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彪衣校尉重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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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監院大師被王河這牽機毒藥一般的陰柔一掌打得五內如焚,似乎有無窮的火焰要從內髒裏燃燒。
但他眼中卻是目芒大盛,黑衣無風自動,苦聚心神,以求抵擋住王河下一步的行動。
王太監早就看出和尚已經強弩之末,忌憚他拚死反擊,隻是以目光和手勢作勢,引而不發,他身體稍動,和尚那邊就立即反應,跟著變換腳下的方位和重心。
兩人就如同太極圖上的陰陽雙魚,一個動了另一個便靜,周而複始的盯住對方,做出下一式肢體變化。
這種看似溫和的對峙實際大耗心神。尤其是黑衣和尚重傷在身,臉上已然蒼白得不見血色,再拖延下去恐怕會被王河以軟磨功夫活活累死在戰場上。
“大師救我!”
原來是老孟快馬敢到和尚的身後,伏下身子使了個海底撈月,把朱駒像是拎小雞一樣抓住提了起來。駭得小郡王情急呼救。
和尚絲毫不為所動,已然陷入了與王河玄妙的對峙心戰之中,音聲不能擾,風波不能動。
千人萬人的戰場上,隻有眼前這個敵手和他的動作是真實的存在。
朱駒的叫喊他過耳不入。
孟義山肋下緊緊夾著朱駒,勒得小郡王直翻白眼。呼吸都有點困難,再也不敢開口說話。
老孟的心神集中的注視著眼前兩大高手的比鬥,山賊自出道以來接觸的盡是高手,高深的武功學了不少。此時眼界大增,把兩人的反應拿出來印證自身武學,也是一分收獲。
他在這裏停住戰馬跟看風景似的,手下們可沒閑著,把老孟圍在中央護衛起來,也看守住朱駒這個重要的俘虜。
這時候的西門,屠戮了王府逃跑下人的那夥永寧兵殘部。
先被王佛兒殺得膽寒,又被洛陽三衛大軍圍上,殺聲漸漸減弱,隻有零星的一些敗兵,在負隅頑抗或者星散奔逃。
王佛兒得了空暇,急匆匆來到正門,就見到遍地哀鴻,大地一片血色。
這位總教習心情凝重的停住了步子。即使是敵對的永寧兵,有不少也是當年從王府調撥給朱駒的,都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士卒。
王佛兒麵容沉重的高呼著“小郡王都被擒了,爾等還不投降!”
招降?永寧軍早就不管主子了,盲目的跟著張東閣,舉起刀來就奔城門方向拚死衝殺,有的腿都被砍斷了還向前爬。
直到洛陽軍刀槍一通亂戳釘死在地上。
那校尉張東閣此時沒入洛陽軍中,他上身中了十餘箭,右臂已經被砍斷,麵門中了一刀瞎掉一隻眼,這軍漢竟左手持刀,神勇豬突,又是呼呼兩刀,連殺一人,重傷一個。
勇猛如此!激起對麵敵軍忌憚,對麵六名士卒手執刀盾謹慎掩上,眾人半月形的揮舞盾牌,將張校尉的刀勢卸掉,緊接著數把長刀齊齊砍來!
破腹,削腿,斬首!張東閣已經沒有力氣去躲,也沒有喊叫,頭顱被砍下竟然還奔出一丈,無頭屍體才怦然倒地。
慘烈如此!竟然把圍殺得手的幾名士兵齊齊駭得退了數步。
永寧軍殘兵們瘋狂的撕扯著無法掙脫的包圍網,有如飛蛾撲火,漸漸的沒了生息,一衛兵馬死傷殆盡,油盡燈也枯。
戰場靜了下來,喚醒了沉溺於戰鬥的悟澈和尚。他略一動目就把周遭收入眼底,剛在想著要不要放棄朱駒遁走。
就在心神轉折的空隙,王河終於發動了攻勢,向前走中宮猛踏了一步,他起手猛烈,隨時可由這勢前踏迸發力道剛猛的腳法,上盤雙手與兩肩加上雙肘,至少能轉化六式殺手。
身在鬥場的悟澈感受更加直接,被王河逼得隻有進攻和後退兩種選擇。
和尚聚起全身的氣力,內力過處骨節咯咯做響,身軀拔起顯得威風凜凜,準備拚力一擊。
怎知不過數息異變突生,哇的一聲噴出了口血,一身氣勢被傷勢拖累,王河的那招蓮花手專破護體氣功,造成的內傷太重了。
不敵便退,少林的監院大師也不是愚勇的角色,別無選擇的以袖擊地,迸起一層灰土!
