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道門密傳玄陽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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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近臘月,風寒凜冽。
    在這寒天飛雪的日子裏,世子府的梅園花開正盛,種種梅樹疏影搖綴,淡紅的宮粉,色如碧玉的綠萼,潔白淡雅的玉蝶龍遊,讓人入眼迷離,未飲先醉。
    這日上午,老孟睡得四肢發酸,才姍姍起床。
    他住進世子府中足有五天了,隔絕了王府和城中所有的人情來往。一心治療內傷。
    孟義山拉開窗戶,看著外邊房前屋簷之間飄落的細雪,紛紛灑灑,雪落枝頭,新白抱著花紅。
    窗內的人,與窗外的雪,一時分外靜謐。
    直到世子府的管家領著巡檢司的一名賬房書吏進來,打破了這份和諧。
    隻見那人拎著兩大包東西,緊著先給孟校尉見了禮,老孟擺擺手讓他坐下。
    那書吏半邊屁股小心的挨著凳子坐了,說道:“大人,城裏幾家大戶的商隊,給咱們衙門送來了過冬的燒炭銀子,還孝敬了您兩條鹿腿,還有一隻獐子,一點野味,讓您嚐個新鮮。”
    孟大人心裏滿意,但臉上故作平淡。簡單的收下了商人們的孝敬。
    老孟又過問了這幾日他不在衙門的情況,知道嚴先生和錢倫將巡檢司打理得甚好,莫鐵熊也差不多休養好了王府一戰累得不行的身體。
    孟校尉賞了書吏二兩銀子,著他回去告訴錢帳房,在關卡和稽查上給有眼色的商家一些關照,等些天他就回衙門視事。
    打發走了巡檢司的來人。孟義山來了興致,想著把那兩包野味拿來打打牙祭。老孟踩上皮底官靴,穿了黑狐皮襖,把屋中的紅泥火爐搬到了外麵梅樹下,他要做鹿炙烤肉。
    吩咐人去取了鐵絲幪架在爐上,填進銀霜炭。片刻後點了個通紅。
    天還下著輕雪,他在梅園中就生起了火。
    地上鋪了兩張莞草席,老孟又弄了個矮凳,坐下來開始切肉調味,用牛耳尖刀將鹿肉割成二三寸長的大片。灑一點鹽就扔到爐上燎炙。
    金黃色的油脂隨著滋滋聲溢流出來,溶落在火焰上激得火苗微高。不一會便肉香四溢。
    孟山賊翻轉了幾下,便用刀尖挑了炙好的鹿肉,一邊送進嘴裏品味。一麵看著園中飄雪,隻差一壺酒就樂到天上了。
    “校尉好閑情!”有人說道。
    老孟一聽那嗓音陰柔中發沉,就知道是王太監。頭也不回的空出一手做了個請字,又叉了一片烤得香嫩合度的鹿肉放口大嚼。心神全放在了吃上。
    王河對這個邀請有些意外,這位昔年的大內督公,此刻隻是一襲青色素衣,最終緩身坐在了草席的一側。
    王公公自腰側革囊內取出一把不及匕長的玉刀,翠綠的刀身上刻鯉魚紋,精致得一看就像宮裏的東西。
    他將袍袖一挽,用玉刀插起一片炙得正好的鹿肉入口。咀嚼了兩下,有些失望的說道:“沒有蒔蘿調味,有些不美。”
    老孟吃的口手流油,兩腮鼓動著囫圇吞咬,百忙中白了王太監一眼,道:“不過吃個豪氣,你倒講究!”
