人鬧嚷嚷想上來,黑乞丐說:“這是我兒子和兒媳,我們走親戚回來,各位好漢高抬貴手。”

    一名男子說:“你們三個走,把這個女人給我們留下。”其餘的人鬧嚷嚷地走上前,就像拉住燕子。燕子的手肘抬高了,我知道下來她就要出手了。隻要燕子一出手,麵前就得有人倒下。

    黑乞丐說:“這樣看行嗎?各位好漢闖蕩江湖,想必都有拳腳功夫。我老漢也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我們一對一,不動刀不動槍,你們中誰能夠打敗我,就把我兒媳婦領走。”

    那夥強盜們聽了很高興,他們斜睨著麵前這個消瘦的黑乞丐,都爭著搶著要第一個出手。後來,一個身材粗壯的漢子先站出來了,他擺出了一個摔跤的姿勢,彎腰勾背,身體左右搖晃,雙腳不停踩踏著地麵。

    黑乞丐很隨意地站著,看起來完全不像有功夫的樣子。粗壯漢子撲上來,想要抓住黑乞丐的手臂,黑乞丐一閃身一扭腰,粗壯漢子就飛出了七八米。

    我驚訝得長大了嘴巴,黑乞丐向我眨眨眼,他朗聲說道:“這是阿摩搪牆拳第一招:拔草尋蛇。”

    我知道這是黑乞丐給我說的,目的是為了向我證明,世界上確實有阿摩搪牆拳。而且,阿摩搪牆拳確實都是一招製敵。

    那幾個人很驚訝,麵麵相覷,他們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膚色黝黑的乞丐,一交手就將粗壯漢子扔出了七八米遠。他們攛掇著,私語者,沒有人再敢上來。

    摔在地上的粗壯漢子從地上爬起來,他很不服氣地叫道;“剛才不算,我沒有留意,重來,重來。”

    黑乞丐依然懶洋洋地站著,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這次,粗壯漢子不再蹦蹦跳跳了,而是直接撲上去,想要摟住黑乞丐的腰。黑乞丐旋風般地一扭身,在粗壯漢子的屁股上推了一把,粗壯漢子又飛了出去。黑乞丐看著我說道:“這是阿摩搪牆拳第二式:推波助瀾。”

    粗壯漢子又跌出了七八米,他爬起來後,惱羞成怒,從地上撿起快刀,像風車一樣掄圓了,砍向黑乞丐。黑乞丐突然矮身下蹲,一個掃堂腿過去,粗壯漢子又倒了下去。這次,黑乞丐沒有再給我講解,他一腳踩住粗壯漢子的脖子,說:“真是不知死活,不知好歹,想死,老子成全你。”

    一旁觀看的那幾個人看到黑乞丐每次都是隻用一招,就將粗壯漢子擊敗,而現在,粗壯漢子被黑乞丐踩在腳下,他隻要腳上稍微用力,粗壯漢子就一命歸西。他們拿著刀,想上前解救,又心存恐懼。

    突然,一個鬢角斑白的男子扔掉快刀,跪在地上說:“好漢爺,饒孩子一命。孩子一時糊塗,冒犯您的虎威。”另外幾個人也跟著跪下了。

    黑乞丐的腳從粗壯漢子的脖子上移開,他訓斥道:“看來你們也不是慣匪,好好的日子不過,怎麽就想打劫?”

    鬢角斑白的男子說:“我們是保定販馬的客商,回去的路上,被日本人搶走了馬匹和銀錢,回不去了,這才動了打劫的歪主意。”

    白乞丐教訓說:“冤有頭,債有主,日本人搶了你們的馬,你們不去找日本人的麻煩,卻在這裏搶中國人,你們哪裏還像個爺們?”

    那些人一齊點頭哈腰,齊聲說道:“爺教訓得是,爺教訓得是。”然後,提著刀片抱頭鼠竄。

    我問黑乞丐:“阿摩搪牆拳居然這麽厲害,您這是跟誰學的?”

    黑乞丐還沒有說話,白乞丐就說:“是跟我學的。”

    我疑惑地望著白乞丐。白乞丐說:“我們兩個是一前一後出來做乞丐的,大清家覆滅那一年,我就出來了,入了丐幫,學了拳法。回到家後,我想他說起了乞丐的生活,他非常向往,就跟著我出來了。他入丐幫,是我介紹的;他的拳法,也是我教會的。”

    我用探尋的目光望著黑乞丐,黑乞丐嘿嘿笑著。

    白乞丐對黑乞丐說:“你剛才那幾招還不夠好。”

    黑乞丐說:“是的,是的。”

    我說:“那還不夠好?一招製敵,天下哪裏還有這麽好的功夫?”