縱身一個金鯉倒穿波,倒飛出兩丈多遠,眼看便要跌入洛陽兵的人群,和尚狠狠推出兩掌,打得前排兩名軍兵連聲慘叫七竅溢血,順勢殺人借力反震,他借勁又魚躍了一個距離,飛出數丈猶如飛鳥投林,落地後一聲長嘯,淒厲處宛若夜叉鬼魅,伸臂輪轉,鐵掌擊人如飛絮。硬是在身周打出一片空場,一路染血殺出重圍去了!
王河見狀神容一鬆,眼下還真不敢追殺和尚。
他的身體在花月樓一戰,被天王智無金夜叉力打得也是一身暗傷。與悟澈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差距。
片刻後響起歸隊鳴金的鑼鼓,永寧軍殘餘被全部肅清,除了少數降卒全軍盡墨。
老孟一躍下了馬,把手上的朱駒狠狠往地上一摔,看了兩眼小郡王,擺擺手交給了高昌泰帶來的親兵看押。
他早晚要收拾朱駒,此時隻是不方便動手。
轉過眼來望著巡檢司一眾手下,連連點頭。這支隊伍總算經過二場廝殺有了點樣子。這是他老孟混世的老本。
孟義山對一眾手下道“弟兄們幹的不錯,個個都是好漢子!回去擺酒,人人有賞。”
眾人一陣歡呼,跟著孟巡檢真是不差,不虧待手下。
老孟見莫魁坐騎的那匹白馬斑斑血染,人在馬上已經累得搖搖欲墜,這場廝殺莫鐵熊出了死力。
“鐵熊可是首功!”
老孟把烏騅馬上的雙龍鎏金馬鞍卸了下來,親手遞給莫魁,“我會向王爺為你請賞,這馬鞍也交給你!”
“大哥!”莫鐵熊心內一陣激動,直通通跳下馬來在孟義山身前一躬,感動得不行。
他要抬起手來謝過老孟,才覺出雙手僵硬,屈伸都有些費力,可見方才戰爭上廝殺之猛。
沒有老孟他還是落泊在程家村的莫鐵匠,擔鹽闖關卡的私梟頭。
弟兄們也還受著官吏差人的氣,那有今日這般威風?
他也不懂什麽士為知己者死,卻在心裏認準一點,為大哥能豁出命。
一旁的王河眼光閃動,心想“這孟義山官小但不吝嗇,揮金如土,是個人物。”
劉禮劉副總兵臉色不豫,望著那華貴的鞍具眼紅中心說“邀買人心!”