    王河搖搖頭,緬懷著說道:“這是從大元時候宮裏便流傳的鹿炙吃法,極好的香料。”口雖挑剔,卻繼續以玉刀取食。那些商家送給老孟的鹿肉鮮嫩味美,確實是上品。
    孟義山大笑著問道:“皇帝也吃這個?”一麵轉頭呼喝世子府的內監,讓去隔壁王府去取蒔蘿來,孟大人要拿來調味。
    他這幾天吆喝世子府的人跟自己的下人一樣,頗為跋扈。
    王河抹了抹手,把玉刀放在一側,說道:“每年太上皇組織秋獵,捕到鹿都是要做鹿炙烤肉。”
    王河平淡的聲音透著興許感傷,如今江山已改。太上皇淪落瓦剌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飽飯。
    王公公也落魄到依靠伊王府的庇護來躲避朝廷的追殺。
    孟義山看出王河有著對太上皇的感念和忠誠,對伊王這裏也隻是短暫棲身,並沒有什麽攀附和歸附的念頭,還算是個性情中人。
    好一會王府那邊派人送來了蒔蘿草,孟大人一見和茴香一般模樣,遲疑著搓碎了灑在鹿肉上。入口之後香味大增,不由豎指大讚。
    引來王河一笑,兩人望著雪景,吃了整隻鹿腿,又把那獐子肉乘性撕了一扇,炙烤分食。
    快意淋漓中孟義山開始掏王河的底,嘿嘿笑道:“王先生,這烤肉滋味,讓我想起當年在山裏,恨不能取了弓箭去射獵一番。可這內傷好的慢,就沒有快些的法子?”
    王河沉思半晌,方才說道:“有我和王教習的內功相助,你已經好的很快了。”
    他和老孟可以說是天王智無掌下所傷的難兄難弟。
    金夜叉力攻破內家真氣,盤踞於體內,子不過午就要鬧騰一番,內力越強,攻伐越狠。
    這幾日孟義山的傷勢,全靠王河參詳自身的傷勢,再由王佛兒的剛猛內功配合他的蓮花手,陰陽合運,來煉化老孟丹田中的異力,將夜叉真力一絲絲的化入氣海。
    這也讓孟義山對內功柔勁的認識和體悟躍升數倍。
    他拋卻俗務專心導氣歸元,整日以柔拳心法調動內息修煉大小周天搬運,數日下來頗有成效。
    如今周身真元充盈得使太陽穴隆起。頭頂百會隱隱有聚氣征兆,老孟之前八脈已被李清兒銀針打通,隻剩頂門這一項功夫便可氣足開關,修成先天氣功。
    這些武學寶藏上的領悟並沒讓老孟欣喜若狂,他絕頂高手看的多了,像那雲老頭和張帆,王公公和王佛兒,以及那陸雲鵬,無一不是一方之雄。
    越是練武,越發覺得自己這兩下子還是不足,這一段時間苦修內功,加上平日以刀法和拳術熬練筋骨,讓他武功大進。但還不足抵禦智王的夜叉真力。
    好在當日智無是以斷指激發的血箭。若是掌指直接印上,世間就沒有他老孟這號人了。
    饒是這般,這內傷也需要個月餘才有可能治好。這還是王河幫忙行功,抽絲剝繭的成果。所以孟大人對王河也得客氣三分,再加上兩人都已熟撚,老孟是好結交的人,便對王河改稱王先生。
    “炁火煉真丹,若有道家高人以內丹法相授。依照修行來煉化金夜叉力。七日便可竟功。更能讓你真氣凝實,大有好處!”
    王河沉吟著說出了治傷的捷徑:“這氣化真炁的起手心訣,某家倒是略知,可以傳授孟校尉!”
    孟義山不由露出一絲向往,現在回想當初武當青鬆的道門內功,綿密悠長,十分厲害。心頭不禁一動,“內丹法,是門內功?”
    王河點頭道:“也算是,內功分兩種,後天氣,先天炁。修道之士入手法門便是將內氣轉化成更為凝練的先天真炁。更進一步便可上窺九轉金丹大道。武林中鮮有人及。”
    他出身宮廷,沒少接觸皇帝請來的道門高人。對此類修煉頗為熟悉。
    老孟讓他說愣了,不住點頭,心說這王太監夠意思。
    王河又耐心給他講解了先後天煉氣的區別。原來這內功修行,除了武者之外道家別有一番闡釋。可用法門將丹田一處真氣凝實數倍。經年苦修,若達到氣結成丹的地步,發出一掌足有裂石崩雲之威。
    王太監也是閑久了無事,有教無類的傳授起山賊怎樣學道。可憐老孟鴨子聽雷一樣品味著王河口授的幾句口訣,遇到礙難處百思不解,與自身的柔拳心法相印證,格格不入。
    又反過來折騰王太監讓他講解。兩人一個上午都花在這上了。
    王河正給他講著什麽叫“坎離相交,帶樞合魄。”孟義山越聽越是耳熟,一拍腦門,說道:“險些忘了,我有一個朋友,送我一本武當內功,這個……“玄陽真解”,王先生可聽過麽?”