    白乞丐說:“我們丐幫的人,吃不飽穿不暖,饑一頓飽一頓,身體哪裏有人家好,所以丐幫和人動手,不能比拚蠻力,而是比拚巧勁。阿摩搪牆拳88招,一招製敵,講究的是借力打力,對方蠻力越大,跌得越重。”

    黑乞丐說:“我明白了。”

    黑白乞丐,兩個雖然是孿生,但是性格迥異,白乞丐看起來像個儒雅書生,黑乞丐則像個江湖俠客。白乞丐走起路來,器宇軒昂;黑乞丐走起路來,風風火火。民間說:龍生九子,九子不同。果然是有道理的。

    這一路上,我都在向黑白乞丐討教丐幫的江湖規則,我們談笑風生,意猶未盡。突然,燕子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日本人來了,也不知道師祖怎麽樣了?”

    我突然感到極度慚愧,大鑽石是我弄丟的,師祖音訊皆無,晉北幫風流雲散,而我一路上卻在歡聲笑語,全然忘記了我們來到塞北是幹什麽,全然忘記了我們肩上的沉重使命。

    我走過去,拉住燕子的手說:“你放心,我們一定能夠找到師祖的。”

    我看到燕子的眼中滿懷憂傷。虎爪把燕子交給了我,而我沒有帶給她快樂,我感到深深的自責。我以後一定要給她彌補上。

    我們在塞北草原上行走了很多天,草叢越來越少,樹木越來越低,到後來,地麵上就隻剩下了細細的沙子,間或還有拳頭大的石塊。然而,再走一段路程,卻又見到了清清的湖水和低矮的灌木叢。白乞丐說:“快到多倫了。”

    我問:“多倫是在沙漠上嗎?”

    白乞丐說:“多倫在沙地邊緣。這片沙地叫渾善達克沙地,渾善達克是蒙語,翻譯就是孤駒的意思。”

    我問:“什麽孤駒?”

    白乞丐說:“就是獨自一匹馬。”

    我說:“興許師祖就在多倫城中。”

    我們在沙地中行走了大半天,天氣漸漸炎熱,太陽照在沙地上,炙烤得人睜不開眼睛。遠處似乎出現了一隊騎馬的人,他們身影飄忽,若有若無,我以為眼前出現了幻覺。白乞丐喊道:“快躲起來。”

    白乞丐和黑乞丐跑向近處的一道沙梁,我牽著燕子的手,也跑向那裏。

    我們躲在沙梁後,望著遠處。我突然發現,那些人居然是日本兵,他們騎著馬,馬後麵拖著大車,車上麵是受傷的日本兵,受傷日本兵的呻吟聲,高低起伏,相隔百米外也能聽見。

    白乞丐悄聲說:“前方肯定在打仗.”

    前方確實實在打仗,因為受傷的日本兵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滿滿十幾輛大車。那些哭爹喊娘的日本兵,像豬一樣躺在車上,發出高一聲低一聲的像豬一樣的嚎叫。小時候,我們那裏的人要去集市上賣豬,就把豬綁在架子車上。豬一路上都會發出這樣的嚎叫。

    日本兵離開後,我們繼續趕路。這片沙地很奇怪,說它是沙漠吧,走一段卻能看到湖水;說它是草原吧,偏偏又有一片片黃沙。

    白乞丐說,穿過這片沙地,再向南走,就是多倫了。他們每年都會來到多倫,在那裏有很多熟人,到了那裏,就能夠幫我們打聽師祖。

    前方出現了一片樹木,是草原上特有的沙柳。沙柳普遍長不高,一般隻有三四米,但是根卻有一百多米長,一直紮根到地下極深的濕潤土壤裏。草原人都知道沙柳有三不死:幹旱旱不死,風沙吹不死,牛羊啃不死。即使牛羊啃吃了它所有的樹皮,而它仍然能夠生長。這種樹木的適應能力極強。