眼見天色將要亮了,眾軍苦熬一晝,全都疲憊不堪。
王府的大部士卒已經從戰鬥變為清理戰場,拘押俘虜,清運街心的雜物和屍體。
孟巡檢安排好了一眾手下跟著莫鐵熊趕回何家外宅,盡早休息補覺。
他自己留下跟隨高侯爺校點軍卒,收押俘虜。劉禮也在一旁陪著,幾個人談談說說,一通閑扯,借此舒解夜間一戰的壓力。
王河在旁也不言語,沉默的望著天空出神。那份淡漠讓老孟覺得他比少林和尚還能裝蒜。這王太監反倒更有高僧的味道。
等不多時朱瞻隆親自從王府正門迎了出來,將幾個人接了進去。
讓進王府內院的一處暖閣。著人升上了炭火,吩咐了管事太監找來侍女端茶遞水,王爺坐了主位。
高侯爺孟義山等人在側相陪,劉禮的位置與老孟平齊,這讓總兵大人心生不滿。他看不起這九品小吏。
王爺心中十分痛恨朱駒,但此時不方便處理,隻能先按下怒火,與座中諸位夜戰的功臣言笑傾談。
論起在座諸位的功績,高侯爺與伊王的關係非同一般,王爺以友道待之。
劉禮這副總兵官職顯赫。也無甚可獎,唯有言語勉勵。
惟獨老孟是朱瞻隆屬意的戰將人選。又以一百馬隊衝擊永寧軍大部,破陣成功,功勞實在不小。
寒暄一陣,王爺笑著說道“義山此次護衛王府有功,本王賞罰分明。必須升你的官!”
孟義山聽了一琢磨“升官?那巡檢使的美差還能不能留著?不能明升暗降啊。”
老孟站起來躬身道“嘿,我就一心給王爺辦事,這個官什麽的倒不稀罕!這次也沒什麽功勞,全仗手下兄弟個個用命,倒是要替他們和王爺討一份賞。”
王爺忍不住點頭,道:“好,不居功不自傲。你的下屬我每人賞錢十兩,酒肉各五斤,拔下冬衣火炭!”
老孟做事甚和伊王的意,發話成全他為兄弟們請功的心思。
孟義山立時大喜,稱謝道“王爺真是體惜我老孟,哈哈,可給我省下大錢了,留著多上幾躺花月樓!”
他滿口胡柴,在伊王麵前也不注意分寸,顯得甚是莽撞。
朱瞻隆一陣大笑,想了一下覺得不能厚此薄彼,對著劉禮說道“這次劉總兵的帶來的士兵賞賜比照巡檢司,可好?”
劉總兵一躬倒地,千恩萬謝伊王的厚賜。他這仗沒出多少力,知道王爺是顧及他的麵子。
對著王爺千歲他與老孟不同,謹守下臣的本分,對朱瞻隆十分懼怕,裂土封疆的藩王輕易就可以定他的富貴生死。
劉禮言談起來十分謙卑,也明了自己不是伊王親信圈子裏的人,領了賞賜王爺又褒美了幾句,他就知趣的找了個理由告退請辭,下堂帶著親兵領軍走了。
外麵天氣正寒,這閣中讓炭火烘烤得溫暖如春,不住傳來木炭燃燒的劈啪聲,通亮的火光映照在王爺的臉上顯得明暗不定,朱瞻隆想了又想,在琢磨如何獎賞老孟一個適當的官職,拉攏住這個敢打敢殺的家夥。
孟義山職位雖小但握有稽查和捕盜的權柄,能編外養著幾百人馬,已經是不容小覷的一支力量了。
沉默了一會,王爺直接下了口諭“義山,巡檢司是朝廷那邊的,接著幹。我再把你的官職請旨提升為正六品昭信校尉,賜黃獅腰帶,官服可以繡彪了,你看如何?”
老孟心下大樂,這一晚上沒白幹!芝麻大的官連升三級,有人苦熬一輩子也沒這運氣。
他的九品巡檢使雖然有權但是屬於雜職,官服是綠袍繡練雀,平素都不好意思穿。正六品是青袍繡彪,威風氣勢差出老遠。
這是王爺有意在栽培老孟,孟義山心下領會,單膝一躬謝過王爺,伊王移步上前把他扶了起來,語氣真摯的說道“我得義山,有如飛龍乘雲!咱們君臣協力,早晚成就大業啊!”