    “張三豐所寫的玄陽經?”
    王河冷笑著說道:“那書裏包藏了不少武學心得和玄門煉氣術的口訣。我曾向武當派在京師的道長逸塵多次求取,他都沒給咱家看過,你那朋友很慷慨啊。”
    孟義山打了個哈哈,說道:“過命的朋友……”
    “那本經書,我已經請了邙山鬼祖幫我注解。我自身領會不全,但可以給王先生比劃一下。”
    一本玄陽經,三豐祖師的原文不過數頁,更多的是武當曆代長老的注解,那些人批注過的東西講解各有不同,南轅北轍,文詞玄怪。老孟把原文自己能記住的部分注解給王河講了,王太監對之嗤之以鼻!差點懷疑此書是假的。
    這些人的注釋十句裏有一半是廢話和字謎,甚至有些是文字陷阱。張三豐的原文卻引起了他的興趣,足足思索了許久。
    王公公才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歎道:“三豐祖師武學素養如此精深,震聵發聾!王某自認對武道頗有心得,有不少自創出新之處,那知所學大半此書均有論及。精辟入微之處勝我何止一籌。”
    王河為之感慨萬分,又麵有喜色的笑道:“好在人力有時而窮,不能包羅萬象!我自身武功跟之對比到也有些強盛之處,不至輸的太慘,兩相印證更有進境。”
    孟義山已是心癢難撓,催促著說道:“講給我聽聽!我看王先生比張三豐要強的。”
    王太監身處逆境,孤寂已久,明知如此也是心中喜悅。索性成全孟校尉的好武之心。
    取來紙筆將那玄陽經原文章句又謄錄了一番,再用自己的武學體悟將原文注解。
    這部書難懂之處主要在隻有道人才明了的隱語,將龍虎暗喻陰陽,先天八卦代指身體經脈。後麵陰陽相生,八卦組合成萬化。王河皺著眉頭將之一一還原成奇經八脈和人身穴道,每寫一句就試著和老孟講述一番。
    碰到實在費解的句子他也隻能靜心思索好半天才能下筆,孟大人也貢獻出張帆和雲敖對玄陽經的講解與王河做參考。
    老孟一女四嫁,如果算上謝鬼祖那份注釋。他把這門武當內丹法整整送了四家,換來了幾位大高手對張三豐原文的注解。
    這經文好比盲人摸象,誰摸到的都是自己對象的觀感,王河觸類旁通,大有收獲。雲敖和張帆的武學特質專走偏鋒和霸道,凶厲至極。某些高明之處並不遜於武當祖師的文論。
    “武林之中高人輩出,不讓前賢啊!”王公公為之歎服。
    如此一來等於集三大高手的才智,來解析玄陽經文,兩人寫寫說說,王太監來了興致還非得讓老孟擺出架勢和招法來印證。
    實在弄不懂或覺得有歧義的地方幹脆下場過招,打得孟義山叫苦不迭。
    王河甚至還給老孟傳授了自己蓮花手的行氣心決,在武學傳承上,他比敝帚自珍的武當道人要坦蕩的多。
    這樣忙到掌燈時分不過完成了四分之一。
    到後來孟大人實在熬不了,幹脆往地上一坐,喘著氣說道:“王太監……別寫了,你個武瘋子!”
    王河隻得先停筆歇息,說好留待明日繼續,徑直回房去琢磨去了。
    孟義山回到榻上,四肢百骸無處不疼,都是讓王河一番指導所至。
    他強坐起來擺了個玄門五心向天的姿勢。運轉丹田內氣開始煉化真炁,徐徐升起的內息像春蠶吐繭一樣將金夜叉力的異種真氣逐漸包裹起來,一縷縷的纏繞上去,引起了夜叉真力的反彈,開始一的躁動不止,每一下悸動都帶來劇烈的痛苦!