    黑白乞丐提議在樹林裏休息一下,我讓燕子也休息一會,我去前麵探路。剛才遇到了日本兵,讓我心有餘悸,我擔心前麵又會出現日本兵。

    我穿過沙柳林,看到前麵有一棵高高的榆樹,就爬了上去。草原和沙漠上,最多的樹木就是榆樹和沙柳了。榆樹也是一種極為耐寒的樹種。

    我坐在榆樹樹杈上,極目遠眺,沒有看到可疑的跡象,但是看到了一隻狐狸,它又長又大的耳朵,在沙地上看起來異常招搖,後麵還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它走走停停,在沙地上尋找食物。狐狸也是一種食肉動物,不過,在它們餓極了的時候,連螞蟻昆蟲都吃。

    生活在沙漠中的每樣生物都不容易。

    狐狸邊走著,邊聞著,慢慢來到了榆樹下。它把屁股對著榆樹,開始蹭癢癢。看到這隻狐狸,我久已泯滅的少年天性突然複蘇了。我從書上淩空跳下,想將它踩在腳下。

    然而,它的聽覺實在太靈敏了,我剛剛離開樹枝,身體與榆樹粗糙的樹皮發出了細微的聲響,就被它捕捉到了。它連頭也沒有抬,就像飛箭一樣向前射去。

    我落在地上後,撿起了一塊石頭,砸向它,石頭帶著淩厲的風聲,砸在了它的尾巴上,它回頭看著我,蹙著鼻子,給了我一個輕蔑的笑臉。我受到了它的嘲弄,就在後狂追。

    狐狸跑成了一道煙,我在後麵追成了一道煙。跑出了幾十米後,狐狸突然消失了。

    我感到莫名其妙,就追上去,看到前方是一道陷坑,陷坑有幾米深,陷坑裏插滿了尖尖的木簽,狐狸掉進去後,被紮穿了肚腹。陷坑上鋪著一層荒草,荒草也掉落下去。

    奇怪了,誰在這裏布置陷坑?沙地裏動物稀少,半天也找不到一隻,在這裏挖陷坑,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嗎?

    我在旁邊搜尋,又發現了奇怪的事情,陷坑邊不知道是誰扔了很多鐵蒺藜。蒺藜是北方農村的一種植物,四麵長刺,所有動物都害怕它,即使老虎豹子也害怕,隻要踩上它,就會流血受傷。鐵蒺藜是鐵匠特意打造的類似蒺藜的東西,夜晚丟在院子裏的院牆下,防備盜賊翻牆進入。鐵蒺藜在北方有的地方還叫紮馬釘。騎馬的人踩上去,一定會人仰馬翻。

    這裏,既有陷馬坑,又有紮馬釘,看來是專門對付騎兵的。那麽,是誰在這裏布置了這些東西?

    剛才那些受傷的日本兵,會不會就是在這裏著了道兒?

    我回到了沙柳林,把遇到的奇怪的事情講給黑白乞丐和燕子聽,他們跟著我來到了陷馬坑的旁邊。

    白乞丐俯下身去,查看著陷馬坑,他說:“這些坑道都是新近才挖掘的,你們看,底層的土都是濕的。”

    我問:“是誰在這裏挖的陷馬坑?”

    白乞丐說:“目前還不知道。”

    燕子突然說:“這是對付日本兵的。多倫可能正在打仗。”

    白乞丐問:“你怎麽知道?”

    燕子對白乞丐說:“你說過,穿過這片沙地,就是多倫。牧民放牧的時候,隻會選擇牧草豐盛的地方,而不會選擇這片沙地,所以,在這裏挖掘陷馬坑,肯定是不會針對牧民的。要從赤峰到多倫,這片沙地是必經之地,日本人已經占領了赤峰,下一個地方就是多倫,那麽,在沙地上挖掘陷馬坑,那肯定就是對付日本人的。”

    白乞丐又問:“那你怎麽知道多倫正在打仗?”

    燕子說:“剛才我們在沙地看到一隊日本兵,騎馬的拉著受傷的。多倫是一座大城市,日本人進攻多倫,絕不會隻有那麽一點人。日本人把傷兵拉向更遠處的赤峰,而不是更近處的多倫,那麽證明多倫還沒有被日本人攻占。戰場上的傷兵隻能移往後方,後方在哪裏?後方就在赤峰。”

    黑乞丐聽了燕子的判斷,讚賞地說:“你這個女娃子真是聰明,比你男人強多了。”