王爺話語中蘊藏雄圖,又說的打動人心。孟山賊終於對伊王朱瞻隆心悅誠服,決意跟著他混。
隻是按著老孟的桀驁性子,還是想自統一軍,並不想深入進伊王府的體係。
孟義山升官了一高興,七情一動就牽動了體內傷勢。臉色變得蒼白,被朱瞻隆看了出來,關切的詢問道“可是在戰場上受了傷?來人,把醫正找來給孟校尉查看。”
孟義山點點頭,這傷勢有些麻煩,不敢再硬充英雄好漢。馬上閉目運起真氣轉了三轉,發現被他壓製住的金夜叉力真氣溢散了出來,在經脈內與他本身內功相克,刺激的胸腹憋悶欲炸。
老孟依著柔拳真氣的心法施為,想把這股詭異真氣收納進丹田蘊入氣海,剛運轉一下就力有未逮。
少林金夜叉力之強,憑他的內功根本馴服不了,血氣浮動之時一隻手掌及時按上了他的頭頂百會,渡過一股至陰至柔的內力來。
耳裏似乎聽見一聲雷響,源源不絕的真氣衝破頂門直貫督脈,與自身真氣匯然成流,就像大河波濤滾滾而下,反客為主的夜叉力被這股勁氣一股腦的擊潰,殘餘隨著這股力量湧入氣海。旋流了數圈,便告沉寂。
傷勢沒全好,但暫時安全了。
老孟一扭頭才發現背後王河疲憊至極的站在那裏,一掌心上還有著未褪的殷紅。他見老孟運功危急便助了他一臂之力,摩頂傳力。也就是他這等級數的高手才敢不怕受者的內氣反噬,一擊奏功。
一般的內功是從鼻息吐納入門,修到任督二脈俱通,氣衝百會才可在頭頂換吐濁氣,到時氣通百脈,技擊手法也可以氣隨勁到。
老孟離此地步至少還差三年,卻被王河這一掌溝通了橋梁。雖然不是靠自身內力一寸寸的擴張打通。
但今後數月隻要他順著路線開括經脈,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一舉破關,躍升成為一流高手。
在那之前卻還有一關要過,就是要真正解決丹田內的夜叉真力。
“多謝王公公!”老孟鄭重的抱拳道。
王河雙目微闔,冷漠說道“孟校尉和咱家,都是被那智無的金夜叉力所傷,我治你不過是為了有一個參詳的樣子,不必謝。”
“總之這個人情,我記下了。”孟校尉心說你這太監還挺冷傲。
王河繼續說道“你這內傷想徹底痊愈,光靠我不行,還需要王佛兒這種高手相助。”
伊王朱瞻隆說道“有王公公這等高人,再加上佛兒定無問題。”
王河倨傲的點點頭,自身極為自信。他的武功或許不算絕頂高手,但也差之不遠,武學見識之廣博,早已達到宗師境界。
朱瞻隆轉對孟義山說道“你這幾日就別回巡檢司了,在我王府方便養傷!”
孟義山滿口應承了。心情放鬆下來靠在椅上,正要針對小王子的教導再和王爺吹上兩句,給他看病的醫官來了。
在王府內良醫所擔任醫正的一名醫官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醫官滿頭大汗的給王爺請過了安。問清楚病人就是眼前這個麵帶刀疤的魁梧大漢。心想這位好大的來頭,能讓王爺親自喚我來治傷。
當下不敢怠慢的湊上前望聞問切了一番,關懷備至的程度讓孟山賊覺得十分不耐煩。
那醫官是太醫院出身,看傷診脈可說一流,孟義山的情況是丹田被夜叉真氣盤踞,內腑受震。
真氣方麵他治不了,單純內傷就簡單了,開了幾味行血化淤的藥。又建議每日多進補一些參湯首烏,以便養氣生血。
朱瞻隆一聲令下,馬上就有內監下去搜尋百年以上的老山參和成形首烏,以供校尉孟大人養傷之用。
老孟又謝過王爺,見那醫官臉色憔悴,也是天光沒亮就被人傳過來看病,勞碌始終,不敢有絲毫怨言。
孟大人不禁想到這權勢真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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