    初時如同細針刺肉,帶著種穿透的痛感,漸漸變成尖錐破腹般的難忍,隨著煉氣化炁的加快,豆粒大的汗珠開始從額頭滴滴滾落,鼻息也由輕緩變得粗重。
    孟義山體內柔拳心法練出的真氣與金夜叉力的衝突達到頂峰,兩種真氣如同刀劍互斫,每一次交融都讓老孟痛苦得發出無聲的幹嚎,牙齒咬合得發出格格之聲,意誌開始變得模糊,神識直欲離體飛去。
    他的各處經脈一絲內息也沒有,丹田氣海卻被洶湧狂暴的真氣充滿。困守在內的兩股內氣衝不出去,被漸生的真火壓迫,慢慢絞合在了一處,煉氣化炁,丹田為爐。
    在玄陽心訣的導引下化出的真炁開始壓迫異類的夜叉真氣。繭樣的氣團在逐漸縮小,金夜叉力的反抗更加激烈,這門武功的根基就是天王智無數十年苦修的少林內功,精純凝練入體不化,中招之後除非不運氣行功,否則裹挾真氣逆衝經脈,傷害百骸,鮮少能有生者。
    夜叉真力雖被先天真炁壓製,卻也無法被吸納。無比劇烈的相持後,轟隆!耳中似乎能聽到那種殷雷般的鳴動,柔拳真氣在化炁的重要時刻被夜叉力的爆發所打斷,洶湧的內氣脫離了心訣神意的控製,開始灌向奇經八脈。
    被丹田這口“熔爐”壓迫已久的柔拳真氣帶著尚未成形的真炁沿著督脈衝向頭頂,轟隆百脈齊震,直接打通了百會穴,一股清涼的感覺從那裏沿著眉心印堂直接傳遞到會陰,先天之竅終於通達。身心快意得每個毛孔都充滿了喜悅!
    於此同時四肢經脈也被大量的真氣充盈,迫切需要出口宣泄。
    孟義山還擺著五心向天的姿勢,兩掌心向上舉過頭頂。大量的真力沿著掌心勞宮穴向外一衝,兩道粗如蟒蛇的勁氣自雙手轟然發出直衝屋頂。霹靂一聲大震,整個房蓋被這一擊掀飛了,青瓦殘椽漫天飛舞,砂石泥土紛紛滾落。
    月光從這“天窗”照進來,清輝如水映在孟義山的眉間麵上,他驚訝的望著頭頂的滿天星鬥,回思起方才的變化,煉氣失敗了!但是卻將金夜叉力消除了一大半,柔拳真氣正在體內自發運轉,泊泊清泉一樣自丹田流遍周身。耳目都似比往常敏銳了不少,窗外十丈內的景物盡收眼底,身處暗室,目視所見皆如白晝。內功大成!
    老孟心頭一喜,微微一動念,那種境界霎時消散了。
    暗夜依然,他自身武功已經躍升到了一流程度。虛明白晝,正是武道功行圓滿的象征。
    孟義山起身拂了拂衣上所沾的塵土,隻覺氣完神足,雙眼精芒大盛。
    提起破軍刀走到室外,園林靜謐,梅香陣陣,耳中卻聽到遠處嘈雜的人語,每個人的聲音都是清晰可辨,被驚起的人們正朝這裏趕來,腳步聲輕重不一。遠處府外巡夜人的梆子聲也一一入耳。本應覺得喧鬧,卻映入心中不起波瀾,這腳下的大地與山河虛空,好似都在這洞明圓通的心境之中,那種感覺玄妙不可方物。
    孟義山從天人合一中回轉,心潮澎湃難以自己,禁不住拔刀一嘯,聲如輕雷!他在武功上再非吳下阿蒙,柔拳真氣大成帶來強烈的自信,握著破軍寶刀,氣傲天蒼!威勢高漲得敢找任何高手一試鋒芒。