    黑乞丐說完了,感覺到失言,趕緊背過身去。

    我沒有感到難堪,反而感到高興。燕子本來就一直比我聰明,能夠娶燕子為妻子,是我的福氣。

    前方有陷馬坑和紮馬釘,我們不能再前行。陷馬坑的上麵鋪著一層沙土和荒草,隻要踩上去,就會掉下去,被木簽紮穿;紮馬釘拋在荒草中,隻要踩上去,就會紮穿腳背,不是流血死亡,就是得破傷風死亡。要破解陷馬坑,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厚厚的木板鋪在坑道上麵,踩著木板通過;要破解紮馬釘,也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腳掌擦著地麵行走。

    我們返回到沙柳林中,走向另外一個方向,想要繞過陷馬坑和紮馬釘。

    沙柳林走到頭了,前麵是一片榆樹林。榆樹普遍比沙柳高大,榆樹林中,是齊膝深的荒草。渾善達克沙地很奇怪,走上幾裏路,看到的是沙漠;再走上幾裏路,看到的是草原;如果再向前走幾裏,看到的卻又是湖泊。

    我們在榆樹林中行走著,周圍一片寂靜,太陽斜斜地照著這片樹林,把一棵棵榆樹的影子鋪在地上,我們走在這一條條影子裏,感覺到有一種恐怖,又有一種詭異。

    白乞丐走在最前麵,他舉起手臂,讓我們停下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就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白乞丐說:“這裏有機關。”

    白乞丐蹲下身去,我也蹲下身去,我看到在他腳前半米的地方,有一根細細的線,繃在兩棵樹中間,這根線和荒草是同一種顏色,如果沒有仔細分辨,是看不到的。白乞丐站起身來,我也站起身來,他用手指指著上方,我也看著上方,透過密密的枝葉,我看到身邊一棵榆樹的樹杈上,放著一個竹筐。

    我問:“這是什麽機關?”

    白乞丐說:“腳前這根細線和上麵的竹筐連著,不知道的人從這裏走過去,就會撞斷細線。細線斷開,上麵的竹筐就會兜頭倒下來。”

    我又問:“竹筐裏裝著什麽?”

    白乞丐說:“有人會給裏麵裝大石頭,有人會給裏麵裝毒沙。”

    毒沙是什麽?我第一次聽說。

    白乞丐接著說:“把五種毒物:蠍子、蜈蚣、蟾蜍、毒蛇、蜘蛛放在鐵鍋中,搗碎,加入細沙,反複攪拌,下麵架火燒烤,一個時辰後,這些沙子就變成了毒沙,隻要有一粒沾上人的皮膚,皮膚就會潰爛,而且無藥可治。”

    我聽了,倒吸一口氣,想不到世間還有這種可怕的東西。

    榆樹林鬱鬱蔥蔥,一眼望不到邊,設置機關的人,肯定不會隻設置這一個。這片茂密的榆樹林中,陷阱重重,我們還是退回去吧。

    沿著榆樹林的邊緣,我們繼續前行。前麵是一道深溝,我們沿著深溝行走,走到黃昏的時候,突然看到前麵的岔路口有一群日本兵。

    我們發現日本兵的時候,日本哨兵也發現了我們,他們端著槍跑過來,嘴裏哇哩哇啦地叫喊著。白乞丐對我和燕子說:“快向左麵跑,鑽進深溝裏。”

    我問:“那你們呢?”

    白乞丐踢了我一腳,他喊道:“快跑,還等什麽。”

    我下意識地拉著燕子跳入了深溝。跑下了十幾米後,我看到黑白乞丐對著日本兵喊:“老子在這裏,過來,他媽的過來。”

    日本兵手中的槍響了,子彈從深溝的上方劃過,激濺起經久不絕的回響。黑白乞丐沿著深溝的邊緣向前跑去,身後,是幾名端著長槍的日本兵。

    他們帶著日本兵跑進了榆樹林中。

    榆樹林一片黑暗,步步陷阱,危機四伏。

    我們藏身在深溝裏,聽到風聲呼呼從溝沿上掠過,聽到草梢發出細鐵絲一樣的聲音,聽到榆樹林那邊傳來了讓人心悸的聲音,有爆豆一樣的槍聲,有肝膽俱裂的叫聲。榆樹林裏,正在發生著異常恐怖的事情。

    溝沿上,有雜遝的腳步聲跑過,有人打著火把,火把照亮了他們頭上的布帽子和腳上的皮鞋,那是趕去增援的日本兵。我不知道榆樹林裏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也不知道黑白乞丐怎麽樣了,這麽多日本兵全副武裝,黑白乞丐縱然武功再高,也凶多吉少。

    日本兵跑進了柳樹林後,柳樹林裏又傳來了幾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剩下的日本兵驚慌失措地逃出來,他們一路都在嗚哩嗚喇叫喊著,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接著,炮彈從深溝的上方飛過,日——誆,日——哐。爆炸聲填滿了整座深溝,伴隨著爆炸聲的,是衝天而起的火光。濃煙四起,荒草蓬蓬勃勃地燃燒起來。

    炮聲停歇後,過了很久,火焰才逐漸熄滅。深溝上方傳來了日本兵的說話聲,一隊日本兵喊著號子,走進了柳樹林裏。

    柳樹林中再也沒有嚎叫聲傳來。

    黑白乞丐一定死了。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到了後半夜,渾善達克沙地陷入了沉睡,深溝上方再也沒有了日本兵的說話聲,甚至連一星燈火也沒有。天空中,月色漸漸暗淡,星光淹沒在了厚厚的雲層裏,月亮像紙糊的燈籠一樣,蒼白無力,似乎一陣風就能夠吹走。

    後來,月亮被雲層吞沒,遠處響起了沉悶的聲音,像巨大的車輪滾過大地的腹部,又像暴雨來臨前的雷鳴。聲音在黑暗中漸漸逼近,像千軍萬馬紛至遝來,像大海波濤席卷而起,像萬千鴿子展翅騰空。我剛剛張開嘴巴,想問燕子那是什麽聲音,突然一股強勁的風沙灌滿了我的嘴巴,我像一片落葉一樣幾乎要被飄起。燕子的身體也被吹得搖搖晃晃,我趕緊一把推倒她,把她壓在身下。

    我們爬在深坑裏,感覺黑暗的天地中奔跑著無數的腳步,有無數的腳步從我的背上踩過,從我的脖頸踩過,從我的腿上踩過,我想要掙紮著擺脫,可是無能為力。

    天地之間都是呼嘯的風聲,呼嘯的腳步聲,呼嘯的怒號。我的耳朵剛開始還能夠聽到沙沙的聲音,後來就全無知覺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隻有一小會,也許長達一個時辰,狂風像一條遊蛇一樣消失在黑暗中,月亮從雲層後膽怯地露出了半張臉。

    我們從深坑裏爬起來,抖落掉渾身的細沙,抖落掉頭發裏的細沙,從嘴巴裏噗噗地吐著細沙,我悄聲問燕子:“剛才這是什麽?”

    燕子說:“沙塵暴。”

    我問:“沙塵暴?沒聽過,怎麽會這麽厲害?”

    燕子說:“隻有沙漠上才有沙塵暴。最強烈的時候,連人帶車都能吹到半空中。”

    我心中一陣大喜,那些日本兵會不會被吹走?

    我們扒著懸崖上的荒草,向溝沿爬去,草葉和草莖上也都是細沙,一摸上去,就會沙沙地掉落沙粒。我們都是經過了長期訓練,所以才能沿著懸崖攀爬而上,如果換成別人,肯定無法攀援。

    爬上溝沿,我們藏身在沙丘後,看到那邊鬧嚷嚷一片,有的從地上爬起來,有的在拉著帳篷,還有的在來回奔走。看到日本兵還在,我感到很失望。

    趁著那邊一片混亂,我們沿著溝沿悄悄走遠了。

    我們隻是一直走著,不知道距離多倫還有多遠,不知道黑白乞丐在哪裏,不知道是誰在沙地上和柳樹林中布置了機關。

    天亮後,我們來到了一個叫做落穀哈達的村莊,這座村莊房屋的建築是土石結構,村前村後都種植著樹木,可以推測這是一個漢族村莊,因為蒙古人不會建築房屋,他們都是居住在蒙古包裏。蒙古人轉場的時候,蒙古包一拆,裝在勒勒車裏就帶走了,而漢族人的房屋世世代代居住,輕易不會拆遷。所以蒙古人是遷徙的民族,漢族人是定居的民族。蒙古人的俗語說:“遷徙的路上有金子。”漢族人的俗語說:“一搬三年窮,一動不如一靜。”

    日本人已經來到了草原,但是因為人數有限,他們隻攻占城鎮,像落穀哈達這樣的村莊,目前還難以顧及。人們的生活一如往常。

    在村莊,我們遇到了兩個結伴而行的乞丐。簡短地交談幾句後,我們就熟識了。我問:“聽沒聽過一個叫舒鵬飛的老乞丐?”舒鵬飛就是老乞丐的名字。

    他們互相望著,搖搖頭。

    我又問:“從大同來的,腿有點跛。”

    他們大眼瞪小眼,依然搖搖頭。

    我還不死心,就問:“你們幫主是藍杆子還是黃杆子?”

    他們說:“是藍杆子。”

    我問:“你們的藍杆子叫什麽?”

    他們說:“大家都是叫麥幫主,不知道名字。”

    我很失望,燕子也很失望。在塞外草原上,一個丐幫的幫主,管轄範圍最少也有幾百裏,這個藍杆子幫主姓麥,那麽肯定就不是師祖了。我們要找到老乞丐師祖,最少還要行走幾百裏。

    我們繼續向前走,感到天氣漸漸燠熱,樹葉越來越綠,荒草越來越高,天空越來越亮。白天,草叢中會有螞蚱等各種各樣的昆蟲在蹦跳,還有各種各樣的鳥雀在飛翔;到了夜晚,草叢中就有了昆蟲的鳴叫,有的激越,有的舒緩,有的雜亂無章,有的合乎音韻。

    一路上,我們穿過了幾十座村莊和幾十片蒙古包,每到一個地方,我們都在打聽舒鵬飛,不論是問乞丐,還是問牧民,但是沒有人聽過這個名字。

    我們的幹糧早就吃光了。但是草原人都很爽快實誠,無論是蒙古人,還是漢族人,隻要走進他家,就會端出最好的東西,把我們當做最尊貴的客人招待。

    師祖在哪裏?我們走過千山萬水,苦苦尋找了大半年,還是沒有他的消息。

    有一天夜晚,我們來到了一座叫做樸恩濟河的村莊,村莊的名字雖然有一個河字,但是村莊周圍並沒有河。

    村莊邊有一座敖包。敖包是蒙古語,翻譯成漢語就是堆子。敖包是用木頭、石塊或者土塊堆積而成的,在草原上是用來祭祀山神和路神的地方,在草原人心中異常神聖,尋常人是不能進入的。幾十年後,有一首流傳甚廣的歌曲叫做《敖包相會》,把敖包當成了男女約會的地方,顯然是錯誤的。談情說愛的男女,是絕對不能靠近敖包的,否則會褻瀆神靈。《敖包相會》錯誤地傳唱了幾十年,而且現在還在錯誤地傳唱著。

    天色已晚,我們找不到能夠住宿的地方,就來到敖包邊。草原上狼很多,常常在夜晚出動,擔心會有狼,我就找到一根結實的木棒,靠在身邊。我讓燕子睡在敖包上,我頭枕著她的腿。因為走了一整天路,我們很快就睡著了。

    睡意朦朧中,我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馬蹄聲敲擊著我的耳膜,我一下子醒來了。睜眼看去,看到遠處奔來了五匹馬,馬上騎著五個人。他們在黯淡的天光中越來越近,在遠處天幕的映襯下,他們的身軀顯得異常高大。

    我想叫醒燕子,卻發現夜色中燕子兩隻眼睛睜得很大,原來她也發現有人來了。她悄悄從敖包上跳下來。

    五個人來到敖包邊後,都從馬上跳了下來,坐在敖包邊又吃又喝。我們在敖包的這一邊,他們並沒有發覺。

    他們吃著牛肉,喝著酸奶,酸奶是由新鮮的牛奶發酵而成的,是草原人經常喝的飲料。他們喝酸奶的聲音很響,就像放響屁一樣。

    吃飽喝足了,他們開始聊天,談起最近幾天偷取男童的事情。一個聲音說:“這種事,千萬別被賣幫主知道了。”

    另一個聲音說:“他知道了又能咋?我從沒有害怕過他。”他的聲音中有一種金屬的嗡嗡響聲,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

    前一個聲音說:“麥幫主最憤恨幫中人幹這種事,他要是用幫規懲罰你,你的手臂就要被剁掉。”

    後一個聲音說:“我從來就沒有怕過他,你們不知道他的底細,我知道。”

    聽到他們的談話,我對麥幫主充滿了敬意。這個麥幫主,肯定就是我們在落穀哈達所打聽到的那個麥幫主。我想,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去拜訪他,順便向他打聽師祖的下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